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安愣着一张脸,根本没反应过来。

周衍是急性子?，帮着催促：“还?杵在那干什么，快帮忙找东西！”

“哦哦！”保安回神,转身开始找东西跟个无头苍蝇一样，因为情况紧急,根本没记住景逸宸刚刚说过的话。

还?是旁边的好心人?提醒,还?有好几个围观的顾客帮忙一起找。

甚至有心急的顾客,直接从购物车里拿出还?没有拆开包装的菜刀，朝景逸宸递了过去。

景逸宸扫一眼,自动忽略。

对面的周衍超级无语,抬起空余的手一挥：“大?姐,能不添乱吗？！”

那位大?姐撇撇嘴，收回了菜刀。

正所谓人?多力量大?,不消多时?，在众人?齐心协力的努力下凑齐了手术工具。

光是各种刀具就二十多种,景逸宸挑选了一把细薄用来削铅笔的小刀,先是用打火机烧烫，这个过程中，他?专注于老伯的反应,面容不由沉了几分。

很快，他?放下打火机,执起酒精瓶，进行刀具消毒,手法熟练迅速，非常专业。

他?的两指摁在患者的胸腔镜下，细长的刀片抵住皮肤，开始皮肤切口?,进行排气疗法，而这个场景，周衍这辈子?都忘不了了。

所谓皮开肉绽，也不过如此。

周衍亲眼见证人?的皮肤被割开，露出紫红器官，还?有少量的鲜血涌了出来。

胃里忽然翻江倒海，周衍觉得只要一张嘴，就会有什么东西要从嗓子?眼里跳了出来，难受极了。

不想看，又?忍不住盯着看。

景逸宸不管是持刀还?是恩压止血，手法都非常熟练，不过仔细观察，他?的面目表情有了细微的变化?，他?全神贯注手中动作，仿佛在与死神抗衡，在与死神抢时?间。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

在这万分紧张的时?刻，全场屏住呼吸。

景逸宸的额头慢慢渗出一层薄汗，他?用手抵住手术部位，转身去拿吸管，再回头时?，身形顿住。

“景逸宸。”周衍张张口?，声音干涩，而按着老伯伤口?的手不自觉地松了力。

此时?此刻，老伯瞳孔放大?，对光反射消失，颜面青紫，两腿蹬直，整个人?身子?发沉，一双攥紧的拳头缓缓落在腿边。

患者已?经停止了休克状态，眼皮不再运动，保持半睁不睁的静态。

明明周围的喧嚣声刺耳难耐，景逸宸却觉得整个世界非常安静，耳边只有心电监护仪的声音。

滴————

“景逸宸，”周衍放开了老伯的头部，往后小幅度地退了退，神色一凛，“是不是已?经....”

景逸宸抬眸，放下了手里的工具，看着对面等待结果的女孩，轻声说句：“对不起。”

女孩瞪大?眼睛，豆大?的眼泪顺着脸颊噼里啪啦往下掉，她扑在父亲的身上不肯接受现实，哭叫着：“爸！爸你醒一醒，你不要丢下我...呜呜呜...”

“节哀。”景逸宸脱下外套，用衣服把老伯的胸口?盖住，想让人?走得体面一些。

女孩猛地抬头，带着血的双手照着他?的肩膀狠狠一推：“滚！！”

景逸宸没有防备，整个人?倒向后方，脊背正巧撞到日用架上，很疼，但是他?没表情。

周衍可不乐意了，看着女孩想发火又?觉得不适合，有气无处泄，只道句：“你这是干什么！”

“离我爸远一点，庸医！”女孩痛哭流涕，瞪着景逸宸的眼神充满愤恨，“杀人?犯！我要告你！”

“你....”周衍想为景逸宸说两句公道话。

“周先生。”景逸宸一手握住男人?的胳膊，缓缓摇头，“她刚刚失去父亲。”

闻言，周衍抿唇，率先站起身，然后伸手去扶景逸宸的胳膊。

周围的一切都变了。

就在五分钟前，一众围观群众还?在夸赞年轻医生的见义?勇为，急救的场面激动人?心，甚至有人?两手合十准备做鼓掌的动作。而此时?，所有人?话锋一转，瞅着已?经归西的老伯唏嘘不已?。

“好好的一条人?命就这样没了...”

“江湖骗子?吧这是！快点报警抓起来！”

“长的人?模狗样的，没想到是这种人?。”

“哎呀不要落井下石，我看得出这小伙子?是想救人?的，可能是.....发生意外了吧。”

“看那样子?不像是医术有多高明，太年轻了，年轻人?啊，年少轻狂，总认为自己有多厉害，唉...”

