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东海龙宫的小龙女【三】

第3章

看到这个孩子,在场的其他人都和吴悠悠一样,愣住了。

我是谁?我在哪?凌恒太子怀里为什么抱着一个孩子?

而孩子的这一声啼哭,将凌恒太子那濒临暴走的理智给拉了回来。

手中的赤练剑“哐”地一下消失于无形,凌恒太子垂下眼睫,神情寂寥:“是了,我答应过她,绝不滥杀无辜……”

说着,凌恒太子动作轻柔地抓住了孩子的小拳头。低头在这小小的一丁点大的小拳头上温柔地吻了一下,凌恒太子看向怀中的小婴儿,道:“还好轩儿你提醒了爹爹,要不然爹爹都要忘记曾经答应过你阿娘的事情了……”

在凌恒太子温柔的安慰之下,小婴儿的啼哭声止住了。

孩子挥舞着自己的小手,“咿呀咿呀”地,声音软糯地向凌恒太子撒娇。

吴悠悠远远地看着凌恒太子逗着孩子,他脸上虽然带有微笑,可眼中却依稀有泪光。

吴悠悠觉得自己的心狠狠地刺痛了一下。

——这个孩子……应当就是太子和那个在生死簿上没有名字的张幼徽一起生的孩子罢?

多可怜的孩子啊……还这么小,就失去了母亲……

而太子他……而太子他……

就在吴悠悠思绪纷纭之时,凌恒太子已经将孩子哄睡了。

收回落在孩子脸上的目光,凌恒太子又变回了那张冷漠的脸。

凌恒太子目光清冷地看向阎罗王,还未开口,就吓得阎罗王往后大大地跳了一步:“你、你要干什么?!”

在阎罗王警惕的目光之中,凌恒太子拱起手来,对着他行了一礼:“阎罗王,方才是孤失礼了,还望海涵。”

凌恒太子突然服软,阎罗王哪里敢不海涵?赶紧接住了凌恒太子给的台阶麻溜地下来:“没事没事!太子您不和我们置气就成!”

“孤还有其他要事要处理,今日就少陪了。来日,孤定命座下臣子送来歉礼,向你请罪。”

凌恒太子又道。

“不必不必,太子殿下不必如此麻烦,有这份心意就成!”

阎罗王连连摆手。

“那这些生死簿……”

“这些我们自己整理、自己整理!不劳太子费心!”

“那孤便先行一步。”

“太子慢走!恕不远送了!”

————

就这样,那小婴孩的一声啼哭,将现场的干戈化作了玉帛。

凌恒太子带着那个孩子离开了。

眼瞧着这阴曹地府一片狼藉,吴悠悠知道阎罗殿上的人得一顿好忙了,便很自觉地向阎乔道了别,回了东海龙宫。

按理说,现场吃了这么老大一个瓜,资深八卦爱好者吴悠悠应该很亢奋才是。

可是她却怎么都提不起兴致来。

只要一想起地府、想起阎罗殿,吴悠悠的脑海之中就会浮现起凌恒太子那一双悲痛的眼睛来。

然后,舌根就发苦,心里也跟着堵起来。

这明明是吴悠悠第一次见到凌恒太子。

但是她却有一种,认识他很久、很久了的感觉。

她不想看到他伤心。

因为她也会跟着伤心。

————

凌恒太子历劫归来的消息,一下子就传遍了三界六道。

瞬间,万众瞩目。

是个人,都会去关注这个三界六道第一美男子的动态。

得益于此,吴悠悠第一时间吃到了后续的瓜。

那日,在大闹阴曹地府之后,凌恒太子直奔青丘。

以同样强硬的手段破了青丘国的国门,凌恒太子在公主府上把他同父异母的兄弟无琊给揪了出来。

原本凌恒太子是要取无琊的性命的,是他的恩师洞虚老者闻讯而来,好劝歹劝,这才止住了凌恒太子的杀念。

不过,凌恒太子并没有轻易地放过无琊。

他直接将无琊的五条狐尾尽数斩下了!

青丘国之人皆是狐妖幻化而来。法力越高深的狐妖,狐尾愈多。狐尾是狐妖法力之证明,失去狐尾的狐妖,自然也会失去法力。

所以,被凌恒太子斩断所有狐尾的无琊已经是个废狐了!

