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5、旧梦4(be)

青鸦横肆,烟雾沉沉。

乱葬岗位于长安城外的二十里地,楚紧赶慢赶,三人终于在日落之?前到了目的地。

许是老天感念顾寒苏的一腔孤勇和盛傲,不忍心让猛兽啃噬她的尸骨,等?楚端静发现的时候,那道熟悉的瘦弱身姿虽然血污遍布,但肉.身却是完整无?缺的。

甚至那张被?污血覆盖的绝艳皮囊,神情都?是依稀可辨的。

费了极大的力气,她才敢与鼓起勇气看向顾寒苏。

……姐姐这一身血,走之?前一定受尽折磨,一定会恨她入骨。

却不想,用一条又一条干净的帕子拭去污秽后,正对的却是一张唇角浅浅勾起的容颜。

“姐姐……”一时间,她再也克制不住哽咽。

“对不起,是我的错,我不该不相信你,不该怀疑兄长……”她喃喃着,泪水止不住往下掉,“千错万错都?是我瞎了眼盲了心,才让你们?都?为我的罪孽白白葬送了性命。”

要不是她错信了傅云泽,错把满心算计当成?山盟海誓,兄长和姐姐又怎会永远天人永隔,至死都?没?表露心意。

堂堂的一朝女将,本该在疆场肆意挥洒才能剑挑敌军,却因?她悄无?声息殇在傅云泽惨绝人寰的算计当中。

明明该死的人是她啊!

“……姐姐,你与兄长一定不会枉死!”不知过去了多久,极其悲恸所造成?的眼神涣散骤然变得坚定,“姐姐,长安的土已经成?了烂泥,实在配不上?你,我送你回?家好?不好??”

无?人应答。

唯有呼啸而过的秋风,将她宽大的丧服吹得猎猎作响。

可她浑然不在意,抬手抹了眼角的泪痕,强撑着起身朝一旁默默等?候的壮丁道,“可以?入殓了。”

“是。”

所谓拿人钱财,替人消.灾,一笔不菲的银子砸下去,两?人不闻不问,全程小心翼翼将换了干净外衫的尸身置进棺椁。

棺盖合上?的最后一瞬,不知是不是错觉楚端静恍惚看到了展露倾色的女子,像她粲然一笑的模样。

“……姐姐,我不会让你等?太久的。”

“姑娘,山高路远,我等?这就告辞了。”两?人只当普通的故人客死他乡,哀恸也在情理之?中,没?多问将棺椁装了车拱手道。

“好?,”深知眼下并非感情用事的时机,她暗暗深呼吸了好?几次睁眼道,“劳烦两?位绕些路,一定要把家姐护送蜀南军中亲手交给顾将军。”

因?着顾寒苏曾在蜀南带兵打了无?数胜仗,威望自然不必多说,加上?亲爹亲哥都?是领兵将领,只要避开唐军,面见顾家人可谓无?所阻拦。

有钱能使鬼推磨,两?人也不是多嘴的性子,何况一开始接了楚端静这一单,便深知这一趟的钱不是好?赚的。

不过走南闯北这些年,不仅与活人来往,与死人打的交道也不少。

少说话多做事一直都?是他们?奉行的行事原则。

“姑娘放心,我等?定不辱使命。”丢下这番承诺,两?人一前一后拥着马车行过辞礼,很快便逆着光消失在道路尽头。

“姐姐,下辈子,你一定要无?忧无?虑,快意策马在蜀南,若是可以?,年少时期一定不要进宫了。”

*

如果说乱葬岗是荒芜人烟的死亡圣地,那么繁华长安深处的摄政王府,如今被?皇城军层层围住便是人间地狱。

从寥落的朱红大门,自荒芜的沉沉庭院,一步一步都?伫立着铁甲护身的侍卫。

而纵观整座王府,除了一个个看似威风凛凛的皇城军,竟无?一下人哆嗦阻拦。

因?此皇城军统领欧阳煊可谓畅通无?阻,便一脸凶神恶煞踹开了屋门。

尘土飞扬间,他连禁军统领的服饰都?没?穿戴,而是随意一袭华贵无?比的束袖宽袍,清秀的面庞写满了志在必得。

“哟,摄政王殿下歇着呢,”走近了他才看清榻里过分昳丽少年双眸紧闭,恶劣一笑道,“不过陛下有请,还劳烦殿下移一移尊驾了。”

傅晚韫:“……”

别?说掀开眼皮看他,就连纤密睫羽的每一根,都?是一动不动的。

身为长安典型的世家子弟,生来便是一呼百应的地位,如今又是新帝傅云泽的得力助手,欧阳煊还是第一次受到如此冷眼。

不过他这种纨绔子弟,若非傅云泽眼馋欧阳家的势力,只怕他这辈子都?没?有入朝的机会。

所以?他也只是耳闻这位权倾朝野的摄政王如何手段残忍,并未真正见识过。

加上?他这种千呼万拥的贵公子,养成?的心高气傲性子让他蔑视一切,碰上?摄政王这种杀人如麻的存在,只会得了劲碰上?去。

说不定折辱了这号人物,还能得到陛下的另眼相待。

于是傅晚韫毫无?反应的反应,登时惹怒了这位自侍甚高的欧阳统领。

“敬酒不吃吃罚酒,还当自己是贤身贵体?、一呼百应的尊贵摄政王么?”他冷冷嗤了一声,故意抬高了语调,”可惜了,尊贵无?比的摄政王,你还不知道吧——”

“现在的你,活得连陛下身边的一条狗都?不如!”

