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天才音乐家

得到了主人的许可,洛莉没有丝毫负担的坐在了琴凳上。未成年的魔女身形娇小,但那从容的姿态,让她看起来比杰斯更像是这个键琴的主人。

Duang——

她五根纤细的手指重重碾过琴键,发出杂而不乱的乐声。

洛莉的手都在颤抖,魔女那颗永远年轻的心激烈的挣扎了起来,像是要挣脱那长久以来的束缚一样,在她薄薄的皮肤之下奔腾着名为“音乐”的血液,它们沉默、无声,又振聋发聩!

太久了。

太久了!

五年了。

她已经五年没有碰过乐器了!

长久以来朝思暮想的东西就在眼前,纵然这只是自己不太熟悉的羽管键琴,离她的“世界”非常遥远,可对洛莉来说,能在这个异国他乡之地看到一两件熟悉的、能够寄托的东西,就已经是莫大的慰藉了。

杰斯看到她颤抖的手,还以为她也是害怕呢。

一时觉得有些好笑,刚刚还安慰自己、看起来异常强大的魔法师,原来也只是个装作大人的小女孩啊!

一旦接受了这个设定,格蕾丝乐队就无法再把她当做一个成熟的大人了,不由得生出了几分“是自己的妹妹”的亲切感来。

热情的辛迪挥着拳头给她加油,“不要紧张!”

洛莉的手停顿了一下,象牙白的手指在略微有些发黄的二手键琴的衬托下,白的几乎能透光,那双看起来脆弱的没有一丝力量的手,轻巧的落下,弹奏出了“叮叮咚咚”清脆的乐曲,像是跳跃在黑白之间的精灵一般。

初期有些生涩,但很快,她就找到了默契。

那干净又清脆的声音,如同一道溪流,蜿蜒前进,缓缓流入众人的心中,于是格蕾丝乐队顺着音乐来了一场旅行。

他们越过高高的森林,“看到”了皎洁月色下静谧的湖水,淡薄的云层给皓月蒙上一层薄纱,让黑夜少了几分冰冷与无情,多了些许的忧郁与柔情。

还在思索着如何能拉到更多观众的红发少年,突然想起了年幼时被父亲举在肩头,在田野间辛勤劳作的时光,那时他最快乐的事情就是捡起地上掉落的麦穗,只要捡一小袋,母亲就会给自己做好吃的土豆饼,可后来......

他眼泪不知不觉的落了下去,曾以为伤痛会随着时间而治愈,但现实恰恰相反,那毒瘤一般的伤痕埋在了心里,只要一股轻微的风,就能卷起狂风骤雨般的思念。

心思细腻的辛迪忍不住捂住了脸,呜呜的哭了起来,她想起了父亲和母亲,想起了小时的玩伴,想起了说好会来娶她却死在了魔物手中的未婚夫,悲从中来。

她握住胸口的吊坠,默默道,“我一定会替你实现音乐梦的。”

杰斯想到了自己一边工作一边学音乐,凭着对音乐的热爱一直坚持到了现在。可仔细想想,在他追求音乐的途中,忽略了自己的亲人、朋友,他甚至连自己母亲的生日都忘了!或许,是时候回去看看了。

“辛勤劳作的人儿,你不要想家,梦在前方,家在你身后~”

不知不觉间,已经有人跟着哼唱了起来。

这是法兰大陆传唱度极高的曲子,是百年前一位流浪乐师谱的曲,凭借那简单的旋律、质朴的歌词,得到了众人认可。

“辛勤劳作的人儿,你不要害怕......”

不知不觉间,这歌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多的人加入了进来,思乡小调汇聚成一股洪流,感染着在场的每一个人。

旋律凄婉悠扬,如泣如诉,无论是贵族还是平民,无论是恶魔,还是天使,只要有过类似的体会,就会无法自拔的陷入到这氛围之中。

随着她抬手落下最后几个略带颤意的尾音,被人群挤满了的帐篷却没有人发出声音,有的只是一群寂寥的、默默流泪的浪子们。

这首经过洛莉改编的民谣,却是以小提琴或钢琴为基础的,即便她在意识到键琴的不同时临场改了不少,可仍然不够完美。

她略显遗憾的摇头,正打算再来一遍,却发现帐篷已经被挤满了,说是人山人海也不为过!

刚过了把手瘾的洛莉:“......”

不好和格蕾丝乐队抢人,她念念不舍的请求,“下次我还能来吗?”

那眼巴巴的可怜模样没有任何人能拒绝!

杰斯忍着鼻酸和泪意,露出喜色,“当然!您是一名出色的音乐家,您的到来是我们的荣幸,格蕾丝乐队永远欢迎您!”