处置了无琊,凌恒太子提着他的五条尾巴,带着孩子,不知所踪了。

————

听闻凌恒太子从青丘国离开后就不见人影,吴悠悠下意识地就想起了一个地方——洞庭湖安乡。

没有由来的,吴悠悠觉得凌恒太子去了安乡。

像是着了魔一般,吴悠悠将殿里伺候的人都赶了出去,把堂哥敖烈送她的那柄天地乾坤八卦如意镜给翻了出来。

这如意镜可以看到人世间所有的地方,可观人世间一切悲欢离合,简直就是一柄吃瓜利器。

吴悠悠用这柄如意镜看尽了人世间的八卦绯闻,素来只当它是个消遣的物件,万万没想到自己会有因为私心而使用如意镜的一天。

点亮了如意镜,吴悠悠心里默念着“洞庭湖安乡”,在镜中找寻凌恒太子的身影。

居然还真的让她给找到了。

————

如意镜显现的是一处山清水秀的地方。

与那日吴悠悠在阎罗殿所见不同,凌恒太子已经换了一身干净的麻衣,抱着同样一身素缟的孩子,坐在一座新坟的坟头旁边,神色黯然。

麻衣如雪,深深地刺痛了吴悠悠的眼睛。

吴悠悠根本不用想,都猜得到这应当就是凌恒太子所找寻的那个张幼徽的坟茔。

这天天气很好,阳光灿烂,春风明媚。和煦的光落在凌恒太子和孩子身上,晕出了一层毛毛的金光。

明明是令人欢喜的天气,可吴悠悠却怎么都高兴不起来。

如意镜里,凌恒太子把自己的身子紧紧地依靠在坟头上,什么话都没有说。

但是吴悠悠看得到,他的衣襟是湿。

他……在哭吧?

吴悠悠猜想。

而这个猜想,让吴悠悠忍不住跟着也红了眼眶。

————

凌恒太子在张幼徽的坟前坐了多久,吴悠悠就看了他多久。

吴悠悠就这样默默地看着凌恒太子垂泪,最后,泪出血来。

——他流了太多的眼泪,以至于眼泪都流干了。

看到这样的凌恒太子,吴悠悠忍不住又难过了起来。

而更让吴悠悠感到难过的是,看到这样的凌恒太子,她却什么都不能做。

她也……做不了什么。

————

凌恒太子正坐在张幼徽的坟头暗自伤神,九重天上已经翻天覆地。

凌恒太子抄了阎罗殿,又大闹青丘国、斩了无琊的尾巴这一系列的事情,令天帝雷霆震怒!

得到消息的天帝立刻传令点兵,命托塔李天王领兵前往下界,将凌恒太子这个逆子给捉回来!

而天后那边得知天帝要捉拿凌恒太子,也不甘落后地在秋梧山点了兵,亲自挂帅,要与天兵天将一较高下!