“这是不是犯法了！”

“唉你不懂别乱说话，如果真是医生就不属于犯法的，我看不是故意的，只能说医术不精。”

“什么啊，就是瞎搞，明明脖子?和脸受伤了，他?拿刀去割老头的胸口?，不出事儿才怪。”

“就是啊就是啊，他?那个搞法，就算救活血也流干了。”

“可怜这闺女了，眼睁睁看着亲人?没了，啧啧...”

“也不要这样说啊，我刚刚就跟在老伯身后买菜，看得出他?不舒服一直在捂着胸口?，估计是早就不行了，而且倒地时?都翻白眼了，脖子?的血噗噗往外淌，我看神仙来了也救不了。”

“哎呀！太血腥了，今晚做梦有材料了。”

......

......

一阵窃窃私语的声音中，救护车终于赶到，几名抬着担架的医护人?员匆匆赶来现场。

气胸现象的患者因抢救无效当场去世，还?未彻底变凉的尸体被抬到担架上，一行人?匆匆离场，患者家?属因受不了刺激，也险些昏了过去，被两名医护人?员架上救护车。

超市出了事故，所有出入口?全部封闭，安保人?员疏散人?群，无关人?员立刻离场。

有一名医护人?员匆忙中居然认出了景逸宸，惊讶地说了句：“居然是景院长！”

旁边有同?事立刻插话：“景院长进行的急救措施，只可惜发现的太晚，已?经来不及了。”

这番对话正巧被围观群众听?到，几个大?妈临走前瞪了一眼景逸宸，嘴里嘀咕着：“这么年轻当院长？他?爸是XXX吧！”

奈何景逸宸身边站着一个男人?，那人?一身黑衣满身戾气，怪吓人?的。同?伴见状赶忙扯着大?妈离开是非之地，“快走吧，别管这闲事儿，真晦气。”

一切归为平静。

景逸宸从超市入口?处的洗手间里走出来，站在洗手台静静地洗手，冷水冲刷着带有血迹的手，流淌下来的水滴泛着刺人?眼球的红色。

他?低着头，没有情绪的表情，仿佛在洗一件脏透了的衣服。

“景逸宸。”

一道低沉的男性嗓音突兀响起。

景逸宸闻声抬眸，通过眼前的镜子?，看到了站在他?身后的男人?。

周衍靠在墙壁上，抬了抬帽舌，通过镜子?回视，沉声道：“你没事吧？”

景逸宸面容淡然，不见一丝一毫的异样情绪，确定双手已?经洗干净后，他?抽张纸慢条斯理地擦手，声音极轻：“我没事。”

“你要知道，这不怪你，就算是救护车来了也无济于事，”周衍作为全程的参与者，摸着良心说公道话，“你很想救他?，我能感受到，不过生死有命，你已?经尽力了。”

“周先生说的对，”景逸宸点头附和，模样淡定极了，语气就像讨论今晚吃什么一样平淡，“我尽力了，问心无愧。”

“那就好。”周衍暗暗松口?气。

景逸宸将?用过的纸巾缠成两圈扔进垃圾桶，视线重新躺回到周衍的脸上，观察片刻，问：“没吓到你吧？”

“呵...”周衍发出一声气音，努力往下咽了咽口?水，脑海自动略过惊心动魄画面，表示无所谓地挑眉，“小场面。”

景逸宸垂眸，嗅了嗅身上的味道，说：“回家?换身衣服，我们去看知忆。”

周衍动了动唇角，想说话又?忍住了。最终轻点了下头，在景逸宸与他?错身时?，他?的眸色微变。

真的很想再问一句，你真的没事吗？

*

一零三住院部，VIP病房。

“逸宸哥哥，再有一个月，我就可以出院啦！”

陆知忆掰着手指头数日子?，开心的脸上都要笑出一朵花来。

“嗯，”景逸宸坐在床边，正在削水果，低着头很认真的模样，“出院以后，要每天保持好心情。”

“好，我会听?话的！”陆知忆重重点头。

突然间，活蹦乱跳的小朋友又?蔫巴了，他?的眼神偷偷瞄着坐在沙发区的男人?，那个大?哥哥自从进来以后一句话都没说，只是把一袋玩具往他?桌上一扔，然后坐得远远的，戴着帽子?低头，全程看手机。