不知不觉中,他已经换上了敬称,显然是被对方出色的键琴技巧打动了。

得到了满意的答复,洛莉微微一笑,大概是心情好,身上的魔力竟然恢复了不少,她迅速给自己套上轻身术,趁机溜走了。

毕竟他们的演奏怪难听的!

在她走后,帐篷周围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哭声,那发自内心的悲伤感染着众人,不了解的人还以为这群人都在哭丧呢!

被拽住胳膊的兽人无法抑制的朝他倾诉内心的情绪,那震耳欲聋的吼声几乎将那可怜的软泥怪给吼成一滩水泥。

“你知道吗?我来的时候,妻子告诉我,我要当爸爸了!可军令不可违,我只能含着愧疚和不舍离开他们。恶魔在上,我每天都想回去,但恶魔却不曾眷顾我!”

软泥怪努力撑起身子,发出弱小的抗议,“这就是你转投光明的理由吗?”

兽人不理他,他自责又愤怒的看着自己残缺的身体,陷入了自己的思绪之中:

“这样的我无法给她提供好的生活,只能将自己‘死’掉的消息穿过去,好让她能安心改嫁......可我想她了!想看看那爬山虎是不是爬上了墙头,看看她喜欢的花是不是还在......”

喋喋不休的兽人声音如雷一般,一下接着一下,周围的人怒目而视,嫌他打断了自己的思念,毕竟,那是漂泊在外的浪子们少有的慰藉啊。

当众人从情绪中缓和过来的时候,掌声如同雷鸣一般,他们看不到帐篷内的演奏者是谁,但却发疯似的将各种司索往里面丢,那些闪烁着独特光芒的司索们如同不值钱一样,暴雨一般的落下。

后面的人探头问道,“这位音乐家是谁?”

前面的再问前面,如此反复了十几次才得到一个不幸的消息——

音乐家已经走了。

可没人知道她的名字。

*

“莱茵,你想家了吗?”

在玻璃房内,受邀前来欣赏维克多乐队演出的音乐协会会长,突然这么问道。

在他对面,坐着一位年轻的男士,白衬衣,银马甲,黑色西裤,银色的头发如同流水一般柔顺的搭在肩头,看起来慵懒又随意。五官深邃又不乏精致,红色的瞳孔,高挺的鼻梁,薄薄的唇畔和漫不经心的目光,都让他显得妖异又俊美。

这位俊美的男人平静答道,“奥多罗先生,我没有家。”

他嘴角勾起舒适的笑容,并没有什么介意的表现。

“噢!抱歉,提起了你的伤心事。”奥多罗举起高脚杯,满是歉意。

“这没什么。”他碰了碰酒杯,鲜红的酒液被他一饮而尽,唇色愈深,更显妖冶。

奥多罗推了推鼻子上的眼镜,再听维克多音乐的时候,竟然有些挑剔。他不自觉的想起刚刚那令人流泪的音乐,许久未有的灵感爆发了起来,让他不由自主的哼起了小调。

作为正式骑士的奥多罗,五官灵敏,能够听到普通人听不清的声音,因此有幸听到了如此动人的乐章。

拿着笔唰唰唰的把灵感都记下好,奥多罗才朝被自己忽略了的莱茵道歉,“我已经太多年没有这么喷薄的灵感了——就像是火山爆发一样,旋律们在眼前飞舞,让我不得不停下所有事情去记下它们。如果莱茵你觉得被忽视了,那一定是因为我被它们诱惑走了!”

他小小的幽默让莱茵一笑。

莱茵没有丝毫的怪罪——任谁听到这样优秀的音乐,都会产生这种反应,“不用感到抱歉,奥多罗先生,这是人之常情,如果您感到抱歉,那么我希望能尽快听到您的新作,以安慰我那被忽视的心灵!”

奥多罗大笑着答应,但脑中那仍然盘旋着不肯离去的旋律又将他带入了对家乡的思念,只是此刻说出来未免令莱茵难过,他在一个人品味片刻后收回心神,感叹道,“也不知道是谁改编的,又是谁弹的,真希望能见见她啊!”

莱茵便露出淡淡的笑意来,“一百多年来,至少数十位音乐家改编过这首‘家乡的歌’,我不敢说我听全了,但至少在我听过的改编版里,这一版是最让我感动的。”

“恰当的评价!”奥多罗赞同的点点头,但又道,“虽然改编的有些粗略,细节方面仍待打磨,可这种与人共情的演奏水平已经足以令人惊叹了!”

是吗?

莱茵垂下银色的睫毛,下意识想到她弹琴时的小动作。

能够一边演奏一边调整曲谱,她一定是一位非常成熟的音乐家,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离去了。

许久未来自由城的莱茵,难得对这个未知的天才音乐家产生了一点兴趣。

但他并没有用魔法去探查。

他有足够悠长的生命,可以慢慢的寻找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