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虎力大仙
哎,草率了。
当初下山时,就应该同合贞女冠对好说辞,把这个丢人的道号给封印起来,万不能流传出去。
可惜爹妈接得太急,她回家的心又太切,竟将这一茬给忘了。
星落一脸生无可恋的低下了头。
当初刚进金阙宫时,天师还没出去游历,见她一个小姑娘一边掉金豆子,一边吃糖球,十分地可爱,这便指了她道:“……北辰星君不嗜甜,又是从同一处红尘来的,给他做徒弟去吧。”
同星落一个太字辈的十好几人,也有几位坤道,人家不是叫做太真、便是太静、太灵、太如,很是拿得出手。可惜她同几个小乾道最是倒霉,最胖的那个叫太瘦,最瘦的那个叫太胖、爱动的那个叫太闲、还有一个爱吃的叫太饱。
天师为人很清冷,却是个跳脱的脾性,取起道号来实在很随心所欲,看到她吃糖球吃的一口一个,笑起来腮边俩浅涡,便赐了个道号叫太甜。
呔,这名字实在有损她的仙风道骨,在仙山时,孬好有太胖太瘦太闲陪衬着,显不出她的特别,这一下山来,太甜这个道号就委实是拿不出手、说不出口了。
还不如叫勺把子呢!
星落绝望地看了一下身前这位九五至尊。
笑吧,您就尽情耻笑吧,横竖以后也听不到这么可笑的道号了。
可惜天子并没有笑的很肆意,他好像永远是那种星云不动的冷漠样子,像极了高天上的星子,冷冽寒凉,能把人冻死。
“太甜女冠。”这一声委实寒凉,像是浸润了雪和冰,皇帝冷眼看住她,“你胆子不小,竟敢欺君。”
外头的祝祷声不停,春日熙暖,殿内却肃杀一片——地上跪了一片人,唯有星落顽强地站在天子的眼跟前儿,动也不动。
她心头颤了颤,抬着眼眉向上觑他,却正撞上皇帝的两道冰凉的视线。
这个时候该说些什么好呢?她爹爹是一品武将军,祖父是超一品的国公,祖母还是他奶奶的亲妹子,皇帝应当不会真把她拿狗头铡铡了吧?
她坚强地躲开陛下的眼神,垂眸道了一声是,老老实实地承认了自己的欺君之罪。
“太甜是天师爷爷取得道号,勺把子是师尊取得,您叫哪一个都成。”到底还是为自己辩解一句——反正师尊挂在墙上,也不能出来分辨,“要不这样,陛下您再给小道取一个。”
阮英在陛下的身后躬身垂手,暗暗为这小姑娘捏了一把冷汗。
天子跟前儿,如她一般对答如流的有,可都没她这般自在,无一例外都谨慎小心,生怕一不小心便触怒龙颜。
可黎星落却不一般,不仅不谨慎,甚至还敢提要求。
果不其然,陛下冷哼了一声,“……传你出生时北斗七星正落进海底,只余斗柄在外,所以取名为星落。当年太皇太后以你之名冲撞了朕之气运为由,将你送去老君山修道。故而,你拿勺把子做道号,是在有意指摘朕。”
他的声音微沉、不紧不慢,在阔深的殿宇里尤其深稳动听,可听在星落的耳中,却觉得心惊肉跳——果真不能指桑骂槐,原来陛下都知道。
她声音闷闷,带了点儿沮丧,坚决不承认:“陛下明鉴,勺把子真是小道的师尊取的。”
她垂着头,可那一截脖颈却有着顽强的弧线,皇帝愈发地不悦了,冷冷道:“……朕要治你个欺君之罪,你可服气?”
当真要治罪么?星落这时候才觉得害怕起来,抬起眼眉来,望着陛下清爽的下颌线,有点委屈,“您要砍小道的头吗?”
从皇帝的视线看下来,正好能看到她眼睛里的一星儿委屈,他又冷哼一声,这个时候知道怕了吧,先前的嚣张哪里去了?
可惜皇帝还未及说话,这不知死活的小骗子竟然又开口了。
“陛下可听过虎力大仙的名头?”她忽然真诚地抬起头,认真地同陛下说起话来,“小道师尊从前游历时结识了虎力大仙,学来一番神通。”
星落拿手在自己的脖子上虚虚比了一刀,眼神诚恳。
“头砍掉了,还可以再生出一个头,把心剜出来,还能再生出一颗心,即便下到滚油锅里,都能洗澡戏水玩小鸭子。”
她认真的一通胡扯,“陛下,您看小道这身黄袍,便是那虎力大仙赠给小道师尊,师尊又传给了小道,像不像一只威风赫赫的老虎?”
