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红色的宫墙巍峨，被薄薄的雪花铺盖着，染白了墙头。

皇宫的地面上，也铺了一层薄薄的白，人踩上去，簌簌作响，却无人清扫。

帝都的雪，很小。

雪不会下太久，只要雪停了，那薄雪，很快便会跟着消融。

东宫，怡清院，太子侧妃的住处。

沈娇怡抱着汤婆子，慵懒地坐在罗汉床上，身子半靠着，眼眸低垂，若有所思。

她的贴身宫女青梅，正蹲坐在她脚边，为她捶腿。

昨儿是除夕宫宴，本是君臣同乐的日子，但皇上却出现没多久便早早退场。

过去一年里，隐隐有传言说皇上的身体出现了不好的征兆，经过昨天，让沈娇怡更加相信皇上的身体是出了问题。

这让沈娇怡不由地开始推测太子可能登基的时间。

只可惜太子的根基还不算稳定，好几个长大成人的皇子对皇位虎视眈眈，而太子的后宫这两年又进了好几个女人。

想到这里，她就恨。她娘家虽富可敌国，但嫡亲与旁支的亲戚都无人做官，也无爵位封号，权势上终究差了些。

她能有今天，都是靠她自己在宫中一步一步经营起来的。

而今，太子的胞妹，嫁给了平定东北蛮子的镇边大将军，这无疑是获得了一大助力。

沈娇怡固然讨厌蔚宁谨，但也明白陆家的重要性，当初想通这一点时，便感慨皇家的精明与无情。

或许太子最初是因为她的关系而与公主不合，但后面让小公主嫁给陆寻柯，却是把娇蛮任性的公主往火堆里扔。

小公主本就娇生惯养不认命，把她送过去就是吃苦的。

若后续她是能改变自然最好，若受不了苦，最后下场凄凉，那也是她自找的，太子已经把陆家拉过来了，没有什么损失。

按照她的推断，陆家那位大将军应该是看不上小公主，甚至会很讨厌小公主才对。

这从边关断断续续传来的消息也能看出陆将军的确是不喜这个娇蛮的公主。

但不知道为什么，沈娇怡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那种不对劲是源自内心的不安，没有任何证据。

或许这就是女人的第六感，但她愿意相信，从她能回到这个世界开始，她便知道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青梅，去！让人再去探边关的消息，一定要仔仔细细，不能遗漏。”

“是！”

