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晨昏

平儿屏息凝神,书房里许久没有声音传出来。

殿下又晕过去了?

不好不好。

忙要冲进去的时候,书房门被打开了,侍卫司统领走了出来,面无表情,凶神恶煞。

平儿避开她朝着里面望了一眼,悄悄挪步靠近,殿下坐在案牍后,失魂落魄,面色还是很憔悴。

她靠着门板想了想,不能再让殿下这么伤心,转身跑回客院找明姝。

客院里窗明几净,送来的摆设与被衾都是干净的,被衾摸着很柔软,就连临时送来的一套首饰都很华丽。椅子更是花梨木的,时景屏风用的是紫檀木。

信枝在玉楼春里是见惯奢华的东西,进入长公主府还是觉得自己眼光短浅了,悄悄打量一番后就见自家姑娘坐在床榻上发怔。

心事重重。

“姑娘,您看着好像心事很重?”

明姝回过神来,巴掌大的小脸还是没有血色,妆容卸下后脸色就白得厉害了,就连一双眼睛都跟着没有神采。

信枝心下更加担忧,外间这时传来匆忙的脚步声,方才离开的平儿又跑回来了。

“平儿姑娘,有事吗?”

“有、大事……”平儿跑得上气不接下气,靠着门框就冲着明姝说话:“明姑娘,去弹琴。”

明姝从床上走下来,步履款款,动作举止都带着温厚,行走中可见几分高门涵养,“殿下要听琴吗?”

“不,殿下不高兴了,你有办法让她高兴吗?”平儿睁大了眼睛,“她要能高兴,我就给你赏银。”

“好。”明姝发笑,眉眼的愁绪徐徐淡去。

平儿喘过气来了,好奇道:“你要怎么做?”

“哄殿下高兴就弹些她爱听的曲子,很简单的事情。”明姝想了想,殿下处有张好琴,是她来公主府用惯的。

琴肯定是平儿能碰到的,她朝着活宝笑了笑:“我想用殿下的琴,可行?”

“不行,那是殿下的宝贝,旁人轻易不能碰,会剁手的。”平儿闻声色变,极力拒绝,那是赵澜喜欢的琴,每回来都用那张。如今被殿下锁起来了,哪里能轻易碰得。

明姝皱眉,心中五味杂陈,殿下的情藏得可真深,“好,你带我去吧。”

平儿反倒有些犹豫了,“她真的能高兴吗?”

“能。”明姝信誓旦旦,殿下性子好,随了安太妃,当年她母亲都夸这位长公主性子柔软,可惜摄政后渐渐被阴谋诡计磨平了棱角,将那些柔弱藏了起来。

一直以为殿下如青竹见雨而长,似海水遇潮而涨,昨夜才知晓,殿下也是人,有女子的柔弱和温婉。

秦棠溪只是一普通人罢了。

阿娘曾说殿下是普天最知难字的女子,她笑着摇首,殿下是普天下最凶狠的女子。

她见过殿下顷刻间就夺人性命,也见她冷硬地拒绝旁人的请求,冷漠地眼观他人家破人亡。

殿下是无情的。

****

书房是公主府府禁地,平儿能自由出入,但明姝是不行的。

平儿绞尽脑汁让人在树下搬来琴,恰好就在书房院墙外,琴声悠悠扬扬,在寂静的院落里肯定很清楚。

春日午后的阳光炙热,照射在头顶上就像烤着炭火,热得让人躲进了树荫下。

琴声悠悠扬扬地传荡开来,平儿听得眼皮子跳了两下,自顾自道:“我好像听过这个,殿下弹过。”

明姝不语,沉浸于琴声中。安太妃是江淮名.妓,琴动四方,当时不少人争相追捧。先帝当年初去江淮后,听琴动心,将她带回来。

先帝喜欢安太妃,却不能给她该有的名分,而太妃也在先帝死后不肯再入洛阳一步。

长公主的琴是自学,在安太妃眼中,琴妓见不得光,若她出身名门,长公主也不会辅政而做不成皇帝。

学琴靠天分,她是最笨的,一遍琴要学数遍,而长公主则是一遍就会。

也因她善琴,安太妃不会多看她一眼,哪怕她今日掌朝政,压皇帝。

那年十三岁的时候,她随着长公主前往凌云山去见太妃,翻山越岭,脚都磨出水泡,安太妃却见她二人拒之门外。

长公主在门外等候半夜都没有得到门开,翌日走的时候,屋内传来一阵琴。

长公主回眸凝望许久,回来后告诉她:“曲为晨昏,是太妃当年见到先帝后所作,寓意不过与先帝朝夕相见罢了。”

她今日所弹,便是晨昏。

琴声似潮水徐徐波动,朝夕相处,胜在两情,若是情不明,则无感。安太妃的琴技首屈一指,几乎无人可比。

潮水波动后,海水翻涌而来,两人相处,总是有磕磕碰碰,唇齿还会有磨蹭。

平儿听得没劲,“听得我快睡觉了。”

“晨昏便是生活中最普通不过的情景,哪里会有那么多激荡。”明姝不敢停,她怕自己一停就记不得接下来的音调。她完全凭着记忆去弹,这首曲子像极了平儿口中所言,听得人快睡觉了。

当初她不明白晨昏的奥妙,如今,她懂了。

琴过三遍后,她忽而停了下来,转身看着平儿:“听闻殿下的母亲还活着,她来,殿下会更高兴。”

“你说得简单,太妃都有十年没有见殿下了,都不明白母女怎么会有那么大的仇恨。”平儿满脸愤恨,小拳头握得紧紧的。

树荫下的光色过于阴暗,明姝一张小脸上满是晦暗不明的光色,细长的指尖在琴弦上敲了敲,脑海里想了一计,悄悄道:“我有办法让太妃进府。”

平儿半信半疑,眼皮子颤了颤,“你会不会害我?”

“怎么会,不过是说些实话罢了。”明姝微微眯眼,笑意狡黠不说还添了几分春日明媚的气息,平儿心动了。

琴声忽然停了,书房里的人幡然醒悟,不管不顾地起身去外间找。

庭院内空无一人,走出角门就见到树下交头接耳的两人,明姝手中还攥着琴弦。

琴弦是弹琴所用,岂可随意攥在手中。

“你二人在做什么?”

明姝心口一跳,慌忙站起身,手中的弦铛地一声就断了,弹得她整只手跟跟着发麻。

今时今日,她不敢喊疼,暗自忍了忍才抬首,殿下却是一副冷漠如斯的神色。

殿下在意的是赵澜,而不是明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