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第六十八章

杜悟乾从自己父亲手里,接过镇国公?府的?时候,满心豪情,壮志绸缪,他一直觉得父亲在朝堂政斗中太过中庸,一个武将,读了太多书,身上?的?文人气太重,这不好。

所以他强硬,雷霆手段,哪怕是裴井修的?父亲,也要让他三?分。

他在战场所向无敌,在朝堂亦是如此。

若不是齐家有地幽谷相?助,就是再出十个齐鹤鸣,也不配同?他平起平坐。

齐家有地幽谷,他镇国公?府也不是毫无门路,也曾受了天门宗相?助,奈何天门宗太过于清高,不愿为他所用,否则地幽谷和齐家,早就被他处置了。

天门宗人心太善,所以灭门。

先帝太慈悲,所以让裴井修在他和齐家之间,备受制约。

你看?,杜悟乾将这天下事摊在眼前,人不狠,手不稳,就要被人欺。

所以他心狠手辣。

但哪怕是他,这一辈子?最?大的?纵容,都给?了自己的?嫡长?子?,杜楚澜的?父亲,杜君。

杜君是他三?个儿子?里,最?无能,最?懒惰,却又最?受宠爱的?。

杜君出生的?时候,身体就弱,那时候的?杜悟乾也是第一次当父亲,满心满眼都是自己的?孩子?,再加上?杜君身子?弱,故而百般宠着,哪怕在前线,也记得给?他的?第一个孩子?写信,雕一个小小的?木偶。

那是他第一个孩子?,第一,总归是特别的?。

哪怕后来杜君身体好了,哪怕他有了其他俩个儿子?,他还是最?喜欢自己的?长?子?,那个小时候见着他,就会开心尖叫,抱着他腿撒娇的?长?子?。

他常常想,是不是自己对杜君太过纵容,才将他养成了那个样子?,养成了那么个不学无术的?公?子?哥,但每次看?到杜君,责备的?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更不谈,他对杜君也是有所亏欠的?。

杜君七八岁之前,很是聪慧,上?能哄得长?辈开心,下能照顾弟弟,习武读书一个不落,可大概是他在十岁的?时候,出了那么个事情。

那日他们兄弟三?人在军营玩,杜悟乾也忙着练兵,心烦得很,没时间看?着他们,等下人们抱着杜翌,他的?庶子?,尖叫着跑过来的?时候,他才知道出事了。

杜翌被人用石头砸破了脑袋,血流了一脸,接着杜君说,是他没分寸打伤了弟弟。

那一日,是杜悟乾第一次狠狠的?罚了杜君,他打了自己最?爱的?嫡长?子?一顿,接着罚杜君跪了一天的?祠堂,那时候他本就心烦,再加上?杜翌伤的?重,难免迁怒。

后来回过神来一想,杜君哪里会做这种事呢?再一问,杜玄哭着说是他干的?,哥哥是给?他顶罪的?。

杜悟乾抹不开面子?跟自己的?长?子?道歉,只能旁交侧击的?弥补,但也是从那一次开始,杜君整个人大变样,在学堂里插科打诨,也不再练武,杜悟乾起先是愧疚的?纵容,等他回过神来却已经改不了了,杜君油盐不进,第一天打了他,第二天他还是如此,从不悔改。

当然?,在之后漫长?的?岁月里,也不是没有机会。

杜楚澜,杜君的?第一个孩子?,她出生的?时候,杜悟乾从自己的?长?子?眼中,看?到了自己很久以前的?样子?。

杜君抱着杜楚澜,那小心翼翼的?样子?,就像是当年他抱着杜君。

可是杜君留不下杜楚澜,杜悟乾将杜楚澜送了出去。

如今想起来,那大概是最?后一次,杜君真的?表现出想要什么,但他没有在乎。

他连其他两个儿子?都不在乎,更不谈在乎一个孙女儿了。

所以,大概现在就是他的?现世报。

他以为自己讲齐家打败了,回过神来却发?现,自己最?爱的?儿子?,用一把无形的?剑,刺穿了他的?心脏,有一根无形的?绳子?,勒紧他的?脖子?。

他被至亲背叛,体无完肤,死不瞑目。

“我?就知道,你是个聪明的?孩子?。”在歇斯底里之后,杜悟乾倒是冷静下来,和杜君对坐饮茶。

“父亲和母亲将我?教的?很好,”杜君笑?了笑?,不想他以前那满不在乎的?笑?容,这次倒是真的?笑?了,“这么些年,我?学到了很多。”

“我?可没你这么心狠,”杜悟乾冷笑?,“你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连自己的?老子?都能舍。”

“父亲此言差矣,我?是无论?如何也不会伤父亲分毫的?,”杜君摇了摇头,“我?是想让父亲安度晚年。”

“别为了自己的?贪婪找借口了,”杜悟乾往身后的?椅背上?一靠,“你就是大逆不道,败坏伦常,何等的?兽性,才能将挥刀向自己的?父亲?”

