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学习计划
杨欣兰连着值了两天的夜班,身上的白大褂还没来得及脱,就看到韦国学发来的微信,上面仔仔细细写着儿子这一次考试的分数。
照例是全部不及格,照例是班级的最后一名。
杨欣兰看到那红彤彤的成绩单,一口气没提上来,差点背过去。
她踩着高跟鞋,气冲冲地回到家,几乎是砸开朝扬的房间门,掐着腰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
“你怎么回事??啊!?生物三十道选择题,你就对了一题,那题还是全年级都能拿到的送分题!”
“丢不丢人?就问你丢不丢人?”
“你是不是想成为大院第一个考不上大学的人啊?”
“老师还跟我说你今晚翘课!去哪了!??”
自从高三毕业后,朝扬已经很多年没见过老母亲这副气急败坏的样子了,再次听到竟差点被吓到原地去世。
缓了好久才将心脏平复下来,心说真他妈绝了,这难道就是被刻在DNA里的恐惧?
“问你话呢?晚上哪去了!?”
杨欣兰许久没得到儿子的回答,又大声问了一遍。
朝扬的小心脏再次抖了抖。
杨女士的声音很尖,是能刺破黑夜直逼长空的那种锐利。大院是上世纪六十年代建成的,老房子都有个共同的缺点:隔音普遍不好。
就连门口下象棋的李大爷都听见她这声吼。徐磊妈正好在阳台晒衣服,同隔壁一起走出来看热闹的邻居聊上了。
邻居瞧了眼对面六楼,笑着说:“诶唷老杨家又在骂儿子咯。”
徐磊妈和杨欣兰关系挺好,不太愿意嚼好友的舌根,随便回了句:“估计是朝扬又没考好吧。”
邻居又问:“对了,石头也和扬扬一个班吧,他这次考得如何?”
徐磊妈谦虚答:“还行,还行。”
徐磊考得其实不差,班级前十,年纪前百。放在其它学校那是妥妥的尖子生了,徐磊妈对儿子的这个成绩还是满意的。
但滨江大院是什么地方,在这儿住的八成以上是高知分子,内卷严重还爱攀比,上到祖辈下到子女,逢人见面总少不了一顿比较。
既有比较,那就会有个标杆。
比如朝扬的父母,比如廖星辰。
邻居看热闹不嫌事儿大,下一句果然把标杆拎了出来:“听说廖家那孩子又是全校第一。”
“你们家石头还需努力啊。”
这话表面听着是在为徐磊操心,实则就是在拉踩。
徐磊妈笑容僵在脸上,衣服没晒完就回房了。
儿子永远都是别人家的好,徐磊妈回屋见到徐磊正翘着二郎腿,坐在沙发上悠闲的看电视剧,什么班级前十的好成绩顿时变成了刺眼针。
她走过去骂道:“一天到晚就知道看电视,作业写完了吗?”
“就你这个学习态度,怎么上医大??”
徐磊平白无故遭了训,又灰溜溜的跑回房间,刷补习班给的试卷。
朝扬家楼下。
廖星辰也正在房间里写作业,为防止遮挡视线,原本细碎松散的头发被随意往后扎成了一个小揪揪,露出的眉眼冷峻,侧脸线条硬朗。
和学校的样子判若两人。
书桌整洁紧挨着窗户,抬眼就能看到一株茂盛的香樟树。夏夜的晚风从树叶缝隙间吹来,这个点蝉鸣蛙声都弱了下去,隔着一层单薄的天花板,能清楚听见楼上传来的争吵声。
世宁假期少,上课进度快,基本每周都有考试,所以这样的争吵声,廖星辰每隔一周就能听见一次。
每次都是一边吼得怒意漫天,另一边却是无所谓的嘻哈态度。内容周而复始,从未有所改变。
“我能力就这样了,又不是什么天才。”
“我不想当医生,一辈子混吃混喝也挺好的。”
“你能不能别管我。”
少年说的无关痛痒,光听语气就能想象到那人不可一世的嚣张表情。
对于这种没有上进心,连表白都要临阵脱逃的人,廖星辰心里是万分的嫌弃。他摇了摇头,习惯性的拉开抽屉,拿出耳机正要戴上,却听见那熟悉的少年音轻声说了句话……
“对不起。”
以前朝扬被杨欣兰训,都是吊儿郎当从来听不进去,态度比面对韦国学时还要差,甚至还会顶嘴几句。说出的话能把人给活活气死。
这是他第一次服软道歉。
训斥声戛然而止,大院重新归于沉寂。杨欣兰扶着椅背坐下,她被儿子的这声认错弄得措手不及,满腔的怒气也灭了个透净。
她本来就不是因为朝扬成绩才发的火,反正学习又不是这一两天才差的,早八百年前就免疫了。
她之所以生气是因为朝扬一直以来的懒散态度。
说起来,朝扬变成这样,也有他们做父母的一份责任。
她和朝海这么多年来一直忙于工作,不是加不完的班就是出不完的差,基本不着家。
家里老人去世得早,朝扬的性子本来就野,偏巧在最关键的那几年缺了正确的管教和束缚,才造就了今天这个局面。
儿子难得的道歉正正戳中了杨欣兰内心最自责的地方,她忍不住抬手抹了抹眼角的泪。
“妈,别生气了。”
朝扬看到母亲这个动作,眼睛也跟着酸了一下,他走过去蹲下.身,语气沉稳坚定:“我答应你,以后一定好好学习!”