侮辱性极强的话噼里啪啦砸完,欧阳煊才觉得舒服多了。

长这么大,还没?人敢这么无?视他!

先前敢不敬他的,坟头的草都?不知道长得有多高了。

“嗬,”正要破口,一道满含冷讽的喑哑声线缓缓响起,“本王不如一条狗,是拿你自比为狗么?”

曾经只会在花街柳巷耀武扬威的纨绔,一朝当了禁军皇城军统领狗仗人势,可不就等?于新帝身边的一条狗么?

“你找死!”看得出,这番淡然无?味的攻讦,成?功激怒了欧阳煊。

“砰!”

随着他狠狠抬脚,床畔瞬间发出一声颤动的震响。

“若非陛下仁德,留你这大逆不道的贼子一条狗命,你以?为本将军还能让你活到现在么?”

仁德?

他这好?皇侄当真好?意思。

如果说他曾经不择手段,残暴狠戾,那么他这位好?皇侄算计一切,连自己的发妻都?能无?所不用其极去利用又算什么?

“哼,本将军懒得与你多费口舌,”傅晚韫油盐不进,偏偏陛下又说了任何人不得擅动他,欧阳煊索性眼不见为净,“来人,还不速请摄政王进宫。”

提及“请”字的时候,他的唇瓣忽然勾起一抹无?比诡异的弧度。

险些把陛下吩咐的好?东西给忘了。

“是!”

下属应了声,很快呈了一条约有成?年男子手臂粗的铁链走近。

隔得老远,那铁链泛着的寒光,被?影影绰绰的烛火映衬着,只有无?穷无?尽的凶戾。

“摄政王,本将军呢毕竟善解人意,既然您不愿起身,那就只好?委屈您一会儿了。”

一边说着,他一边冷厉一笑,指挥下属逼近床沿,动作无?比粗俗,仿佛拖一块抹布将人拖起,霎时那雪白如玉的四肢便被?勒出了一道明晃晃的红痕。

红痕之?畔,还有红艳艳的淋淋鲜血往外冒着。

自始至终,哪怕那道受得只剩皮包骨头的气场身姿被?拖着关进囚笼,气息也变得细若游丝起来,那双紧闭的双眸也未曾睁开过。

除了朱唇变得越来越煞红。

“啧,摄政王还真是临危不乱,”欧阳煊抬手,抬脚踩向透过支架散在地面的黑发,笑得一脸得逞,“不过本将军倒真的很想知道,您的这架硬骨头会撑到什么时候。”

意料之?中,傅晚韫依旧没?什么表情。

哪怕四肢被?紧紧缠绕着,整个人被?迫蜷缩在囚笼角落,但那副艳丽而苍白的皮囊,没?有痛到极致的扭曲,也没?有怨恨的激烈,只有无?波无?澜的微嘲。

“带走!”欧阳煊猛的一甩衣袖,又抬足踹了囚笼一脚,这才冷哼一声朝下属吩咐。

摄政王府与未央宫并不远,加上?欧阳煊十分期待将傅晚韫踩进烂泥,让他永世不得超生,所以?不过一刻钟,一行人便畅通无?阻进了宫。

如傅晚韫所料,傅云泽这么恨他入骨,一定会选择一处阴暗发臭的地段来折辱他。

也是,胜利者如果换做是他,他也不会放过这个昔日极尽欺辱自己的罪魁祸首。

哪怕所谓的绿帽子,也是对方一早便谋划好?的一环算计。

果然,七拐八绕了好?长一段路,被?眼皮子遮敛的视线也从一开始的刺亮重新变得昏暗,耳畔便是欧阳煊颇为恭敬的回?话,“参见陛下。”

“起来罢。”熟悉的低沉声线,正是主位处龙袍加身的傅云泽。

得了皇命起身,欧阳煊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拱手道,“臣幸不辱使命,已经把这奸佞给您带来了。”

“嗯,做的很不错,”瞧见那道他做梦都?想杀了的狗贼,傅云泽终于开怀一笑,“先前你提及看上?的姜氏,朕允了。”

姜氏?

敏锐捕捉到这一点?的傅晚韫,下意识眉目一拧。

不知怎地,一股不好?的预感霎时覆满了心头。

欧阳煊顿时大喜,“臣多谢陛下隆恩!”

太好?了,曾经遥遥远望他便想将那等?遗世而独立的美?人据为己有,可惜打探之?下才知晓此女是先帝那位极尽宠爱的玉贵妃姜氏,这才被?迫作罢。

可惜回?去辗转反侧多日,那时银杏树下一袭白裙的女子翩翩起舞,怎么都?让他难以?入眠。

无?论如何,哪怕不择手段,他都?要得到这女人。

反正先帝已逝,据闻这位姜氏不过刚及笄,此等?芳华怎能在未央宫中孤独凋零?

只是此女终究是皇室中人,还是先帝的遗孀,向陛下恳求总归不占理。

犹豫间,倒是一同入朝的辅政将军南宫子清不经意的一句话提醒了他。

实在喜欢便去抢呗,反正陛下从前也不被?先帝重视,自小就在未央宫受尽了折辱,想来一朝登基称帝,也不会对一位比自己还小的后娘心软。

就像醍醐灌顶般,一语惊醒梦中人。

打定主意,他便壮着胆子向陛下恳求。

不曾想陛下交给他了一件任务,完成?后便欣然应允。

这份意外之?喜,实在来得太合他心意了!

作者有话要说:前世是真的惨……不过很快就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