杜君没有否认,也没有说话,只是看?了看?门外,像是在等人。

杜悟乾也不急,倒要看?看?他葫芦里卖了什么药。

没一会儿,门被敲响了。

杜君站起来开门,等两个人走进来,杜悟乾才看?清是谁,杜楚澜,是他很久没见的?杜楚澜。

“祖父,别来无恙。”杜楚澜看?着杜悟乾,最?后,还是笑?了起来。

“原来是,”杜悟乾伸手指了指俩人,“你们。”

杜悟乾的?表情阴冷,他在战场这么多年,手上?有着无数人的?血,身上?的?杀气也重,这么看?着人的?时候,不自觉的?会让人冒冷汗。

但杜君和杜楚澜,倒还是很悠闲的?样子?,杜楚澜走到杜悟乾对面坐下,杜君慢悠悠的?关?上?了书房的?们,坐到了自己女儿身边。

“原来是你们一起。”杜悟乾有些懂了,“那倒是,输的?情有可原。”

“澜澜,我?一直觉得,你最?像我?,”杜悟乾看?着杜楚澜,“你心狠手辣,聪慧过人,心机深沉,我?只是没想到,你会将这些手段,用在我?身上?。”

“祖父倒是客气了,”杜楚澜谦虚的?短笑?了一声,“祖父的?手段,也不遑多让,您和地幽谷勾结,让杜楚汐杀我?师姐,将我?送到地幽谷嘴里,若不是得贵人相?助,我?怕是早就在哪悬崖地粉身碎骨了,比起心狠,祖父才是独一档,我?不过是拾人牙慧罢了。”

“果然?,天门宗那老头子?说的?是真的?,你就是我?杜家的?大劫。”杜悟乾咬了咬牙,“你知道他还说了什么么?”

不等杜楚澜回答,杜悟乾接着说道,“他还说,你本是这天下大劫!”

杜楚澜和杜君对视了一眼,这一点他们倒是不知道。

“先帝曾说,这世上?会有一个天命之人,护佑大宁,你听过么?”

“有所耳闻。”杜楚澜听裴井修说起过,她以为那是说她。

“你以为那是你么?”杜悟乾看?着杜楚澜嗤笑?,“你想了想自己的?经历,定是觉得是你吧?”

是,杜楚澜是这么认为的?,她觉得是她!大楚的?天命之人是喻淮九,那和她同?命的?杜楚澜,也该如此。

杜楚澜虽然?没回答,但答案写在脸上?,杜悟乾笑?的?更开心了,仿佛这样,他就把杜楚澜踩在脚底下了。

“你,还记得她出生时的?异象么?”杜悟乾突然?看?向杜君。

杜君抿了抿嘴,没说话。

“不敢说是不是?我?来说,”杜悟乾脸上?是得意。“你出生那日,天狗食日,鸦鸟成群,牡丹花败,这样的?场景,还算天命之人?”

“万物相?生相?克,人也如此,你不是天命之人,你是那个灾星,天下的?灾星。”

“正因?为如此,天门宗要带你走的?时候,我?同?意了,他说能为你改命。”

“但他太过清高,不愿再告诉我?许多,也不肯为我?所用,不能为我?所用的?人,自然?留不得,所以我?说想要见见你,他就将天门宗那山门图给?了我?,我?给?了地幽谷。”

“是你?”杜楚澜没想到其中还有这么个故事,她像是突然?被泰山压在了身上?,压抑的?喘不过气。

她握着拳头,告诉自己要冷静,但手还是克制不住的?在抖。

她从未想过,从未想过,天门宗灭门是因?为杜悟乾?

她叫了这个人许多年祖父,上?辈子?为了他呕心沥血,最?后原来他才是自己最?大的?仇人?

“我?这也是做好事,他天门宗,命里该有此劫,”杜悟乾看?到杜楚澜的?反映,心里说不出的?畅快,“别这么看?着我?。”

说完,他爽快的?笑?出了声,接着继续说道,“这就是命,你不是信命么?我?来告诉你,这就是命!”

“你那师姐,怕是什么都没告诉你吧,那我?来说,”看?着杜楚澜通红的?眼睛,握紧的?拳头,杜悟乾心里是真畅快,他可看?不得杜楚澜,一个小辈对他耀武扬威,她们算什么东西,“你知道,我?为什么同?意你回来么?”

“天命说你可能是我?杜家的?劫难,那我?必是要除你为快的?,地幽谷没在天门宗将你除之,我?还很是失望。”

“别这么看?着我?,觉得我?残忍?”杜悟乾冷哼,“我?这一辈子?最?大的?错误,就是心不够狠,否则怎么会被自己的?儿子?捅了刀?”

“啊,我?说到哪了?”杜悟乾不等对面反应,又将话题拉了回来,“是你师姐同?我?说,天门宗灭门乃是注定,因?为只有这样,才能为你逆天改命,才将你那灾星的?命给?改了,所以她让我?不要心怀芥蒂。”

“听到没有,他们不是因?为我?死的?,是因?为你!”杜悟乾猛的?站了起来,拍了桌子?,“你才是杀人凶手!”

杜楚澜等着杜悟乾,良久才开口,“不可能,你骗我?。”

咬着牙,声声泣血。

如果她的?声音没有颤抖的?厉害,大概还能继续逞强,杜君伸手按在杜楚澜的?肩膀上?,“冷静,冷静!”

“我?为何要骗你,这不就是一场血祭么?”杜悟乾心满意足,这一刻,他觉得自己赢了。

“为什么呢?”杜楚澜也站了起来,血红的?双眼瞪着杜悟乾,像是要把他生吞活剥了,“没有道理的?,我?一条命罢了,若我?真是灾星,死了不是更好?”

“你是这么安慰自己的??”杜悟乾笑?了,高高在上?的?笑?了,“你以为你的?命为什么值钱?他们没有告诉你对不对?”

“你的?命值钱,那是因?为,真正的?天命之人需要你,天门宗说,你若死了,真正的?天命之人也活不长?,所以你不能死。你能活着,不过是为了另一个人能活着罢了,我?说了,相?生相?克。”

“他们并不是真的?爱你,他们是为了这个天下,没有人爱你,”杜悟乾靠近杜楚澜,低头看?她,蛇吐杏子?般的?说出恶语,“没有一个人真的?在乎你,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