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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玛和大堂弟回来了,佟家的热闹程度明显翻了番。

就和出嫁之前一模一样。

佟子衿也不是一点儿感觉都没有,小婵偶尔会背着她叹气,舒尔哈齐也经常出现在她面前晃一晃。

前者是担心,后者也是担心,每个人都在以各种不同的方式照顾着她,她似乎变成了佟家的大熊猫。

然而,她却是这个家里,唯一不操心的人。

按照历史上的说法,她还有两个儿子没生呢,努尔哈赤根本不可能不回来。

她有这个自信,大家也应该自信些,毕竟她们家好像真的挺有钱。

就为了给她吃上新鲜的鹅蛋,一口气养了五只鹅,什么家庭啊,家里有矿呗!

而且这份殊荣有且仅有她一个享受,毕竟怀孕的只有她一个人。

“小姐,姑爷回来了!”小蝶的声音穿透力极强,人还在院门,就能听见她扯着个大嗓门在喊。

小婵腾的一下起身,比佟子衿这个正牌夫人还要激动。

“小姐!”她着急地跺了下右脚,只听她家小姐幽幽道,“他再不回来,东果都快生出来了。”

“......哪有这么快,小姐惯会说笑。”

辽东城离建州的距离更远,就算路上一天不耽搁,快马加鞭也要赶个十几天的时间。

否则人能承受得住,马都要累瘦了。

见到努尔哈赤第一眼,佟子衿觉得熟悉又陌生。

这古代没有照片是不好,她都快忘记了新婚丈夫的模样。

人黑了,也瘦了,一路风尘仆仆,看样子给他累坏了。

“你回来了。”

“我回来了。”他哑着嗓子,刻意扯开嘴角笑笑,虽然疲惫,笑意却真诚动人。

她吩咐着小蝶倒茶,小婵烧水,赶紧先洗个澡痛快痛快,免得这一身灰土,想抱抱都怕呛进鼻腔里。

从堂弟那儿借了个随从给他搓背,努尔哈赤一改灰头土脸的模样,才叫佟子衿认了个真切。

“你瘦了,反倒显得我越发圆润。”笑着说出令人头大的话,她又忍不住动手动脚,搂搂抱抱起来。

身上的肌肉更加紧实,线条也更好看了,黑也确实黑了不少,两个人的胳膊一对比,分明就是牛奶和巧克力的差距。

不比身材比肤色,她总算圆满回来。

认真帮他系着腰带,却被努尔哈赤一把拥进怀里,爱恋地啄了一下嘴唇。

还是一样甜甜的,和他日思夜想的一样。

佟子衿点起脚尖,肚子直接贴在他身上,两只纤细的嫩手勾住他的脖子,往耳朵边吹了口气:“闺女也想你了。”

努尔哈赤低下身子,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小腹,眼神则是直勾勾盯着孩子她妈:“那你呢?”

非要听她难为情的哼唧几声才肯罢休,这人真真儿是坏极了!

人道小别胜新婚,更何况他们本就还是新婚期。

腻歪了好一会儿,才肯放人去见阿玛。

佟家不至于看上努尔哈赤的那点家产,塔木巴晏没有多问什么,只提出了两个问题,一是他家里可还有其他亲人,二是以后是否还会回去?

建州离辽东还是远了些,他不希望自家闺女跟着他离开土生土长的辽东。

有李成梁大人的总兵府驻守于此,辽东城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不回去了。”努尔哈赤下颚紧绷,并不去直视佟家阿玛的眼睛,“就留在辽东,不回去了。”

他又重复了一遍,才听得塔木巴晏沉声一叹。

承诺再多都是虚的,他努尔哈赤会用实际行动表明,阿玛看人没有错。

他刚出正院的门,就看见舒尔哈齐在等他,两兄弟边走边聊,很是亲昵。

“哥,雅尔哈齐怎么样?”

“都挺好的。”努尔哈赤拍了拍弟弟的肩膀,挑眉问他拳脚功夫练得如何。

他们尚在总兵府当差,虽然上战场的次数不多,但拳脚武功不能不坚持,绝对的武力才是保命的根本。

见他转移了话题,舒尔哈齐有心继续追问,结果撂下一句“改日比划比划”,人就走远了去。

他懊恼地攥了攥拳头,待回头瞧见一片绯色的衣裳快速闪过,心里头又涌起了浓浓的不安。

努尔哈赤大步回了后院,刚好在小蝶回来之前进了屋。

小丫头不得已传话给了小婵,就在房门外头听见了男人低沉的质问声:“你派人跟踪我是什么意思?”

小婵心道不好,赶紧打了帘子进屋,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小蝶紧跟她身后,也跪得笔直。

佟子衿一头雾水,刚想反问回去,就见两个丫头进了屋,这大概就是......真相了。

佟家不兴跪着,小婵和小蝶也都是从小进的府上,身上的奴性不重,若不是真的犯了错,也不会轻易下跪。

“奴婢自作主张去前院打听,请小姐、姑爷责罚!”