他说得掷地有声,铿锵有力。
直接把杨欣兰给愣住了。
楼下的廖星辰也晃了个神,手中的水笔不小心在试卷上划出很长的一条线。白色的耳机一直挂在食指指尖上,没放进耳朵里。
他鬼使神差地想象了一下,朝扬说这句话时的样子。
楼上。
杨欣兰盯着儿子稚嫩但认真的表情看了好久,觉得自己可能听岔了:“你,你刚刚说什么?”
朝扬重复道:“我以后好好学习。”
这话并不是朝扬心血来潮随口说的。
当年他高考考了个稀巴烂,成绩创了大院历来的新低,惊呆一众街坊邻居。又死活不愿意复读再考,叛逆得很。朝海一气之下就把他扔到了滨江大院门口去当保安。
说“当保安”都是好听的了,实际上就是一个没有前途的养老职位,退休的人才会去那儿打发时间。
朝扬翘了晚自习,坐了两个小时的公车,把整个石江区都逛了个遍。
这座城市虽是记忆里的样子,但当年石江区到处都在开荒建设,变化一年一个样。如今时隔十年重回故地,对朝扬而言,好像路是新的,小区也是新的。
只有滨江大院附近那一圈地方,还透着上世纪的古老气息,青石砖水泥墙,爬满爬山虎的居民楼和贴满小广告的楼梯间。
仿佛时间停滞一直没往前走过。
朝扬在保安室的门口呆坐了很久,他回忆起上一世守门口的那几年,每天都能看到不同人的忙碌身影,就连同行的李大爷都报了个老年大学以充实人生。
好像全世界就只有他一人碌碌无为的活着。
纵使心再豁达再看得开,这种日子过久了也熬不住。
他的上个人生只有两个遗憾,一个是苏秦,而另一个就是学习。
前者已经彻底处理掉,而后者是个大工程。
得慢慢来。
朝扬已经决定好了自己未来要走的路,他安慰了杨欣兰几句,又做了保证,承诺一定会收心努力,争取用剩下的两年时间把成绩拖进本科线。
杨欣兰有喜有忧,更多的是惊吓。她是脑科医生,差点就职业病上身想起身看看儿子是不是脑子哪根筋搭错了。
她想问朝扬要不要报个补习班什么的,毕竟落下了那么多年的课程,以儿子现在这种情况,两年爬进本科线有点异想天开。
但她又怕太激进的话儿子会突然反悔,犹豫挣扎了好久,千言万语最后只汇成一句话:“妈妈信你。”
.
第二天,徐磊刚进到教室,就看见他后桌那位兄弟正对着一张A4纸挠腮抓耳。
肯定又在给苏秦写情书了。
徐磊心里这么想当然的猜测着,他凑过去想瞅瞅纸上都写了些什么肉麻的内容,却意外看到了四个红色的正经大字——
【学习计划】
????
徐磊揉了揉眼,不敢相信又多看了几遍,再三确认那几个字是【学习计划】而不是【恋爱计划】。
他颤抖着声问:“这,这是什么?”
朝扬放下笔答:“计划表啊。”
说完又扩充解释了一下:“是我未来两年的学习计划表。”
徐磊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他还是头一次在朝扬的口中听到“学习”两个字,简直比昨天的那句“我不喜欢苏秦了”还踏马令人震惊。
徐磊的世界观开始出现崩塌的迹象:“学习?你认真的?”
朝扬点头,他重新拿起水笔,郑重其事地在纸上写了个【一】加一个点,然后虔诚发问:“石头你说,这第一步该做些什么?”
他从没写过什么学习计划表,想了一晚上都想不出个头绪。
徐磊觉得一定是他今天进教室的方式不对!这对话场景也太诡异了!
徐磊试图把世界给掰回正轨:“对了,昨天苏秦来教室找了你三次,看着火气挺大的,你打算怎么解决?”
“真不喜欢他了?”
听见苏秦的名字,朝扬表情立马变了,他嫌弃的摆了摆手,说:“真的不喜欢了。”
徐磊不死心又问:“真真的?”
真的不喜欢了!
到底要说几次才信啊啊啊啊啊!!!
朝扬简直要崩溃,咬牙说了个滚字,终止了话题。
朝扬的计划表最后还是没能诞生,不过他没有放弃,转而写了句大标语贴在课桌上,时时刻刻的警醒自己。
徐磊每次回头想找他聊聊人生聊聊苏秦,都能看到桌上那句醒目的“好好学习,天天向上”,极度做作又辣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