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第 9 章

今日苏廷在这里祭祀母后,早已把周围的人都驱散,多年来他事事顺从继后,伪装成无能的模样,才让继后放松对他的限制,让他暗地里建立自己的势力……

可谁知道余清清会到了这里,又这么轻易的接近他们。

继后明面对元后推崇备至,私下里禁止祭祀元后。苏廷做的一切都瞒着外人。

他定睛朝余清清看去。

少女身量高挑,如同玉树临风,一竿翠竹。她沐浴在光芒里,如同一面明镜折射出他的孱弱。

一阵冷风吹来,苏廷咳嗽了一下,以手掩唇,再摊开手掌,指间渗出几丝血液。

他垂下手,把血液掩饰起来。

余清清把黄纸都扔到火里,黄纸随风飘扬,葳蕤火光映到她的脸上,她站起来,对着铜盆道:“余清清在这里见过元后,斯人已逝,只求身后寄托能够实现,如果能有力所能及之处,自会尽力……”

她又转头看向苏廷:“叶家曾经是有名的氏族,如今族人十不存一。你是元后所出的嫡子,孤身在宫中支撑六年,却是慢慢折了傲骨,磨了脊梁……”

余清清揭露苏廷的过去,这些在宫里都无人不知,只要有心就能打听到。

苏廷微垂双眸,隐忍着眼里的点点情绪:“这里不是你该出现的地方。你不过是一个美人,如果我想让你消失,有很多种方法。”

余清清的话像是把苏廷的伤口戳开,赵公公容不得别人在面前谈论这些,对余清清怒目而视,指使宫人,三步做两步冲上去。

余清清出于原身的本能,先一步制住赵公公的几处穴位,制止了他,她的动作凌厉带风,如同训练有素的军人。

眼看着赵公公被推在一边,其他宫人都惊慌起来,赵公公是昭纯宫的总管太监,如今赵公公遇袭,他们都冲上去保卫苏廷的安全。

余清清连连踢中他们的要害,如疾风扫落叶一般,放倒他们。她转身之时,苏廷一拳佯攻,一只手戳向余清清的眼睛。

他的腿高高抬起,朝她的胸口踹过来。

余清清一下就避过去。

等余清清再朝他挥拳的时候,苏廷下意识的躲避,趁机向后一倒。

余清清接住他的拳,又握住他的手,如同老鹰捉小鸡一般,余清清膝盖一弯,把他按在了树干上,脸朝他俯下来。

顷刻间苏廷披着的大氅滑落,此时被余清清狠狠压制,他的手腕被余清清狠狠攥住,如同一双铁臂禁锢住他。

余清清瞧见苏廷隐忍着怒火,又带着一丝脆弱的眼神,心突然软了。

苏廷刚刚偷袭自己,也是因为自己对宫人出手,他是为了自保……

苏廷从没跟女子有这般接近的动作,一时咬了咬牙,他突然想起来……

元后去世之后,那时候皇后明面待他很好,一直给他塞漂亮宫女,那些宫女都娇弱美丽,都精通房中术,如同妖精一般将人敲骨吸髓。

他为了躲避那些人,只能日日去往御书房,宫里向来是踩低捧高的地方,他被废之后,便遭受皇子们的欺凌。

他对上余清清的眼眸,余清清低下头,眸里明净如同清水,没有一丝非分之想。她压制住他,一只手擒住他的肩,另一只手捉住他的衣袖。

她骤然掀开他的衣袖。

皮肤骤然暴露在空气里,冬日寒冷的气息钻进来,余清清抓住他的手腕,他浑身一颤,不寒而栗,像是刺猬一般的竖起尖刺。

他的另一只手下滑,缓缓握紧袖里的一道金铁。

余清清端详了一会儿,如同这是一道精巧的机关,研究构造。

她瞅了两眼,掏出了手帕,忽然把他的无名指,刚刚被树枝划开的伤口包裹住。又弯起三指搭在他的手腕,拇指指腹握在他的手腕。

她的指腹有薄茧,如同沙子一般轻轻磨过他的手腕,苏廷不适的皱了皱眉。

有那么一瞬间,他很想躲。

他想起来皇后送来的那些宫女。

“殿下还是个雏儿呢……”

“虽然生的模样俊美,可是却这么清冷,眉目阴沉的吓人,都怪娘娘让我们到了这里,日日都是殿下的冷脸,没意思……”

他直到十岁,才向皇帝请得自己管理宫务的权利,将那些人一一发落出去。至于女子柔软的身段,□□的眼神……都成了他最厌恶的东西。

苏廷看向余清清,她收回手,目光忽然向上瞧,像是要穿透他繁复的深衣衣领。

她带着薄茧的手指剥开里衣,一瞬间他的胸口暴露在空气里。

他不可置信的看向余清清。

竟是……

竟是对自己这副身子……

不,不对!

