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空濛撑着伞从青石台阶上下来，没走几步，就看到杨立思。

显然，他也没想到会在这里看见空濛，踌躇一瞬，还是走了过来。

走到空濛面前，那清俊的少年行了个半拱手礼，问道：“濛儿，你怎么在这里？可是要见玄空大师？玄空大师出门了，莫约年底才能回来，你若是有事，托付给圆方大师也是一样的。”

再过不久，便是吴家的祭日，杨立思以为她是来和悬空大师商量做法事的。

空濛却摇了摇头，说：“安宁寺的桃花儿开了，我来看看。”说完顿了一顿，又道：“对了，濛儿是我的闺名，往后还请杨公子改一改称呼，不要再这么叫了。您毕竟是我未来的姐夫，再这么直呼妻妹的闺名，怕是要引人误会，十分不妥。”

杨立思一愣，很快便颔首应道：“是，我的不是，请二妹妹放心，下次再不会了。”

空濛点点头，准备离开，才走了两步，又被杨立思叫住，对她说：“退婚的事，希望你不要怪罪，我和你姐姐是真心爱慕彼此……”

“姐夫放心，我会祝你们百年好合的。”

芬儿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刚走了几步，就开始抱怨：“人模狗样的，竟是个无信无义的伪君子，早前怎么没看出来？他竟然还有脸到咱们跟前来说话？也当真是脸皮厚比城墙！”

空濛笑道：“快别说了，让人听了，还以为我有什么不甘心呢！再说了，他们烂锅配烂盖儿，天生是一对儿，这样不也挺好的？”

芬儿努着嘴嘟囔：“你倒是想得开！”

空濛只是笑，不说话。

暗道这有什么想不开的？她又不是这个时代的女孩儿，被退个婚就寻死觅活。

再说了，相比起这细头细脑的小屁孩儿，她还是喜欢盘靓条顺的长腿小哥哥呢，个头至少一米八最好来个一米九。但看杨立思的基因，这辈子怕是没这种可能性了。

所以她一点儿都不觉得可惜。

更不用说，这门亲事从一开始就给了她很大的压力，因为他们是六年前订的婚。

现在空濛十三岁，杨立思十七岁。六年前她七岁，杨立思十一岁，俩小屁孩儿还什么都不知道呢，等到听说要订婚的时候，他们的婚书都已经被两家父母交换了。

那时的杨立思年纪小，空濛更是个连院子都出不了的小娃娃，就算是不愿意，也没有那个本事拒绝。

于是，这门亲事便一直这么延续了下来。久到，久到空濛都快认命，接受这门亲事和这个即将成为自己老公的小屁孩儿了。

幸好峰回路转，命运终于放过了她，让她那前未婚夫，成为了准姐夫，终于不用早早就结婚了！

开心！

空濛唯一比较难过的，大概就是在杨家种了了那么多的花，往后怕是要被毁了吧。

说起来，她小小年纪就和杨立思订了婚，还在人家的家里种花，这完全是因为杨家那位已经故去的老太太。

杨家老太太出身湘陵尹家，虽是旁支，却也是世家之列。

这样一位在杨家备受爱戴的老人家，也不晓得哪儿着了迷，只在安宁寺的庭院儿里见了空濛一面，就忽然喜欢上了她，硬生生逼着儿子上门来提亲。

付家与杨家都是官宦人家，算起来门当户对。

只是付空濛的父亲付高仪守着个清水衙门，官也比杨家低了两级，要把女儿嫁与杨家嫡长子为妻，多少算是高攀了。

杨大人夫妻两人对这门亲事，估计也不怎么满意。奈何杨大人孝顺，拗不过老娘，终于还是为空濛和嫡长子定下了这门亲事。

抱着反抗不了就躺平的想法，空濛不得不接受现实。

然后，她发现自己和母亲的处境变好了，从前恨不得把她和母亲赶出家门好与爱妾双宿双飞的父亲，渐渐对她和颜悦色起来。虽然还是比不上他那几个心肝庶出子女，但至少再不会像以前那样肆无忌惮地欺负他们欺负到明面上儿上来了。

而杨家那位老太太，是真的喜欢她。

不仅动不动就叫她过去玩儿，还天天往家里送东西。从吃的喝的穿的戴的，到外头大船运过来的稀奇玩意儿，只要她得着了，必然是第一个送到空濛手里。

可以说，在杨家老太太活着的那些年，空濛的日子，是来到这个世界后，过得最轻松惬意的一段时间。毕竟她的态度在哪儿，就没有人敢轻慢她这个被杨家承认了的准儿媳妇。可叫东院儿那一家子咬牙切齿地恨了些年。尤其是在杨立思越来越出息，被大儒裴方收入门下之后，他们看空濛的眼睛，都恨不得把她给撕了。

