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病得不轻

澜儿回来了。

秦棠溪缓缓在一侧坐下,握着琴弦上那双小手,贴近小姑娘的面颊,悄悄道:“你饿不饿,渴不渴?”

两句问话就让明姝哭得难以自制,僵持着身子,连抬头的勇气都没有了。候在一侧的平儿瞪大了眼睛,殿下这是病糊涂了?

她欲上前制止,却见殿下抱着明姝小声说话,语色温柔,眼窝中泅出难以言喻的温柔,月光皎洁,春风拂面。而明姝莫名其妙地哭了,好端端地哭甚?

看着自家殿下神魔不辩的样子,她决定站起一侧静静看着,花楼女子惯会乘人之危,她不能让殿下再次受伤,

明火下的小姑娘脸色娇嫩,眼泪徐徐滑下,无声哭泣更惹得人心疼,秦棠溪感觉自己的心忽而疼了起来,针扎过的一般,密密麻麻,徐徐缓缓。

她痴迷地凝望着澜儿,以指尖抹去两道泪水,轻轻告诉她:“谁欺负你了,告诉我,可好?留下,万事有我呢。我非神魔,也可尽力帮你。”

明姝抬眸,往日里的长公主近在眼前,温柔如水,浅淡无痕,她蓦然转首,指尖狠狠一抓,琴弦铛地一声断了,两人豁然一惊。

平儿更是吓得心口一跳,却见殿下紧张地握住明姝那只受伤的手,朝着吹了吹,“疼不疼,疼不疼……”

她的殿下病入膏肓了,怎么办、怎么办。

“大夫、大夫……”

平儿匆匆跑出去,而秦棠溪眼皮都不掀一下,捧着被划伤的手指,着急就要去找药。明姝一把抓住她,急切道:“不碍事、不碍事。”

秦棠溪不肯,指腹那道划痕颇深,指尖充血都变了颜色,她心疼得拧紧眉梢,而明姝渐渐止住泪水,“殿下,喝药。”

“不喝,没病喝药做甚。”秦棠溪下意识就皱眉,明姝却扶着她往床榻处走去。

屋内光色温馨,明姝身上镀上一层光,恍若真人,又似缥缈,秦棠溪不肯放手,非要同她一道躺下。

昔日尊贵的公主殿下,今夜落在明姝眼中不过是一可怜人,神志不清还是病魔侵蚀,都让她震撼。

殿下就像孩子一般攥着她的手,形若蹒跚学路的稚子,生怕撒开长辈的手就会摔跤。

引着她躺下后,她趁机唤来婢女:“去准备汤药。”

婢女朝里侧望了一眼,殿下是醒的。

不等多想就匆忙去准备。

秦棠溪紧握澜儿的手,以目光描绘那张朝思暮想的容颜,舍不得眨眼睛,“澜儿,你可累。”

话音刚落,平儿就引着大夫进来,大夫走近就要诊脉,不料长公主皱眉拒绝:“退下。”

大夫不知所措,无奈地望向平儿。

平儿也是没有办法,明姝却道:“殿下,听话。”

秦棠溪抿抿嘴角,没有再说话。

大夫趁机去把脉,症状与方才相似,道:“先喝药。”

婢女将药端来,明姝接过,递给殿下,澄澈的目光让人不忍拒绝,更何况是秦棠溪。

在众人惊颤的目光中,秦棠溪将药喝了,平儿大大地喘了口气,下一刻却见殿下丢了药碗去拉明姝的手,又黏在一起了。

病得不轻了。

大夫不敢多看,静静地退出屋子,婢女捧着空空的药碗跟着大夫离开,平儿眨眨眼睛,示意明姝赶紧走。

别赖在殿下这里。

明姝颔首,给殿下掖好被角就要离开,转身的时候,又被一只手拉上,她登时就两头为难。

走还是不走?

未曾想明白,就见殿下朝里侧挪了挪,空出榻外的空地。

平儿哼了一声,朝明姝就不客气道:“睡吧、睡吧,我什么都不知道。”

明姝拘谨地在外侧躺下,紧张得双手不知放在哪里,贴着榻沿,感觉背后一阵冰冷,后颈处却渗出汗水。

冰火煎熬,着实难过得很。

紧张到说不出话的时候,殿下伸手将她拉近,顷刻间炙热的呼吸就喷了过来,“澜儿,你怎么发抖,冷吗?”

冷?不冷,有点热。明姝皱眉,她好像碰到殿下温热的身体了。

“殿下,您好好睡会病才能好。”

“澜儿,你莫紧张。”秦棠溪紧贴着小姑娘的身体,伸手去摸摸胸口,是热的。

人是活的,她安心地阖上眸子,黑暗渐渐地将她笼罩,可这一刻又感觉浓浓不安,她选择又睁开眼睛,凝望小姑娘。

小姑娘的耳尖是红的,再细细去看,往日粉妍灼丽的脸蛋也是红的。

她的小姑娘好像在害羞,她悄悄地靠近,凝望那只小小的耳垂,轻轻摸了摸,还是烫的。

明姝高度紧张,被这么轻轻一碰,几乎就慌了神,“殿下。”

秦棠溪弯弯唇角,心中的不安让她鬼使神差地伸手将人揽住,唇角贴近滚烫的小耳朵,悄悄告诉小姑娘:“澜儿,你留在我身边,好不好。余生孤寂,唯你解忧。”

“余生孤寂,唯你解忧……”明姝喃喃重复殿下的话,眼中再度被泪水充盈,抬眸凝望着她:“殿下,您觉得赵澜配吗?”

