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天明灯，传说是都将军的信物。

二十年前，都将军死于沣水之战。临死之前，将自己的信物交给亲信，让亲信带走了。

然而信物中途遗失，谁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这些年寻找天明灯下落的人不计其数。

叶安世虽然才十五六岁，但他同样对天明灯势在必得。只是，这样一个众人追寻的信物，不是那么容易找到的。

空濛会知道线索，倒也不是机缘巧合，而是她的外家，也就是她连面都没有见过的二舅舅，也是死于那场战役的。

虽然得到了线索，也不见得就一定能够找到信物，但既然已经看到了希望，叶安世又怎么可能眼睁睁地错过？

他沉默了半晌，之后，慢悠悠地说：“我有一位表姨，年近四十，膝下只有二子，多年来求女儿不得，一直想要收一个义女在膝下，只苦于没有合适的人选，我看付姑娘就很合适。”

认叶安世的表姨为义母，便是受到了叶家的庇护，四皇子就算有心算计，也不敢硬来。

空濛笑着道谢：“谢谢世子，那这么一来，以后咱们就是亲戚了？”

“随你。”叶安世一笑。

空濛心道果然这叶世子是挺好说话的。她还以为自己得多损失几根胡萝卜呢。

从英王府出来之后，门外已经没有人了。

四皇子果然已经离开，空濛心情大好，上了马车之后，便打了个哈欠，懒懒散散地泛起困来。

没走一会儿，忽然感觉小丫鬟扯了扯她的袖子，空濛半睁着眼睛问：“怎么了？”

“后面好像有人跟着咱们。”

“跟着咱们？”

空濛挑起车帘往后看，果然看见一名老者，正亦步亦趋地追在后面跑。

“去问问怎么回事？”

这里是大街上，人来人往，她身边还有车夫丫鬟，所以空濛便让车夫把马车停到了路边去问情况。

不过没有等车夫去问，那老者看见马车停了，便毫不避讳地走了上来，在车外躬身行礼，嘴里说：“敢问是付家小姐付空濛？”

“老先生认得我？”

空濛觉得奇怪极了，自己的身份，就算有人刻意打听过，知道她姓付，但她的全名应该很少有人知道才对。

毕竟这个时代除非正式场合介绍，否则很少称呼别人的全名。因为关系亲近的就算知道大名也只会叫昵称或者表字。关系疏远的，防除非本人十分出名，否则顶多知道对方的姓氏和家中的排行。

可她呢？

好像是个人就知道她叫什么一样。

空濛满脸疑惑，那老者听了她的话，却是沉默了下来。

他的眼神一直在空濛脸上，怔怔地看着她好一会儿，才道：“姑娘刚从英王府出来，可是看好英王？”

“啊？什么？”

老者再上前一步，郑重其事地问：“敢问付姑娘，以您之见，英王世子叶安世此人，如何？”

“这……老先生，您问我这种问题，怕是问错人了吧？”空濛笑呵呵地说：“小女子不爱出门，更不喜与人结交，于识人这一途上，就更没什么见识了。老先生可是认错了人，把我当成了别人？”

“并，并未。”老者大概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自己的行为，便只能站在那里，默默地看着她不说话。

空濛看向丫鬟。

丫鬟小声在她耳边说道：“是从英王府跟出来的。”

空濛心里啧啧一声，暗道不能捉来审问了。

便放下车帘，吩咐车夫可以走了。

老者终于没继续追上来，透过窗帘缝隙，还能看到对方站在原地，望着他们离开的方向。

丫鬟被看得浑身发毛，搓了搓手臂才道：“姑娘，这人是什么来路啊？怎么瞧着有些不正常。”

“谁知道呢，大约脑子有病。”

空濛打了个哈欠，困意却已经没有了。

她跳开窗帘，看着窗外的行人和小店发呆。

脑子里空空茫茫的，什么想法都有，又什么都想不出来。

最后，只能认命地接受现实：都怪这几天事情太多，害她觉都睡不够，脑子果然都转不动了。

于是越发下定决心，回去要继续装病。

*

“不愧是我的女儿啊！当真灵慧过人！”

付高仪是在听到了谢家太太看上了他的嫡女，准备收为义女的消风声后，不由自主地感叹。

这个消息，对他来说，比自己走路捡到了黄金还要值得高兴。于是当天从外面回来，就开始敲锣打鼓放鞭炮，要厨房准备西面，为女儿庆功。

宁姨娘这段时间，已经被空濛的种种奇遇闹得没什么脾气了。

她看不顺眼丈夫这般变了态度，突然对那边好起来，可让她反对，却也反对不出个道理来。

于是只能鼻子里哼气，挑拨道：“是好事，可也是人家的好事，和咱们又有什么关系？没瞧见人家从英王府回来，一点儿风声都没露么？可见是不把咱们放在眼里的。”

