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01
天牢最后一层永远笼罩在阴冷和黑暗中,入口的木栅门上方挂着一张微不可见的蜘蛛网,突然一阵脚步声响起,挂在蜘蛛网下面的蜘蛛飞快的爬了上去。
咯吱——
一个穿着狱卒衣服的女人打开了天牢最后一层的门,进入狭长的通道中,腰间却握着一把不属于狱卒的黑铁刀。
天牢全部由石块砌成,因此女人的鞋子踩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音。通道两边都是隔开的牢间,里面却一个人都没有,女人一直往里走,直到走到最后一间牢间。
这间牢房极其简陋,逼仄的空间连一张床也没有,只有墙角放着一个马桶,还有另一边散在地上的稻草。
墙壁上昏暗的油灯是这间牢房中唯一的光线,女人在栅门前单膝跪下来,头颅低下。
“爷,主君已经送出京城了。”
只见牢房中背靠着栅门坐着另一个女人,她身着华服,外衣已经被剥下,曲着一条腿,将另一条腿随意地放着,右手搭在膝盖上,因为她身高很高,就这样坐着也给人强大的压迫力。
许温听到了下属的声音,自从半刻前牢房中的两个狱卒被引走许温就知道今晚她的人会来向她汇报。
这是她手上剩下的最后一只部队,人不多,只有六人。
人们总是在大厦倾倒的时候才发现花团锦簇下方早已根系腐烂,虫蚁横生,她有很多男人,但最后只有云翘暖一个是干净的。
这个笨蛋,明明都把他择出去了,却非要陪她一起坐牢送死。
“老太君也安顿了好了吗?”许温头靠在栅栏上,闭着的眼睛并没有睁开。
“安顿好了。”
“护送主君离开的人一定要小心,不要走旱路走水路,从嘉陵河直接进入福州,然后出海,以后你们六人,主君就是你们的主子。主君生你们生,主君死你们死。”
许温不大的声音落在空荡荡的牢狱中,一股森严的气势压在低下头颅的女人身上,这是她们奉以为主的人,就算这个人已经从高高在上跌入泥潭,她们依旧对她唯命以从,忠诚之心半点没有改变。
“是,爷!”
狱卒要回来了,下属影子一样离开天牢牢狱,等那些狱卒急匆匆赶回来的时候发现许温还在,不由大松了一口气。
一个小白脸的狱卒用棒子狠狠地敲了栅门一下,威胁道:“你最好给我老实一点,现在可不是以前的时候了,皇上明天就要行刑,别想逃跑!”
许温眼皮都没动一下。
清晨的阳光钻出云层,一行禁卫握着刀走进了天牢,禁卫跟着狱卒来到这间天牢最后一层的牢房,狱卒掏出钥匙打开了拴在老房门上的锁链。
禁卫走进牢房,许温站了起来,狱卒给她带上木制枷拷。
“走吧,我的郡王爷~”为首的禁卫冲许温说道。许温身上那些重重光环,加得不能再加的重职她不提,只提这个由皇家恩赏的爵位,为的就是羞辱许温。
许温走出天牢,那些押送她的禁军跟在后面,平白却像一队护卫。囚车停在天牢大门前,刺眼的阳光照在许温脸上,许温不由伸手遮了遮,禁卫队的队长却在后面用刀柄狠狠捅了她一下,“快走——”
许温被关进囚车,锁链锁上,车轮轱辘轱辘转动,穿过朱雀大街前往行刑场地。
宽大的场地已经搭建好了监斩台,上面是这次行刑的三位监斩官,其中一位与许温有旧,隐隐流露出不忍的神情。
前来观看行刑的百姓像潮水一样被士兵隔在了外面,太阳升起,天气异常炎热,菜市口的另一面就是穿过京城的金水河,河上的石桥也站满了百姓。
监斩台下宽大的场地上站着五匹汗血宝马,马儿打着响鼻在阳光下用前蹄刨地,许温看着那五匹马,嘴角出现一抹讥笑,当今皇帝卫承雅,她一手扶上九五之尊皇位的皇帝,从她身上什么都没学到,只学到了这份浅薄的狠毒。
五马分尸的极刑,便是卫承雅给她的所有回报。
禁卫把许温解出囚车,然后压着许温跪下,将五根麻绳套在许温的脖子和四肢上。麻绳的另一端系在马鞍后面,五个皇宫禁卫分别骑上了其中一匹,等会儿只要监斩官一声令下,许温立即头首四肢分离,血溅刑场。
看着这副景象围在周围的百姓心中都慢慢升起了一种恐惧,嘈嘈杂杂的声音飘进众人的耳朵。
“皇上真的要处死荣郡王吗?荣郡王前几年还为我们卫国打过仗,为什么要处死她啊。”
“呸!你们别以为她是个好人,皇上抄家的时候从郡王府抄出多少金银珠宝,她就是个大贪官,而且你们不知道吧,她陷害忠良,杀死了我们卫国多少为国为民的好官啊!”