“他?是谁呀？”

陆知忆向景逸宸凑近，小小声问。

景逸宸削水果皮的手一顿，细细考量一番，按照辈分来算，陆知忆应该叫周衍一声.....哥夫？

不过现在情况特殊，周衍留在S市属于保密阶段，想了想，说句：“是一位哥哥。”

“哦。”陆知忆撅撅嘴，没再多问。

陪着小朋友坐了一会儿，耳边叽叽喳喳的童声响了半天，没多久，声音渐渐消失了。

午后阳光暖融融，陆知忆敌不过困意，才艺表演念完两首唐诗后，趴在病床上没多久便睡着了。

景逸宸帮忙盖好被子?，随即站起身，拎着手里的垃圾袋往外走，开门关门的声音都很轻。

等他?倒完垃圾回来的时?候，周衍正站在病房外的长廊，颀长的身影立在窗户前，像是在故意等他?。

听?到脚步声，周衍侧头，一张俊脸犹如初见时?的傲然：“小孩睡着了。”

“嗯。”景逸宸低低应了声。

周衍喉结微微滚动着，斜过身体，开口?道：“聊聊？”

景逸宸沉默了片刻，才道：“好。”

两人?步行来到楼下的花园，找了一个没人?的凉亭，一左一右拉开距离，双方站得笔直，抬眼瞭望远方。

“你在救人?之前，有预料到结果吗？”周衍很想知道，直接问出了口?。

景逸宸眸光微闪，回忆起当时?的心境。

当他?发现老伯倒地时?，那一滩滩涌出来的血，他?就知道已?经凶多吉少，而他?靠近时?，老伯的瞳孔已?经扩散，心跳微弱，由此推断，抢救成功的几率是...

他?嗓音淡淡，吐出来几个字：“百分之五。”

“百分之五？”周衍眯着眼睛重复一遍，心头涌入一股怒气，两步走到景逸宸身边，看着人?侧脸说，“那你还?多管闲事？纯粹是给自己找麻烦！”

“我是医生，”景逸宸依旧平静着一张脸，眼底不见一丝悔恨之意，“这是我应该做的，哪怕只有千分之一的几率，我还?是会选择试一试。”

周衍冷笑：“你没听?到吗？那姑娘要告你，她当着所有人?的面说你是杀人?犯。”

景逸宸面色不变，一本正经地普及：“根据国民法总则第184条，因自愿实施急救助行为造成受助人?损害的，救助人?不承担民事责任。”

周衍无言以对。

碰到这种事，如果不救，那就不是景逸宸了。

空气凝固了一瞬，周衍别开脸，低声说句：“无药可救。”

景逸宸侧过身，与男人?面对面，轻声道：“周先生不必担心，我的职业早已?经让我习惯性面对死亡，今天的情况不是例外。”

周衍张张口?，话语在喉咙滚了一圈，别扭地说：“谁担心你了。”

景逸宸垂下眼眸，不再言语。

这场突如其来的意外，到了第二天才有所平息。

景逸宸嘴上说着没事，早已?习以为常，但周衍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生活一切照常，景逸宸仍旧是淡定着一张脸，说话的语气也如往常一样平静无澜，每天早起陪周衍运动，晚上回来亲自下厨为周衍做晚餐，继续维持了前段时?间规划的自律表作息。

仔细观察两天，景逸宸除了在工作上比以前更忙以外，周衍还?真找不出一丝端倪来。

直到这天晚上，周衍坐在沙发上等着景逸宸下班回家?，从傍晚等到深夜，也不见男人?回来，而在这期间，对方一个电话都没有。

客厅只点亮一盏暗灯，电视机里正重播着晚间新闻，主播口?述近日S市发生的奇人?奇事。

周衍一双寒潭似的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正在播报的主播，沉思半晌后，他?关了电视机，捞起茶几上摆着的手机，缓步来到窗前，望着外面灯火辉煌的夜景，他?试图打通景逸宸的电话。

第七遍的时?候，终于接通了。

电话另一边传来的不是熟悉的男性嗓音，而是一道低低的女性嗓音：“你好。”

周衍眯了下眼眸，沉声开口?：“我找景逸宸。”

那边的女孩声音极低，隔着电话传递一句话，听?清楚以后，导致周衍当场变脸。

他?捏着电话的手愈发用力，骨节因而泛青，望向窗外的眼神，变得更深更冷，稍稍挑起眼尾的样子?，就足以震慑人?心。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早点更，可能还会有二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