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午后，蛋糕店。

空气中萦绕着烘焙的香气，新鲜出炉的蛋糕与面包，长条的、圆形的、方块的，大大小小琳琅满目，每一个都看上去松软而美味。

穿着深蓝色背带裤的唐小藕，安静地站在两排蛋糕陈列柜的中间，他小小两只手抱着一个木质的玩具盒，仰起圆圆的小脑袋。

用来装杯子蛋糕的透明玻璃纸，将明亮的光线折射出斑斓梦幻的色彩，吸引了小藕的注意力。

小藕如宝石般璀璨的大眼睛里散发出对色彩的好奇光芒，他垫垫小脚努力仰头，小小的身体轻微地摇摆，脚后跟落地后再次提起上半身往上看。

忽然，一只白皙的手从眼前掠过，拿起其中一个杯子蛋糕，递到小藕的面前。

小藕意外地瞪大眼睛，长而卷翘的睫毛如蝶翼般扑闪，有些不确定地看看出现的小姐姐，反应有些呆呆的。

这是蛋糕房里的工作人员，她刚才一眼就注意这个皮肤白白、个子小小的小萌崽，圆嘟嘟的脸蛋配上纯真无辜的狗狗眼，简直是随时随地都在散发奶香味的可爱光波。

小姐姐半蹲下来，亲切地说：“小朋友，你喜欢这个杯子蛋糕吗？送给你啦。”

小藕的大眼睛看着杯子蛋糕，眨巴眨巴，反应有些慢，没有伸手去接。

他并没有多注意蛋糕，他在注意蛋糕外面的透明玻璃纸。

小藕摇摇头，奶声奶气地说：“谢谢姐姐，小藕不吃蛋糕。”

小姐姐见他这软绵绵的乖巧模样，心都化了，索性半跪在他面前，和他平视，玩笑似的指了指他手里的小玩具：“你玩的这是什么呀？姐姐可以看一下吗？”

小藕听见小姐姐对玩具有兴趣，便点点头，松开一只手，将扁扁的小木盒子转过去给她看。

木盒非常陈旧，顶端的字迹模糊，隐约可见是五个字“三国华容道”。

木框中有十个矩形、正方形的可移动木块，每个木块原本都是有人像的，但被摩擦得面目全非，只剩下一点点淡淡的颜料色泽。

正方形大木块的右上角原本是个名字，现在只有一个姓氏，曹。

可见这木盒字是长期被拿着玩的。

小姐姐看看这个简陋但有些难度的小玩具，惊讶地问：“小朋友，你会玩这个？”她试着移动小方块，但一下子就被阻挠住，无法将代表曹操的最大方块移动到出口。

小藕的小手指隔空戳了戳一个矩形木块，轻轻地说：“移这个。”

小姐姐按照他说的移动矩形木块，小藕又指挥她往上移动另一个小方块，把空间给腾出来，再往右边移动另一个矩形木块，再把刚才的小方块重新退回去，移动另一个矩形木块……

几个步骤后，曹操顺利得到解救。

小姐姐惊愕地抬眸看着面前可软可萌的小豆芽，惊奇他居然可以在这么短时间内走完华容道：“小朋友，你好聪明啊。”

小藕敏锐地注意到姐姐的神情，不再是刚才呆呆的小模样，而是有些雀跃地翘起嘴角，眼眸流露出开心：“小藕玩了好久了。”

“你多大啊，三岁吧？”小姐姐抬手比划比划他的个子，自己几乎是蹲在地上都比他高呢，而且手小、脚也小，整个人小糯米团子一样，不可思议。

小藕还没回答，就听见后方传来熟悉而明亮的声音。

“小藕？”

亲切的呼唤让小藕抬起小脚，像一只小狗狗似的，吧嗒吧嗒地踩着小步伐跑到一个瘦高的男孩子腿边，一只手圈抱住他的腿，圆嘟嘟的脸颊贴在他的腿边，仰头乖乖地唤：“小可哥哥。”