苏廷一瞬间惊雷一般抬头看余清清,如同面临奇耻大辱,眼里都是杀意。而余清清的目光依然淡然,轻轻拭过他的胸膛,就像观察机关的零件是否出问题。

她微微皱眉,片刻之间合上衣襟。

苏廷的声音像从牙缝里挤出来:“……你在做什么?”

余清清看着他苍白的脸,疑惑:“冷吗?”

他的声音僵硬得像冰:“很冷……”

“你身体不好,是我没想到……抱歉。”余清清朝苏廷看去,苏廷头低得更厉害,眼角葳蕤绯色,脸色都软了下来。

她觉得是自己让苏廷受了凉,心里愧疚,放开对苏廷的钳制。就在这一瞬间,藏在苏廷衣袖暗袋里的匕首猛然滑落下来,他从夹层里掏出匕首,朝着余清清重重捅去。

他整个人都泛着一股难以形容的阴狠。

“啪嗒——”

余清清眼疾手快,猛然打落了匕首。苏廷抬腿踹向余清清,余清清疾速的腿风一扫,膝盖一弯,将他打到了另一边。

苏廷骤然摔倒在地。

余清清朝苏廷走过去,而苏廷的另一只手拾起旁边的匕首。余清清从旁边闪开,她震惊的看着苏廷,下一瞬匕首挥来,削去她的一丝头发。

她看向苏廷,苏廷不甘示弱的瞪向她,少年的眼里都是倔强,阴狠和厌憎之色来回转变,他咬了咬牙,唇角渗出一抹血液。

余清清之所以过来给元后烧纸,是因为撞见苏廷在这里烧纸,生出同情,而之所以替他诊脉,也是因为上次瞧见他体弱气虚,想要知道他是否有隐患疾病。

为什么他不遵医嘱,三番两次的跟自己吵闹?

余清清皱了眉,狠狠吼出来。

“我是在给你诊脉,这是毒……你活不了多久了!”

话吼出来,如同一道惊雷闪过天际。

苏廷脸色依然僵硬,而眼里闪过一丝惊愕,半晌,他道:“……原来你会医?”

“不然我刚刚为什么给你诊脉?我给你诊脉,是为了看你的病情。先前见你两次,你都是气虚体弱,现在脉象萦绕一股黑气,更是几次吐了血……难道你没中毒?”

余清清渐渐没了好气。

苏廷刚刚剧烈运动,现在鲜血从唇缝里渗出,他低低咳嗽,看着余清清的目光仍然戒备。

“是中了毒……又跟你有什么干系?”

余清清弯腰捉住他的手,手帕一点点拂过他拭血的手指,她紧盯着染血的手帕:“血呈紫黑色,渗着内脏碎片,毒入肺腑……应该是服用了五年以上的慢.性.毒药……”

她皱眉看了一会儿,忽视了苏廷,眉头一会儿舒展一会儿皱起,喃喃念着什么。

余清清遇到研究的问题就很痴狂,她跳级读书,十九岁硕博连读,难免忽略男女之防。在她眼中,苏廷只是一个身患重病,脾气极差的少年。

余清清的目光凝到苏廷身上,苏廷耳垂泛上一丝红晕,问:“你到底要做什么?”

“能再看一下你的脉象吗?”

“不行!”苏廷斩钉截铁。

赵公公几乎要把眼珠子都瞪出来了。

殿下哪里对一个姑娘这么温柔过?

