鸟群自澄澈的天空飞过,空中?偶尔传来几声清脆的鸟啼。

不及膝盖高的石子立在地面，前头插了几炷香。

白烟袅袅升起，风吹来,树叶沙沙作响，也将直往上升的烟给往旁吹散。

可待风一止,那白烟没被打扰,又接续往上窜升。

程启仰头,看?着逐渐上飘消散的烟雾，眼神微暗。

垂在身侧的手忽地被一双柔嫩的双手握住，上头传来的暖意温热了他微凉的指，程启反手握住，将她的手往怀里一带。

宋芙问他：“不用把李????的墓迁回京城吗？”

程启摇头：“就别惊扰他了吧。”

李????的墓葬在惠城山上,太?上皇病体休养了一段时日已好转许多,许是看?出程启的惦念,说京城他暂且看?着，程启想去惠城看?看?尽管去。

自登基以来,程启除日日处理国事外，也得在将此前落下的学业一一补回,付出的辛劳太?上皇都看?在眼里。

会?主动提出这点,宋芙觉得，太?上皇大抵也是想让程启能放缓些脚步。

毕竟除了李????的事外，也鲜少有能够让程启停下手边政事的时候。

在山上待了一会?儿,两?人手牵着手步行下山。

行至山下,程另和尤环华夫妻俩已等着他们。

程启和程另骑马,尤环华则和宋芙同乘一辆马车，这趟过来，为的也是看?看?惠王和惠王妃过得如何。

尤环华掀帘看?着前头那对兄弟,转回来的神情却是颇有些复杂。

她叹了一口气，对宋芙说：“陛下是个有心?的。”

宋芙想也没想，直接点头附和：“阿起本来就很好！”

听她这称呼，愣住的反倒是尤环华。

“你还这样唤他啊？”

虽知他们有以前的情分在，可若是摘掉帝后?的名头，除去那身华服，他俩相处的时候，怎么看?都还是往日那个宋四姑娘与阿起。

宋芙露出浅浅的笑，用力点头：“嗯！”

面上的笑意没有半丝阴霾，尤环华自幼和她一块儿长大，见宋芙这样，她便完全放了心?，往后?靠在靠垫上。

她这方止了问题，却轮到宋芙转了转眼珠子，侧过身问她：“你还说我?呢，我?看?你和‘岑??子’处得也不错呀！”

听到程另有意娶尤环华为妻时，她当下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呢。

尤环华很是坦荡，她扬唇，虽梳了妇人发式，可娇俏的神色却一如从前。

她说：“想想还挺有意思，我?得喊你皇嫂呢！”

宋芙憋着笑，很自然地应了声：“好弟妹。”

话?落，两?个女孩子对视一眼，同时“噗哧”笑出声来。

尤环华趁势捏了捏宋芙腰间软肉，疑道：“你怎么半点没变胖？不需要开?始补身体吗？”

说完又捏捏自己的，穿着衣裳不明?显，实则她已比以前稍胖了些，不由抱怨：“我?娘天天让我?喝补汤，说是调好身子好生养，这孩子还没怀上，我?都要先喝汤喝吐了！”

宋芙瞪大眼，想象了下那情景，连她都有些反胃。

补身体的汤那必得加些药材，而加了药的膳食嘛……却不一定能保证它的味道。

宋芙想了下，说道：“有几道汤的味儿不错，也补身子，回头我?写给你。”

尤环华眼睛一亮：“那可太?好啦！”

全然忘了自己刚刚问宋芙的事。

经她一提，宋芙自己才发现，不管是阿起还是太?后?，似乎都对这事并不如何着急。

趁着与程启两?人相处的时候，宋芙问出心?里的疑问。

程启揽着她，宋芙只好仰起身子，看?着他的眼静静等待回复。

她长睫一眨一眨，从以前开?始就很喜欢用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盯着人瞧。

程启伸手，在她眼前停下，轻触她眼角，顺势揉了下她的脸。

他低声说：“不急。”

掌下的肌肤细嫩，慢慢被他手上温度捂暖。

然而宋芙显然对这个答案不太?满意，轻蹙起眉，嘟着嘴：“可是我?急。”

程启没料到会?听到这答案，愣了会?儿，手上动作一滞。

“小宝都一岁了，欢欢和二?嫂估计也差不多这几年怀上，这样几个兄弟姐妹年纪差得不大，也能玩到一起去！多好啊！”

小宝是她大哥儿子的小名，长得虎头虎脑的，宋芙可喜欢他了。

听到宋芙都已经考虑到那么远的以后?，程启失笑，揉揉她的发，没说行或不行。

“我?原想等你再大些。”