小蝶垂着头,看不出表情,这番话却叫人心惊。

小丫头涉世未深,不知深浅,玩跟踪这一套居然还被人抓了个正着,是个笨的。

“奴婢教导无方,愿替小蝶受过。”小婵没推卸责任,也没有大包大揽到自己身上。

佟子衿点点头,这个还算有点智慧,既没有主动跳坑,也没有上推下卸。

“如何惩罚她们,这位青天大老爷?”

努尔哈赤心里有气,却说不出口,事实就是他说了谎话,否则也不至于受制于此。

“姑爷宽宏,那我代他罚你们两个月的月银,以此为戒,在府里不许做这种推涛作浪的事情,都记住了吗?”

佟子衿振振有词,朝着他眨巴眨巴眼,似乎在问,这惩罚你可满意?

努尔哈赤没理她,具以沉默应付这一情景,她贴身的侍女做这事,又怎么能摆脱她的嫌疑?

“起来吧,你们两个现在当着姑爷的面儿,把听到的消息说一遍。”

此话一出,在场几人全都懵了。

好家伙,当着他的面儿直接说,这是什么操作?

小婵深吸了一口气,小蝶则是支支吾吾说不出口。

努尔哈赤疑惑看她那张风轻云淡的脸,恨不得直接把问号挂在脑门儿上。

佟子衿开口相当干脆:“说与不说,你都当我心知肚明,可真的不是我指使的,我什么都不知道,就算你青天大老爷要断案,也总让我死个明白不是?”

“你不要乱说话......”他喉咙一噎,竟是讲不出别的什么来。

“我就是打个比方。”她怔了几息,坦然对上那双深邃的眼瞳,“你既然不信我,咱们就得把事情说清楚,藏着掖着我们都不好受。”

小婵这时候也反应过来,轻轻推了小蝶一把,两个人倒豆子似的把偷听来的内容尽数而言。

关键的东西没听到多少,小丫头索性从自己的心路历程开始讲起。

佟子衿如坐云雾,只听见一个“雅尔哈齐”的名字,眉头轻蹙,试探地问道:“也是你的弟弟?”

努尔哈赤哑着嗓子“嗯”了一声,又成了锯嘴的葫芦。

猜测落实,她没有当即追问,反而严肃地叮嘱了几句,后才撵了小丫头出门。

在没有外人掺和之后,才肯定地道:“所以你不是孤儿。”

长兄如父,血脉相连的弟弟还在老家,那么原因只有一个......

一双明眸眼含秋水,就那么认真地看他,让努尔哈赤无处可逃。他绷直了身体,缓缓转过身去,阖眼点了点头。

有些话不是他不想说,连他自己都难以面对,若伤口逢人便要扒开,那它永远都不会愈合。

舒尔哈齐是他的二弟,雅尔哈齐是他的四弟,家里还有阿玛、继母和同父异母的三弟。他,并不是孤儿。

“我骗了你。”

两个人一言不发,互相也不曾正视着对方。

佟子衿飞速打开了道光的对话框,询问努尔哈赤和他阿玛关系是不是很差?

道光:在的!

一句问话之后没有紧跟着答案,就知道他又在纠结。

说还是不说,这好像是个难题。

佟子衿:不用细说,只需要回答是或不是

问题拆分开来,就只能算作细枝末节,至今为止,她这招还算管用,至少加“钱”就能攻克不小的进度。

当然,也可能是道光这一关难守易攻。

佟子衿:明天给你带烧饼

道光:是的!

努尔哈赤私以为她会很失望,连被赶出佟府的结果都想到了,却听见她缓缓开口:“你没有对我说谎,你只是骗了我阿玛。”

他仓皇回过头来,呼吸都错乱了几拍,显然不是很能理解这话的意思。

佟子衿去拉他的手,顺着他宽大的手关节一点点磨搓,茧子扎得人痒痒的,却很舒服。

“我刚刚问你的时候,你没有骗我。”她低声解释了一遍。

努尔哈赤这回听懂了,剑眉倔强地高挑着:“你是要我向阿玛坦白吗?”

他无力地摇摇头,心里很是抗拒。

他也不想说自己是孤儿,可生母早亡,继母刻薄,原来的那个家已经不是他的家。

如今他分了家出来,分明就是孤儿无异,佟家人又何必在意他的身世?

他低头捧着那张白皙的小脸,在她水润眼眸里看到的,却是自己的倒影。

“青青我不想去,你不要逼我。”

有些心结缠绕的时间太久了,久到说不出口,也无法破解。

佟子衿心头咯噔一下,听着“不要逼我”这等字眼,直觉意识到事态的严重。

回想起道光回复她的“是的”,还加了感叹号,可想而知他们的父子关系如何。

她反手覆上他的大手,温温柔柔:“这是你自己的事情,说或不说都由你来抉择。我只想告诉你,你不仅是我的夫君,我阿玛的女婿,还是你自己啊努尔哈赤。”

把自己放得最重,那是天经地义的事,她没理由指责他。

她作为一个妻子,调节不了他们父子之间的矛盾,那就无限纵容着他这份孤傲和执拗,只要他开心就好。

“谢谢你,青青。”

他似是卸下了身上的枷锁,脸上总算是见了笑脸。

努尔哈赤一手扣住她的后脑勺,由浅及深吻上那瓣柔软的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