她洋洋洒洒地说完,旋即捏了一个清心决,一脸的视死如归。
“陛下,小道的头,您拿去吧。”
她十分笃定的样子,仿佛在说,头您尽管拿去,我能即刻再生出一颗来。
皇帝没有说话,只觉得眉心气的突突跳。
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亏她能说得出口,太荒谬了,堂而皇之地忽悠他。
目下该怎么办呢,他好像从来没有见过她这样的人,倒有些棘手了。
皇帝将手里的拜帖摔在地上,纸张落地的声音轻轻,皇帝的声音平静又寒凉。
“这样的手段很拙劣,朕见多了,绝不会因你别出心裁而喜欢上你。”他眸光寒凉,“朕对你十分反感,不要自作多情。”
他觉得他仁至义尽了,冷冷望向她那一身黄色忏衣,旋即拂袖而去。
殿内寂静如井,没有人敢出声,星落一个大喘气,吓得蹲在了地上,把头埋了起来。
外头的祝祷声仍在继续,仿佛不知道殿中发生了什么,青团儿出了一身的冷汗,颇有劫后余生之感。
“姑娘,奴婢觉得……陛下一定是喜欢您却不自知。”
星落的声音闷闷的,“我也知道,本姑娘的美貌可保边疆三百年平安,但你要说陛下喜欢我,那是决计不可能的。”
青团儿在旁边若有所思,“您想啊,您在陛下面前胡说八道成这样,陛下都没当场砍了您脑袋,除了喜欢您而不自知,还能有什么解释?”
道法自然,一切都是玄学,星落不想再去纠缠这些问题,收拾了小包袱,头也不回地下了山。
只是回家的第二日,宫里头的老娘娘又把国公夫人薛氏给传进了宫。
薛老夫人自是知晓,自家小孙儿这一回东岳法会上出尽了风头,但实在不知殿内发生的那一宗,听闻自家老姐姐传自家进宫,这便兴高采烈地来了。
老娘娘正卧在美人榻上,由着宫娥为自己作养双手,见老妹妹来了,忙又命人给她端了一罐肉豆蔻、玫瑰做的油,涂涂抹抹起来。
“先同您说好喽,我同糖墩儿她娘亲为她相看了几门亲事,这老君山横竖是回不去了,您也别打那为国祈福的念头了——糖墩儿一非天家人,二非朝中官,万没有再为国办事的道理。”
老娘娘却慢条斯理地瞪了她一眼,“目光短浅。”她又问起来亲事,“都相看了那些人家儿?相中了谁?”
薛老夫人有些警惕,有些怕老姐姐横插一杠子。
“您先说您是有什么打算?从前说的那一宗还算不算?我同您话说在前头,咱们家上下都没有让她进宫的打算,您甭费那劲了。”
太皇太后心里急啊,她倒是想替皇帝做主,可对方是自家亲妹妹的孙儿,不忍耽搁啊。
“你倒说来听听,不是好的人家儿,哀家还不答应呢。”
薛老夫人这才放下心来,“太后娘娘的亲外甥,文安侯家的世子爷,辜连星辜步帅。”她不设防,夸赞起来,“要模样有模样,要前途有前途,家世虽比咱家矮了一截儿,可人亲姨妈是太后娘娘,人品更是没得说。”
太皇太后扼腕,这几日听闻了那黎星落在东岳法会上的风姿,她喜欢的跟什么似的,这样好的闺女万不能落了旁家去,这会子既打听清楚了,就要想对策了。
她好言相劝,“不过十五岁的年纪,何必着急?——依着哀家的意思,从前既委屈了她,如今总觉得心里不自在,叫她来宫里陪哀家住上一段时日,往后封个郡主乡君的,再出阁岂不风光。”
薛老夫人冷笑一声,“我的老姐姐,您又打得什么主意?一个梅逊雪还不够,还要糖墩儿进宫陪您?您当我傻?”
太皇太后被自家妹妹这么一抢白,面上登时就有些讪讪,好一时才神秘道,“哀家这是为你好。辜连星是很好没错儿,可你有没有想过,我那皇孙同辜家那小子为何双双二十一都不成婚?自己个儿思量去吧。”
她高深莫测的闭了嘴,倒是让薛老夫人吃了一大惊,想再问清楚,可到底涉及天子,哪里敢多嘴,又听太皇太后苦口婆心劝她,“糖墩儿进宫来,权当是陪哀家,哀家如今心情好,还能同你好好说,若是把哀家逼急了,直接一道懿旨颁下去,瞧你遵不遵从?还要我在这儿劝你,给你脸了。”
被自家姐姐骂了一顿,薛老夫人气的直想骂街。
“满天下就没您这么爱看戏的,我也就依您这最后一回,您得给我下保证,决计不能亏了我糖墩儿去。”
太皇太后信誓旦旦。
“你放心,姐姐最疼你。”
薛老夫人咬牙切齿地出了宫,回府的路上恨的牙痒痒,恨不能像小时候一般,跳到自家姐姐背上薅她一把头发不撒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