就连空濛自己都挺纳闷儿，自己到底有什么魔力，让这位庄严的老太太这样喜欢。

不过老太太的喜欢，终究也只是老太太喜欢。杨立思本人本人是怎么想的，谁也不清楚。

为了让空濛和孙子培养感情，杨老太太很是给了他们接触的机会和时间。

杨立思对空濛也一直很好，温柔耐心又充满宠溺，让所有人都以为，对于这门亲事，他应该是满意的。

然而等老太太一过时，他突然就变了脸，不仅再也不和空濛来往，还直接放出了只把空濛当做妹妹的风声。

所以守孝的一年之期一过，杨家夫妇就带着儿子上门来把亲事退了。

“若只是退亲也没什么！咱们姑娘聪颖多慧，又生的貌美，何愁嫁不到好郎君？偏是某些不要脸，竟然暗度陈仓，与未婚妻的姐姐勾搭到一起！”

芬儿越想越气：“早知如此，当初杨老太太在世时，咱们就该先把亲事给退了。平白让某些人借着未来亲戚的名义，见天儿地往准妹夫跟前凑。这不？凑来凑去就把妹夫凑到手了？那宁家祖上可也是读过圣贤书呢，也不怕祖宗蒙羞！”

芬儿真正想骂的是付家，可惜她是下人，不敢骂主家，就只能含沙射影地骂宁姨娘的娘家了。

空濛好笑睨她一眼，说：“这不是好事儿吗？人家是天生一对，咱们何必参合？早退婚也好，总比成婚了后才发现人家根本就瞧不起我来的好不是？再说了，杨家的赔礼也挺大方！那么多的金银田产，可算是让咱们发了一笔了。”

杨立思要退婚，可她好歹是老太太在世时亲自挑选的孙媳妇。这婚事退的，让他心里过意不去，这才送上礼物，算作赔罪。

空濛自然也没有什么好推辞的，有好处她干嘛不要？毕竟除了她自己和娘亲，她还得养着一屋子的下人呢，这么多人要吃饭，没银子可不成。

芬儿见她格外想的开，也是心疼又生气，叹道：“就几样金盈首饰，有个什么大不了的？和老太太在时给的东西一根毛都比不上。”

“你也晓得老太太在时格外偏疼我，便是看在老太太的面儿上，咱们也不能太与杨立思过不去。便当做……还老太太的情了。”

一提起杨家那位老太太，芬儿怔愣半晌，堵在心口的那股气，终于还是散了。

“也对，看在杨老夫人的份儿上。”

“可算不气了？”空濛见她终于不再为了退亲的事纠结，便笑着说道：“既然不气了，咱们就快点儿走吧。娘和祖母都还在家里等着吃斋饼呢。”

他们今天来安宁寺，除了看桃花之外，也是为了给已经故去的杨老夫人上香。

虽与杨立思的亲事作罢了，可杨老太太掏心掏肺对她的好，空濛也总不能一转头忘了。

杨家周年祭她的身份不方便前往，这才等到杨家祭礼过后，来寺里为她祈福。同时为笃信佛理的祖母带些寺里的斋饼回去。

两人说着，加快了步伐，不久就到了寺门之外。

装了两篓子桃花的马车就等在那里，看见空濛和丫鬟出来，嬷嬷迎上来，把她手里的斋饼篮子接了过去。

正准备上车，变故瞬间发生。

只听劈天盖地的轰隆声骤然响起，紧接着黑烟滚滚，腾空而上，转瞬间，就笼罩了整个大地。

树木被拦腰折断，房梁嘎吱作响，整个大地突然间抖了起来。

一瞬间，所有的人都失去了平衡，随着摇晃的大地，拉扯着朝各处摔了出去。

“地震了，别乱跑！”空濛大叫一声，一把抓住了身旁的桂树。

其他人惊慌失措地趴在地上，一个个全部都被吓得跪在地上哭起来，一边哭一边磕头，一边嚎叫，还有人大声呼喊着，求地龙不要再继续翻滚。

没有人能站立，只能一个搂着一个，挤在一起，趴在地上以免被甩到其他地方去。

慢慢地天也给了，白天突然变成夜晚，看不到一点儿光亮。

被吓傻了的男人和女人们，以为天要塌了，突然都暴.动起来，一边大喊一边往寺院里跑，好叫菩萨就近保佑。

混乱中空濛被推倒了，好不容易爬起来，都已经不知道被挤到了哪里。

直到天色再次亮了起来，才终于躲开了被踩的命运。

这场地震和日食，持续了大概有半个小时时间，同这个时代的计时单位，应该是两炷香左右。

等地震停止之后，人们爬起来，看到的，就只有倒塌的房屋，和已经认不出原貌的地面。

“啊啊啊啊！老天爷呀，老天爷呀！”

“佛祖保佑，佛祖保保佑！”

在无可抗衡的灾难面前，什么坚毅勇敢都是废话，这个时候也不管要不要面子了，不论是男是女，一律蹲在地上哭泣。

空濛担心还有余震，根本不敢乱动，只能静静待着，等余震过去了再说。

却听身下有人笑了起来，道：“姑娘，你准备在我身上趴到什么时候？我还有事儿要办呢，这会儿可没时间陪你，要不咱们下回继续？”

空濛吓了一跳，低头一看，被自己紧紧抓住的，哪里还是那根桂花树，分明是个满脸嚣张的公子哥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