双方这般大张旗鼓地闹腾,可夫妻俩最后到底打没打起来,无人知晓。

大家知道的是,凌恒太子回到了九重天上,还带回了他在人间界历劫的时候,和凡人女子诞下的男婴。

不知道凌恒太子和天帝做了什么交易,天帝撤了兵,没有再追究他斩断无琊狐尾的事情。

凌恒太子继续在九重天上做他尊贵的太子。

只是,凌恒太子不再以全面目示人。

凌恒太子以一条三指宽的淡蓝色的发带覆面,遮住了他那双扣人心弦的眼睛。

人们都猜测,凌恒太子是把他这一双眼睛挖了,作为斩断无琊狐尾付出的惩罚。

吴悠悠并不这么觉得。

吴悠悠认为凌恒太子是在张幼徽的坟前哭伤了眼睛,所以才要带上这条发带。

但事实真相已经无从得知。

生活还要继续。

————

为了保护孙儿,天后终于回到了九重天上。

在祖母的细心呵护之下,凌恒太子和张幼徽的孩子在九重天上健康快乐地慢慢长大了。

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滩上。

三界六道层出不穷的八卦,让人们也逐渐遗忘了凌恒太子这一段轰轰烈烈的经历。

但是,吴悠悠没有忘记。

吴悠悠知道,凌恒太子一直都在想念着亡妻。

所以,凌恒太子一直都没有再婚。即便有再多的狂蜂浪蝶疯了一样地往凌恒太子身上扑去,他都洁身自好,不与任何一个女子亲近。

除此之外,每年的清明节,凌恒太子都会带上张幼徽最喜欢吃的点心和桂花酿,去她的坟头陪她说话。

在张幼徽的坟前,凌恒太子几乎要将他这一年的话都说完,然后再回到九重天上去,继续当人们眼中那个沉默寡言、性冷乖张的太子殿下。

这一切,吴悠悠都是通过那柄如意镜看到的。

凌恒太子的深情令吴悠悠动容——原来,并不是每一条龙,都“性淫”的。这世上,也是有像凌恒太子这般忠贞不渝的龙族之人。

在感慨凌恒太子的专一的同时,吴悠悠也对张幼徽这个人好奇起来。

这个张幼徽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子,能让凌恒太子认识她不到二十年,就爱她爱得这般深沉?

但是张幼徽就像是真的魂飞魄散了一般,在这天地之间,寻不到她一丝一毫的气息。

而她的故往,也随着时间消散了。

————

时光荏苒,岁月如梭。

一转眼,一百多年过去了。

凌恒太子亲手种在张幼徽坟旁的桂花树都长成了。每至花期,那桂花的香气就氤氲地空气中散开,令人神清气爽,心情舒畅。

就算是隔着如意镜,吴悠悠也能想象得到这花开的场面,闻得到那馥郁的花香。

————

在吴悠悠一百四十三岁的那一年,西海龙宫里的小郡主要嫁到洞庭湖去,做洞庭湖龙王的夫人。

在四海龙族里,吴悠悠虽然年纪小,辈分却高。

吴悠悠作为小郡主的堂姑,堂侄女的婚礼自然是要去的。

婚期就定在八月初八。

那日,吴悠悠作为新娘家的家属为小郡主送了嫁,见了姑爷闹了洞房,流程也差不多走完了。

吴悠悠不爱在宴席上和那些个人喝酒猜拳,便借口酒醉吹风,离开了洞庭湖龙宫。

一出龙宫,吴悠悠才发现,天已经大亮了。

这场婚礼,居然闹了个通宵。

吴悠悠无奈地摇了摇头,化作凡人模样,随意地在洞庭湖周边走动。

吴悠悠在街边的小摊上吃了两大碗米粉,又喝了三碗桂花甜酒,再买上一串糖葫芦,一边啃着,一边继续瞎逛。

也不知道怎的,吴悠悠晃晃悠悠地,沿着山路一直走,然后爬上了洞庭湖附近的一座小山。

才走到半山腰,就有一股浓郁的桂花香气扑面而来。

闻到这桂花香,吴悠悠微微一怔,心中隐约有个念头转过。

吴悠悠也不去深究方才那个念头是什么。她只加快了脚步,望着那桂花香飘来的地方走去。

果然,在道路的尽头一拐、再一转,吴悠悠看到了那一座她在如意镜中看过了无数次的坟茔。

张幼徽的坟茔。

————

这一百多年里,凌恒太子对张幼徽的坟茔进行过很多次的修葺。

现在的张幼徽的坟,已经不是吴悠悠第一次见到的那座简陋的土坟了。

凌恒太子把它修得很漂亮,像一座小小的宫殿一般,工整又气派。

看到这座坟,吴悠悠就想起了当年靠坐在坟头默然垂泪的凌恒太子。

忍不住心里一酸。

心中感慨着世事无常、造化弄人,吴悠悠轻叹一声,款步走上前去。

墓碑是凌恒太子后来立的。只见上面写着苍劲有力的几个大字——

「爱妻幼徽之墓——夫齐恒泣立」

如果吴悠悠没有记错,这几个字,应当是凌恒太子亲笔所提。

“你的丈夫是真的很爱你呢。”

吴悠悠叹道,然后从袖兜里摸出帕子来,轻轻地拂去墓碑上的尘土。

吴悠悠将墓碑擦拭干净了,正要再变出些酒水点心来祭奠张幼徽时,她的身后传来了不可思议的、颤抖的声音——

“幼徽……是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