女子生育便是走了趟鬼门?关，程启不愿宋芙受那样的苦。

她那样怕疼的一个人呢。

“我?不小了。”宋芙拉着程启的手，左右摇了摇，摇到一半意识到这举动太?显得孩子气，顿了顿，选择紧抱着，却是没再晃他的手。

程启的手陷在她怀中?，思绪蓦地一顿。

“你……”他声音微哑，手臂发僵不敢动弹。

可对上宋芙那双狡黠的眼后?，程启眯启眼，很是确定地道：“……你是故意的。”

宋芙忍着羞涩，再次强调：“我?不小了。”

后?果便是回京路上，宋芙直窝在马车里哼哼唧唧，全身本就像骨头被拆了一样，加上马车颠簸，身子骨更是险些颠得要散架。

但这回她显然是认真的。

写给尤环华的菜谱她自己也让人去备了食材，但凡在城镇歇息，她便日日熬汤变着法子在喝，还日日到随行太?医那儿请脉，勤奋程度几乎与学着皇宫礼仪那会?儿差不离。

她被玉露扶着到园子里走走消食，感觉每走一步，肚子里的汤汤水水就晃得叮咚响。

宋芙哼哼：“喝多了。”

玉露满脸担心?，宋芙平日可是只用到七八分饱便不再多用的人，劝道：“娘娘，您可得留意身子。”

宋芙摆手：“我?有分寸的，就是今日的汤头甜了些，我?贪嘴不小心?多喝了几碗。”

她意犹未尽地舔舔唇，已在思索这补汤还能怎么做变化?。

听她这样说，玉露便放心?了。

确实，宋芙也就今日稍稍放纵了些，其他日子还是挺自律的。

自从成为皇后?进宫以来，宋芙的变化?最大。

平日最不喜欢的课业，她也都会?按时完成，从不耽误。

玉露曾好奇问过为何，宋芙当时穿着繁复的礼服努力练习站姿，半垂下眼的姿态优雅端庄，活脱脱像换了个人似的。

宋芙那时启唇回她：“阿起都为我?做了那么多，虽然他总让我?做自己便好，不必在意他人，但我?也想为他做点什么，能够让他肩上的重担少一些。”

从那一刻起，玉露在宋芙进宫后?的担心?忐忑，便知是多余的。

宋芙不是什么都没想过便贸贸然进宫，她早已做好要站在天子身侧的觉悟。

她已然成长，却也保留了她的天真美好，这个变化?让玉露心?中?甚慰。

宋芙做足了准备，日日掰着指头在数，也非常关心?自己身体的变化?。

奈何直至回京，依旧半点动静也无?。

她叹：“还是得靠缘份。”

就怕越惦记着越不来，于是撩起袖子，领着来寻她说话?的永嘉一块儿做糕点。

“二?哥的身子不宜吃太?甜，但是水果的甜味却是不打紧的。”

宋芙知道永嘉学糕点的目的为何，也就针对她想知道的去告诉她。

永嘉点点头，认真记了下来。

说来好笑，以前永嘉还得喊宋芙作大嫂呢，如今换宋芙得喊她一声二?嫂，这关系也实在是让人不知该如何是好，两?人便决定私底下还是照往常那样称呼对方。

点心?出炉，永嘉揭开?盖子，正准备让蒸气散出去。

糕点甜腻的香气随之传出，宋芙取过瓷盘正想帮着装盘，嗅闻到气味的同时，忽地一阵反胃。

“锵。”

宋芙捂嘴，瓷盘落在地上碎了一地，永嘉吓了一跳，玉露与宫女们急忙上前搀住宋芙，永嘉急道：“快去请太?医！”

宫女白着脸急往外奔，玉露本来也很是惊恐，可蓦地想到什么，面色变得有些古怪。

她不好下定论，只好扶着宋芙先到偏殿躺下歇息，离了厨房的味儿，待到太?医到来诊过脉再说。

皇后?病了。

程启本与太?上皇在谈论政事，听到这消息脸上一变，太?上皇开?口：“你快去瞧瞧怎么回事。”

话?音方落，程启已奔得只余一个背影，还有远远传来的一声“是”。

太?上皇看?得傻了，无?奈摇了摇头：“这孩子……”

凡事都能冷静以待，唯有沾上宋芙的事，他便立刻原形毕露。

程启匆匆忙忙赶去，也没注意到宫人们脸色如何，直奔床榻，握住宋芙的手，问她：“蓉蓉，哪里不舒服？”