小可揉了揉小藕短碎的黑发，刚才他在柜台跟营业员沟通收蛋糕的地址和联系方式，一转身小藕就跑这儿来了。

过几天是蓝天天孤儿院所有成员的庆生日，院长爷爷让小可带着小藕过来订蛋糕。

小姐姐直起身子，笑着问：“这你弟弟吗？他多大了？这么小就天天玩华容道呢？玩得颜色都掉了。而且没几分钟就顺利通关，还挺厉害的呢。”

小可瞥了眼小藕手里的破旧玩具，不是小藕玩得脱色，是送到孤儿院的时候已经脱色，而且小藕前天才从一箱子玩具中翻出来的，宝贝得跟什么似的，出门都抱在手里。

小藕听见小姐姐对小可哥哥夸自己厉害，羞羞地把脸藏到他的腿后面，手指头揪住裤子轻轻地摩挲了下。

小可的手掌搭在小藕的发顶，小孩子温度高，脑袋上也热乎乎的。他笑着对小姐姐说：“我们小藕四岁了，长得比较小只，看上去像三岁吧？”

小藕圈住哥哥的手稍微用点力，额头抵在他腿边轻轻蹭蹭，似乎在无声地提醒他：虽然小藕长得小小的，那也是四岁呀。

小姐姐了然，笑着拿起方才的杯子蛋糕，递给小可：“送给你弟弟的，他可真萌。”

小可看看蛋糕的大小，感觉可以收下，代替小藕接过，露出感谢的微笑：“谢谢你。”

他弯腰对小藕说：“姐姐送给小藕的，谢谢姐姐好不好？”

小藕轻轻地点头，看看造型可爱的杯子蛋糕，再看向笑得很甜的姐姐，细声细气地说：“谢谢姐姐。”

“不谢啊，有时间来玩。”小姐姐挥挥手。

小藕摇动手里的华容道盒子，很乖巧文静的模样。

等小可抱住小藕走出蛋糕店，才捏捏他圆圆的小鼻尖：“你还知道装乖呢，在家里怎么不这么乖？”

小藕反手抱住小可哥哥的脖子，软噗噗的小脸蛋贴贴他的大脸蛋，轻声反驳：“小藕一直很乖的，在家家也很乖的。”生怕小可哥哥再说他不乖，复读机似的重复强调，“小藕很乖很乖很乖的！”

小可笑着拍拍他的小屁股，整理他蓝色背带裤的小裤管，对他道：“知道了，你最乖了。既然蛋糕已经定好，那是不是我们该回家了啊？”

“啊？”小藕抬起无辜可怜的狗狗眼，巴巴地看着小可哥哥，软绵绵地小声确认：“哥哥，我们就回去了吗？”

热烈的阳光下，他瞬间就委屈起来。

他喜欢香香甜甜的蛋糕房，喜欢轿车往来的大马路、玻璃橱窗里崭新的衣服、叫嚷着的小摊贩和他们手里奇奇怪怪但又可可爱爱的小玩具，甚至于飘落的星星一样的暗绿色梧桐叶，以及叫不出名字的粉红花朵都令他欢喜。

小藕舍不得，还不想这么快就回孤儿院，他低头摆弄小姐姐送的小蛋糕，伤心。

小可笑着朝他做个大鬼脸：“骗你的！哥哥带你去商场的游乐场玩去！”说着抱紧怀里的小团子往前冲了两步。

小藕抱住哥哥的脖子，大大的双眸立刻多云转晴，阳光灿烂。

等哥哥站稳，在他怀里蹬蹬腿：“小藕要告诉奶奶小可哥哥骗小藕！”