寻常有人这样对殿下,脑袋都要被砍下来了。

他目光在余清清和苏廷之间转了一圈,阳光洒落到少女身上,低头瞧着坐在树边的少年……竟是惊人的登对。

余美人是宫中妃嫔,名义是殿下的庶母,但是和殿下年纪相仿。他想到这里,忽然为自己的这个想法,一阵阵的后怕。

转瞬间,又深深低头。

苏廷骤然站起来:“我要回去了,这里不是久留的地方,你也早些走吧。若是让别人知道我们有接触……皇后不会放过你的。”

“今日的事你忘了吧,你只需知道皇后恨我,也恨与我有关的所有人,我所希望的是早日出宫建府,平平安安的过一辈子。至于谁做太子,谁掌东宫……我一点都不关心。”

他站在白梅树下,淡淡的风吹来,他一身白色大氅,苍白的脸色和风雪一般的萧瑟。

余清清朝苏廷走过来。

苏廷下意识的退了一步,而余清清步伐轻灵,转瞬之间就到他面前,来不及闪避,她的指甲便如刀一般朝他划来。

转瞬之间,一缕发丝飘落下来,缠绕在她指间。

“这样才公平。”

余清清把他的头发攥在手里。

“黄帝内经有言,心者,生之本,神之变也……你眼带黑沉,胸口郁结。”她沉吟了一会儿道:“每日晨起和入睡之前服用百合莲子汤,能够缓解你的失眠。”

等到余清清离开,苏廷朝旁边看过去,他注意到余清清带着的锦盒遗落下来,那是皇后赏赐的东西,绣有坤宁宫的标志。

他下意识厌恶的皱眉,想到是余清清的东西,看向赵公公,轻声道:“把这些给她送回去,别让别人看到了,给人话柄。”

赵公公点了头:“是。”

余美人脾气这样凶,为什么殿下没对她生气,一而再再而三的容忍……

赵公公收下心里的腹诽,让宫人处理铜盆和祭品,跟苏廷一起回去。

回到昭纯宫之后,赵公公吩咐小太监把锦盒送回漱玉殿。书房里,苏廷换了一件广袖深衣,深衣层层叠叠,显得他更加羸弱。

赵公公道:“回殿下,奴才已经派人把东西送还余美人。”

“送回去之后,再安排人盯紧她的一举一动,不得有差错。”

“是。”

殿下既然对余美人的观感不错,那为什么又要暗中让人盯紧她……

这是监视。

是自相矛盾的行为。

赵公公心里更加纳闷,他低头应了声是,默默下去。

内殿里的人一时只剩了苏廷。

皇室之中无亲情,这么多年来,除了赵公公都没人亲近他,他看着空荡荡的房间,忽然想起儿时母亲温柔的脸,又想起父皇沉稳的神色。

一切美好都如水镜一般在他八岁那年破裂,一家三口的脸分崩离析。

“娘亲只想你一辈子过得无忧无虑,廷儿好好活着,你的父皇会好好照顾你的,你要相信他们……”

元后虚弱的摸着他的头,脑袋一歪没了声音,他趴在坤宁宫的床榻前痛哭失声。

“舅舅答应了你娘亲,要好好照顾你,但舅舅做不到了……文儿被杀头之前,一直想见你最后一面,说廷哥哥别为他伤心,就当是他的命吧!”

跟他一起长大的表弟被判杀头,舅舅一家流放塞北三千里,临别之前舅舅在刑车前再三叩首,把表弟的遗物佩刀送给他。

“身为东宫太子,自当以身作则,周皇后辱你怨你,你不可硬碰硬,一定要韬光养晦,等待时机。为师出事不要紧,殿下一定要秉持正道……等来昭雪的一天。”

他的太傅为废太子之事据理力争,被打入天牢,满头白发的太傅望着他老泪纵横,三月后暴毙而亡,身上布满了鞭伤。

阵阵人声如同絮语,围在他的耳边,熟悉的人脸又萦绕在眼前。

苏廷如同做了一场梦魇,他猛的清醒,看向窗台旁的桌案。

一阵风吹来,拂过桌上的一枝蒲公英,它夹在书页里,早已干枯枯萎,而今得了一个机会,返了一点绿。

窗外的阳光落在它身上。

苏廷下意识的想抓住它,他眼里露出灼热,而转瞬之间克制住自己。他把蒲公英丢进炭盆里,看着它悄无声息的化为灰烬,一点点消失……

他的心里忽然好受起来。

又带着一丝说不出的……

恍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