“她还荒淫无道,我听说她看中那家男子,就强行掳进郡王府,以前都是我们瞎了眼了。”
百姓的愤怒向来好煽动,被那些认识字看得懂告示的人一科普,所有人都认为许温罪大恶极了,就是要五马分尸才能以儆效尤,杀一杀贪官贼臣的威风。
当今圣上真是一个清明正气的好皇帝,就连辅佐她登上皇位,最仰仗的左膀右臂,只要犯了错都能毫不包庇地处死。
许温眼里沉寂着一片海,她不恨这些百姓,不恨任何人,她只是恨自己赋予了卫承雅今天拥有的一切,她出于同情和友谊为卫承雅制造了一把刀,然后卫承雅将这把刀背刺入她的心脏。
太阳升得越来越高,午时已到,坐在主位上的监斩官站了起来,从桌上抽出一张令牌掷出,衣袖的下摆在过于剧烈的阳光中划出一个弧度。
“行刑——”
咔哒!令牌落在地上,骑在马上的禁卫立即狠狠地一抽马背,五匹马发出响亮刺耳的嘶鸣,利箭一样朝五个方向冲出去,许温的身体被拉拽得崩起,也许只有一瞬间,她的头颅和四肢在空中撕裂…
“不!!”
许温最后的记忆中只剩下一声凄厉的尖叫,她的视线变成了一片黑白,仿佛所有画面都褪去了彩色,只剩下白纸和黑色线条。
一个身量消瘦的男人推开士兵闯进了刑场,连滚带爬地把许温的头颅抱进怀中。
“许温——”
“许温——”
“许温,你不要丢下我一个人!不要——”
云翘暖大哭着,委屈得像当年十六岁那年许温刚见他时一样,豆大的泪珠啪啪的掉在许温的额头和脸上。
他本来已经被带出城外了,但是出去之后他才发现许温根本没有一起出来,许温骗了他!
于是云翘暖转身就跑,可是他还是来晚了,等他不顾六个侍卫的阻拦跑到刑场,许温已经死了。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要这样?妻主不是皇上最信赖的人吗?皇上为什么要杀她,云翘暖痛苦地抱着许温的头颅哭着,像一只坠在地上无助可怜的小鸟,发出悲切的泣鸣。
许温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意识还在,她的灵魂仿佛漂浮在空中,肢体被撕裂的痛苦仿佛还缠绕在她脖颈上。
她看着云翘暖,嘴唇嚅动,却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
“快抓住那个男人!”从许温被分尸的震撼景象中恢复过来的监斩官和禁卫终于看到了闯进刑场的云翘暖,惊喜地发现这是许温的正君,立即大喊着将云翘暖拿下。
许温终于有点慌了,她为云翘暖安排了那么多,不是让他也被抓到处死的。
“主君,快跟我们走!”
许温命令保护云翘暖的那六个人从人群中冲出来,持着刀挡住了禁卫,抓住云翘暖的手臂急切地说道。
云翘暖像失去灵魂的木偶,六个侍卫以一当十,终于在禁卫中杀出了一条血路,带着云翘暖逃离了刑场。
不要走旱路走水路,从嘉陵河直入福州,然后出海,这是许温生前为云翘暖安排的后路,许温的灵魂一直跟着她的头颅,而她的头颅一直被云翘暖抱在怀里。
许温的心情越来越难以言喻,一股钝痛慢慢攥住了她的整个心脏,云翘暖原本有一双明艳漂亮的眼睛,但这双明艳漂亮的眼睛嵌在消瘦的脸上却异常突兀。
许温记得他好像很久都没有好好看过自己的正君了,在这次最终出事之前,云翘暖已经被她冷放在后院十年。
十余年前的那些少年心绪和情话誓言早就像风过无痕一样被许温轻易推翻,她甚至将那些美人塞满了自己的郡王府后院,任由他们仗着自己的喜爱欺辱云翘暖。
许温无法理解云翘暖,她这样对他,他为何还能对她情谊不减不灭。
嘉陵河宽阔浩瀚,云翘暖抱着许温的头颅缓缓走到了船边,从京城出来全都是追捕他们的人,所以这是一艘不起眼的小船。
云翘暖的眼泪突然又啪嗒掉下来一颗,他突然像一朵水花一样跳入了嘉陵河,痛苦又决绝,许温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一种恐怖的撞击感击中她的内心。
负责保护云翘暖的六个人发出惊恐的呼声,扑通扑通地跳下去救人,大声叫云翘暖的名字,一片混乱。
嘉陵河的河水好像变成了一个巨大的旋涡,残酷无情地吞没了云翘暖的身体,许温的意识产生了一种被碾碎的感觉,她终于要真正死亡了。
这个意识钻入脑袋,许温骤然升起一股强大的不甘。
这所有的一切,都不是她想要的!
这不是她该得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