“这有什么？这说明我儿谨慎！”付高仪明知道空濛不说，是不想搭理自己，但他已经学会给自己洗脑了：“之前不说，是因为事情未定，不能泄露。否则事有意外，岂不惹人笑话？”

“这么说，她瞒着你还瞒对了？”

“自然也不能说有错。”

宁姨娘郁卒，伸手一指门口：“你给我滚出去。”

“出去就出去！正好我要去给母亲请安。”付高仪走得毫不迟疑，宁姨娘心里的火，就被烧得更旺了。

另一边，老太太也在问：“英王府为何愿意帮你？”

现任英王叶甚十二岁就袭了爵位，但他一直在陇西封地，无召不得进京。

现在能做英王府的主，并且人还在京城的，也就只有那年纪轻轻的世子殿下了。

然而世子年纪小，却不是个爱做慈善的圣人。

在叶家有女与四皇子订了婚的前提下，发现自己家的准女婿看上了别的女人，还和对方纠缠不休，固然首当其冲要料理四皇子，但对被纠缠上的人，也必定不会有什么好感。

这样的前提下，空濛找上门，还愿意帮她，显然情况非同一般。老太太心里犯嘀咕，生怕那小世子也和四皇子他们一样，看上了空濛。

要知道，一家有女百家求是好事，可这要是求得太多了，且还闹出了格，就不一样了。

先不说他们身份相差有多大，对方能不能以正妻之礼将空濛迎进门，就是真的有那么一天，过了门之后，空濛在婆家的日子，怕也会很惨。

老太太纠结着，第一百次希望老爷子还活着，至少家里有个话事人，能拿得定主意不是？

“世子殿下愿意帮忙，自然是有原因的。”空濛见老太太目光晦暗，显然又不知道想到哪里去了。

便解释道：“其实我与世子殿下之前见过，那日地动，我在安宁寺上香。唔……正好遇上了叶世子。”空濛也不能说自己是看人家之前帮过自己一次，就觉得会帮自己第二次，这才厚着脸皮上门的。为了比较容易地说服老太太，只得反过来，给了一个老太太认为的比较合理的解释：“当时地动发生的突然，世子殿下差点被砸到，我就推了他一把。”

“原来是救命之恩！”老太太果然相信了这个说法，毕竟救命之恩救命还，才是所有人理解之中的道德大义。于是欣慰地点头，道：“可见是你福星高照，逢凶化吉。”

唯一的麻烦是，她的婚事还是没有解决。

空濛知道老人家的心思，是觉得只有她嫁人了，四皇子才会消停。

可空濛并不觉得自己应该立刻抓紧时间把自己当成尾货处理了，便说：“所以祖母您就放心吧，我心中都有数呢，您看我什么时候吃亏过？”

“这怎么能一样？”老太太叹一口气：“从前只是女娃娃之间掐尖要强，如今面对的是世家皇族，哎……”

“世家如何，皇室又如何？还不都是人吗！都得吃饭睡觉打呼噜。”

“你这孩子！”

“老太太您就别教训她了，这丫头是铁了心不想进宫呢。”

所以有了英王府插手，让四皇子没办法强迫空濛进宫，对空濛来说，就是胜利。

“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老太太叹一口气，终于不再继续纠结。

吴氏帮老太太捶着腿，服侍她躺下午睡，待人睡着了，这才拉着空濛出来。

回到自己院子，吴氏把身边的人全都打发走了，这才问道：“叶世子得了线索，着手去查了？”

“大概吧！他们找了许久，想必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哎！若是咱们有信物，完全可以自己去见胡老大人。”

胡老大人胡秦均，是胡家老祖宗，也是胡家上一代的话事人。

虽如今已经安然养老，将所有族务都交到了儿孙手里，但是他在胡家的地位，也依然一言九鼎。

胡家地处西南，是地位不下于叶氏之于陇西的世家，要说胡老大人唯一有什么遗憾，便是英年早夭的都将军。

所以，谁要是能够得到都将军的遗物，就有机会见到胡老大人。

对于任何一个有志气的人来说，能够见到胡老大人一面，甚至让他欠自己一个人情，那都是一个天大的机缘。

只可惜，这里面绝对不包括吴氏和空濛。

“我们算什么？就算拿着信物上门又能如何？能让他们出钱出人出力，帮吴家报仇吗？”空濛摇头：“借势就像借钱，如果你有五两银子，可以借来五两银子凑成十两去买一头牛。可你身上若是一个铜板都没有，出去问问，谁会一来就借你十两？”

若你人小力微，便是天大的恩情，也不是恩情，是荣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