沈娇怡用来查探消息的是娘家人，一个远房亲戚。

虽说关系远了些，但是是个靠谱之人。

远房亲戚同沈娇怡家中一样是经商的，但他只做些倒卖生意。时常往返于边关与帝都之间，将两地特有的物品高抬价格卖出。

一旦他到了边关，便联系沈娇怡安插在边关的钉子，将其收集到的消息递回帝都。

刚开始沈娇怡的确能收到如实的消息，但这颗钉子在乔谨醒来后没多久就被挖了。

徐表妹跟蔚宁谨，也就是乔谨这个身体的原主交好。

蔚宁谨出嫁没多久，徐表妹便给蔚宁谨写信，当时蔚宁谨已经不在了，信是乔谨看的。

当看到帝都散播着的边关流言，且非纯属捏造，乔谨便想到，这极有可能是有人在从边关传递消息。

为了验证这一猜测，乔谨从身边的人开始一一排查，很快，便找到了始作俑者。

那是一个粗使丫鬟，名叫小菊，能力和长相都很普通，平时就在院外做些类似洒水扫地的活，不曾进过内院。

这种人最容易让人忽视，她规规矩矩地做事，不拔尖也不出错，就这样安安静静地待着，却成功传递了几次消息。

知道谁是内鬼后，事情就好办了，乔谨决定反过来利用这个粗使丫鬟。

那时候她还处在慢慢转变的演戏阶段，丫鬟小厮们的眼中，她还是那个娇蛮任性的公主。

这很有利于她折腾想折腾的人。

她先是让琥珀暗中盯紧小菊，而后让绿翘将所有的丫鬟都安排开，让她们没有机会凑在一起。

改变了当值方式，逼得小菊不得不往内院走，才可以得到更多的信息。

然后绿翘寻了个理由，让小菊在乔谨跟前有了露脸的机会。

乔谨借此机会，随口夸赞她一番，然后说要给她调位置。

绿翘听了，自然是唯命是从，当天就给小菊安排到更轻松些的位置。

小菊只当公主任性，她刚好撞上了公主的兴致，觉得自己运气不错。

接下来，绿翘又一次次“碰巧”“刚好”让小菊到公主面前表现，让小菊误以为自己真的得了机会，正一步步往中心位置走……

要想让人寸步难行，最有效的办法就是让那人成为众矢之的。

虽然说用在这里有些夸张，但道理是相同的，只要小菊被更多的人盯着，她便不敢轻举妄动。

所以，当小菊成为二等丫鬟后，她已经在不知不觉中，从沈娇怡的棋子，变成了乔谨的棋子。

小菊的升迁，让很多二等三等丫鬟愤懑。

若是小菊的本事的确出众，那大家自然无话可说，可她明明普通得不能再普通，却通过露露脸就能升职，不怪她们不满。

她们不敢说公主做得不对，自然是把怒气都转移到小菊身上。自此，小菊便被院里的其他人孤立起来。

如今，她只能在绿翘的手底下做事，一言一行有绿翘盯着。

每次到了要递交信息的日子时，她就心慌。

公主给她的感觉越来越危险，明明还是那个人，但她早没有当初接到任务时的信心。

再一次小心翼翼地将自己仅知的信息想方设法地送出去后，确定没有被发现，小菊才敢松口气。

殊不知，她的所作所为，都被琥珀原原本本地转述给了乔谨。

她所知道的消息，都是乔谨故意透露出去的，原意便是要借她的手，蒙蔽沈娇怡的眼睛。

而那个跟小菊接头的人，所接触过的人，也都变成乔谨安排的了。

鄗城说大不大，又在陆寻柯的势力范围下。

乔谨借着陆寻柯的手，早已将自己的人暗布下去。要在自己的势力范围内掌握想要的消息，这不是难题。

沈娇怡如今是宫中安居的雀鸟，怎知宫外已经变天。

……

年初三一过，年味就淡了，待到正月十五，吃完元宵，这年也就算过了。

益王在小辈家里住得逍遥自在，没有任何负担。

除了跟陆寻柯切磋武艺，就是在自己的院子里吟诗作对，饮酒为乐。

他住的院子里刚好有一棵梅，偶尔饮酒饮得痛快了，也会在树下舞剑。

他身姿卓越，运剑行云流水，铿锵有力而不失美感，可谓刚柔并济。惹得院子里伺候的丫头们钦慕不已，总忍不住偷看，暗中不知道招惹了多少桃花。

如果不是被扔在岐山的柳大人来信，委婉地问他何时去主持大局，恐怕益王要在这里一直呆到开春。

益王本就是偷懒跑陆府来的，现在收到柳大人的催促信，只让人收拾好东西，不日便带上手下前往岐山去了。

……

今年的雪，比往年少些。

才进入二月，雪就不再下，春天的气息悄悄到来，时间过得很快。

林家书院已经开学，学生们都在学堂里读诵诗经，抄写文章。而小见星却不在这群人之中，他正在府里忙着收拾自己的行李。

三天前，陆寻柯接到圣旨，他该回帝都述职了。

这次回去，大概是要待上很长一段时间的，所以陆寻柯决定带上公主和见星。

瀏岐已败，他在这里的任务，算是完成了。

距离他上次回去，大概也有五年之久了，而他在这边关，竟有近十年了。

那时他孤家寡人，为了能早日将瀏岐击垮，他沉浸在军营里，成天研习兵书，研究作战方阵，没有一丝懈怠。

好在通过他的努力，换来了一次次的胜利。

他从没想过要在打仗期间成亲。征战沙场会有许多意外，他大哥留下的遗孀和孩子，就已经够让人心疼，他不想让自己未来的妻子担惊受怕。

只是没想到皇上会突然赐婚，赐的还是公主。

成亲对于原本的他而言，就是可有可无的事情。没有，他不会想，既然赐婚，他也无需抗旨，总归是个小女孩，就算是公主，也不会影响他的脚步。

如今，他也算拖家带口了，也感受到了有人陪伴的快乐。

因为灭了瀏岐让他失去目标而空缺一角的心，被公主完全的填满。

能与公主锦瑟和鸣，相濡以沫，是他现如今的追求。

……

要收拾的行李很多，在收到主人们要远行的消息后，陆府的下人们便开始忙碌起来。

除了主人们的日常用品，还有一些要进献给宫中贵人、送给家中长辈以及亲戚朋友的礼物。

下人们几乎全员出动，收拾了七天才算收拾妥当。

最后的成果是浩浩荡荡的十几辆大马车，很是壮观。

出发前，乔谨跟陆寻柯去了岐山一趟，是道别，也是要做个更完整的交接。

皇上没有随着圣旨再派其他人来，只让陆寻柯将虎符交给益王，暂时由益王保管，带领士兵们继续镇守边关。

蔚国的军制，本就是将无长兵，兵无长将，大多时候是皇上亲自安排调动士兵或将领。

但陆家将都是常胜将军，皇上很少注入或换新的兵马。这些士兵跟着陆寻柯久了，难免会有深厚的情谊。

知道陆寻柯要回帝都后，都表现出了不舍之情。

但礼法不可废，陆寻柯各方面都交代清楚后，便准备动身，前往帝都。

乔谨这边，只是跟益王做个简单的道别，相处的时日虽不长，但乔谨很喜欢这个皇叔，心中认定了这个亲人，自然也就亲昵些。

“一路小心，回宫后，替本王向太后请安。还有，你可不要再像以往那般任性，皇嫂和太后不可能一直护着你。”

益王还是忍不住叮嘱了一番，虽然现在的侄女有了明显的进步和改变，但鉴于前科太过，还是得敲打一番。

“知道了知道了！”乔谨无奈，果然人一旦成了长辈，就忍不住爱操心。

这边道别完，乔谨跟陆寻柯要先回鄗城。

路上，陆寻柯对乔谨说道：“本将是越来越好奇公主从前是如何顽皮了，竟让皇叔一而再再而三地叮嘱。”

乔谨破罐子破摔“哼，本宫以前坏透了！回帝都后你就知道了！”

“哈哈哈……”陆寻柯突然大笑，他是被乔谨故作生气的表情逗笑的，“那可是值得期待了。”

其实公主的一些作为他皆有耳闻，但真假他却不去辨别。

他只认眼前这个真实存在的人，其他的，交由时间，他会自己慢慢探索。

“哼！”乔谨不想理他，不是自己做的事，最后还要挂到自己头上，还要想办法解决和周旋，还不能说出真相，想想就气。

“驾！”乔谨挥动马鞭，雪白的马，嘶鸣一声，快速前进。

见此，陆寻柯也提了速，“驾！”

一黑一白，两匹战马，齐头并进，驰骋在宽阔的草原上，普通飞跃的箭，越来越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