秦棠溪努力眨了眨眼睛,眼前阵阵晕眩,望着重影的小姑娘脱口就道:“你若不配,我该怎么办。喜欢你,是希望你过得好。你好,我便知足,你若不好,我便将你带在身边,我努力让你过得好。”

重影隐隐被黑暗代替,她急得抓住小姑娘的手,毫无顾忌地靠近,努力亲吻那只通红的眼睛,齿间咬着耳廓,昏昏沉沉道:“亲过你了,你便是我秦棠溪的人,不许走。”

说完,就彻底陷入黑暗里,什么都没有了。

明姝怔怔地望着屋顶,耳畔都是殿下的呼吸声,清晰而温热,慢慢地传到心底。

有股莫名的力量让她心口暖了起来,惨死后的恐慌与灭门的恨意渐渐淡去,隐隐被长公主的情所取代。

从不知为她取名、看她长大的人会这么爱护她。

喜欢是占有,更是朝夕相处的愉快,殿下教会她一点,喜欢是她好就什么都可以了。

均匀的呼吸声在寂静的屋子里显得格外沉重,更像是绳索紧紧勒住她的脖子,让她透不过气来。

殿下的喜欢,是她不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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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登基多年,长公主初次因病不能来朝会,朝堂上荣昌侯一党占据上方,借故拟定旨意,任命几位重臣。

秦捠觉得不妥,偏一张嘴就引来数人反驳,皇帝更是拿眼睛来瞪他,无奈下就不再去参与。

侍中提议今年赋税减免,皆因去岁一场暴雪冻坏不少庄稼。朝廷以仁德为先,当替百姓着想。

吴谙却反驳道:“百姓穷苦,那国库空虚谁来负责,今岁皇帝亲政,难不成侍中是故意给陛下难堪?”

侍中讷讷,执起笏板走了回去,其他人都不敢吭声。

小皇帝观望一阵好觉得无趣,吩咐人退朝,荣昌侯趁机留下,殷勤道:“长公主病了,陛下该趁机敛权才是。您是天子,不可仰人鼻息,受制于人。”

小皇帝倚靠着龙椅,骨节分明的手搭在扶手上,对于外祖父的提醒也并不在意,只道:“她是真病还是假病?你以为她等着饿你去铲除她的党羽。秦棠溪不是轻易疏忽的人,见好就收,不如想想兵权的事情。”

提起兵权,荣昌侯就不大自然了。当年他曾握兵权,因醉酒误事,被夺了兵权,若非皇帝是他外孙也不会有今日的荣华。

眼见着外祖父说不出话来,小皇帝就要起身走了,“您且回去,朕自有分寸。”

母后说过秦棠溪至今不嫁人,就是为了她的皇位,多年筹谋架空皇权,她防了这么多年也想不到办法将她击垮。

女人狠起来连旁人都觉得害怕,她阿姐的狠就在于将她压制得死死的不说,自己偏偏不嫁人。

换了衣裳就要出宫的时候,太后匆忙来了。

太后今年三十又五,保养得宜,见到皇帝就说了与父亲一样的话:“秦棠溪病了,殿下需趁机将其一举拿下。”

小皇帝不耐:“那是一位手握政权兵权的摄政长公主,您以为是拿刀拿枪,一句就拿下?”

太后讷讷无言,想到今日的处境心口就忧虑得不行,道:“本宫去看看她,一探究竟。”

皇帝觉得也可,她想去玉楼春见明姝,顺势就道:“劳烦母后走一趟了。”

太后不知她的心思,觉得这个机会是最好的,探清究竟后再动手。

上次拿下信国公府也是筹谋多年才一举成功的,这次也不会例外,她吩咐宫人去准备车辇、

车驾护卫都不可缺,摆足了气势才彰显自己的身份。

浩浩荡荡出宫后,明姝则被留在公主府。

天明的时候长公主醒了,昏昏沉沉再度睡了过去,等到午时才睁开眼睛,平儿高兴得跳了起来,喜道:“殿下醒了,可还觉得哪里不舒服?”

秦棠溪迷惑一阵,脑海里浮现梦中的景,似乎澜儿回来了。

她着急起身去找,匆忙披了衣裳,平儿急得将她按在榻上,“您这是又怎么了,好好喝药好好睡觉。”

秦棠溪不肯,急道:“澜儿回来了吗?”

闻言,平儿更是瞪大了眼睛:“没有,她没有回来。”

“没有?”秦棠溪皱眉,梦中的景就像是真的一般,澜儿还是那般听话,柔软可人不说还躺在她的身侧。

这么乖巧听话,难道真的是梦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