上上下下看?了一遍，还未看?全嘴上便喊了太?医：“太?医呢？把过脉没有？可查出原因了？”

一直想禀报的太?医终于得到机会?上前，喜悦地拱手回道：“恭喜陛下，娘娘有喜了。”

“有……”

程启一懵，扭头看?见宋芙虽白着脸，却洋溢着笑意，很是欣喜地同他说：“阿起，听见了吗？我?们有孩子了！”

似乎觉得言语还不够表达，宋芙捉起程启的手放到自己腹上，让他的掌心?贴着。

她说：“我?们的孩子就在这儿。”

月份尚小，肚子还未显怀，要摸也还摸不出什么，可程启却没有把手挪开?。

素来机敏的程启此刻就跟傻了一样，盯着自己手背，目光彷佛要穿透手掌直接看?到内部似的，直勾勾瞧着。

他看?了好半晌，才终于抬首，望着宋芙。

这一看?便回过神来，伸手抚上宋芙的脸，皱起眉头：“是不是哪里疼？”

宋芙虽笑着，可面色与平常却是不同，稍嫌苍白了些。

查出有孕后?，宋芙除白水以外，有味儿的吃食都不太?能闻得。

宫里每个人都愁得，太?后?作为生养过的，酸甜苦辣咸各种食物都给宋芙试过，奈何宋芙还是吃什么吐什么，眼瞅着都瘦了一大圈，之前补的全给瘦没了。

程启夜夜揽着宋芙，见她难受，自己心?里也不好过。

他拍着她的背哄她入睡，看?她即便睡了眉头也仍是拧着，在心?中?暗叹口气，俯身在她眉心?处印上一吻。

这样下去不行，还是得吃些东西才好。

程启思来想去，最后?换了一身常服，亲自踏进御膳房。

“陛、陛下？”

御厨大惊失色，正想询问有何事，程启却让他们都退下。

几人不敢忤逆，面面相觑后?离去，都猜到陛下许是要亲自下厨。

宋芙一早醒来没见到程启，她近日睡得不好，天未亮就会?被饿醒，她茫然地看?了眼窗外天色。

应该还未到上朝时候才是啊？阿起人呢？

洗漱完，她恹恹歪在榻上，睡不着也不想做其他事，干脆闭目养神。

一道若有似无?的味道飘来，宋芙眉间轻皱。

她动了动鼻子，问：“什么味儿？”

宋芙反射性地先行憋着气，就怕自己反胃，她可吐不出东西来了！

睁开?眼瞧见程启端着碗走过来，宋芙坐正身子，问他：“阿起，你去哪了？”

将碗放下后?，程启牵着宋芙到桌前坐下，说道：“我?煮的面条，没加任何调料，你试试？”

宋芙吃惊，瞪大眼睛望着他，这才发觉程启穿了一身简便的衣裳，手腕处还沾染了些面粉未及拍掉。

“你特意起来做的这个呀？”

碗里除了面条外就只有几朵翠绿的葱花，味道很淡，汤也很清，程启塞了勺子到她手中?：“先喝汤试试。”

宋芙点头，小心?翼翼先抿了抿，程启很专心?盯着她反应。

一口热汤咽下，宋芙等了会?儿，忽然惊喜地看?向程启。

“汤没事！”

她夹了一小条面条，硬着头皮送进嘴中?。

说实在话?，试过那么多食物，反应大到连宋芙自己都有些害怕进食。

但这碗面是阿起亲自为她做的，宋芙闭着眼快速咀嚼后?吞了。

几息过去，宋芙偷偷睁开?一只眼，左右看?了看?，然后?另一只也睁开?。

她与程启对视，两?人面上都带着笑容。

程启摸摸她发顶，总算松了口气。

“看?样子面能吃得，以后?我?日日给你煮。”

从前都是宋芙为他做吃食，从今往后?，便换他来。

之后?哪怕宋芙能吃下旁的膳食了，程启依旧日日变着法子给她做吃的，宋芙胎相稳定些后?，帝后?也曾一起做吃食分送各宫。

幸好宋芙的反应也就前几个月辛苦些，之后?便再没那么大反应。

来年春季，宋皇后?顺利诞下一子，母子均安。

产后?宋芙恢复得挺好，偎在程启怀里，看?着摇篮里小小的婴孩。

她问：“你可想好要为他起什么名儿了？”

程启“嗯”了一声，早在宋芙方怀上他时，他就已想过这事。

“就叫程安。”

──只望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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