在小藕心里，孤儿院的奶奶是权威所在，一应大小事宜问题或者麻烦，反正告诉奶奶后，都可以得到解决，就连爷爷都听奶奶的话。

小可抱着他晃荡来晃荡去，正要跟他扯两句，就看到的商场外面人头攒动，乌央乌央地排成好几个队伍。

特别的是，每个大人都抱着或者牵着一个小朋友。

小藕也注意到那些人，眯起大眼睛，皱起小鼻梁，好奇地问：“哥哥，小朋友们在干什么啊？”

小可笑哈哈地说：“可能是用小朋友换好吃的呢，我们去瞧瞧。把你换出去！”他抱着小藕大步流星地往商场走去。

小藕的眼睛慢慢瞪大，小朋友可以换好吃的吗？

那大人呢？

岂不是可以换更多好吃的？

小藕一贯纯良无害的大眼眸，悄然看向小可哥哥，若有所思。

-

小可抱着小藕挤入商场，站到花花绿绿的大海报面前仔细研究情况。

全国知名的电视台正在开展一档素人萌娃养成类综艺节目，名为《崽崽向前冲呀》，对象就是三到六周岁的小朋友，今天是海选最后一天。

奖励有些奇特，竟然是资助小朋友终身的教育费用，四面八方赶来的父母和孩子络绎不绝，将商场围得水泄不通。

小藕不喜欢这么多人聚集在一起，他生来好像耳朵过于敏感，此刻人声鼎沸夹杂着音响的声音，更是吵得慌。

他把一个耳朵埋在小可的肩窝，另一个耳朵用小手掌捂住，大眼睛看看复杂的海报，又看看旁边热热闹闹在说话的大人小孩，有些茫然。

小可注意到小藕呆呆的模样，赶紧轻轻哄着道：“小藕是不是不喜欢这里？那我们走吧。”他光顾着看热闹，都忘记小藕还是比较喜欢安静的环境，真是该死。

小藕靠在小可怀里，刚转身，就被一个满脸兴奋的陌生叔叔给拦住去路。

“小朋友？你长得好可爱啊，要不要参加我们节目海选？我是节目组的工作人员。”

工作人员朝着小藕笑笑，对他展现出最大的热情。

他这几天都在现场组织海选，第一眼看到这个小孩子，就被他粉白软萌的长相吸引牢牢吸引，此刻他近距离打量小萌崽的大眼睛，几乎忍不住想要揉一把软糯糯的圆脸蛋。

这小孩，简直就是从漫画里走出来的小可爱。

小藕愣愣的，眨巴着眼睛，反应慢慢地对上小可哥哥的眼睛，澄澈的眸光散发出弱弱的求助信号。

这个叔叔好热情，怎么办？

小可把怀里的孩子换个手，客气地对工作人员：“不好意思，我弟弟有点怕生，可能不合适参加你们节目。”

工作人员依旧热情，耐心十足地游说：“今天只要去露个面，就可以得到一个小红包。是我们赞助商提供的。红包包含一百元现金和本商场童装区的五折券。你们过去拿了红包，可以立刻去童装区买东西。东西都不贵，一百元能买点小玩偶小衣服什么的。考虑一下好不好？”他又笑着对小藕说，“小朋友啊，你想不想到让全国很多很多的人看到你呢？他们一定都会很喜欢你的。”

工作人员内心：相比较吵吵闹闹，分分钟要拆舞台的熊孩子，他可太喜欢可爱乖巧文静的小萌娃了。

小可在思考这个“一百元现金和打折券”，他看了眼小藕手里捏住的华容道盒子，脚上的深蓝色圆头帆布鞋，以及背带裤和白体恤。

浑身上下，除了小内裤，就没有一样东西是小藕自己的，全都是好心人送到孤儿院的旧物。

要是过去参加海选拿红包，算不算可以让小藕自给自足赚钱买一件新衣服？

可要是叫院长知道，呵呵，可少不了关起门来一顿削。

小可有几分纠结。

小藕却极为难得地快速响应陌生叔叔的话，语调虽然还是奶味十足，可是语气极其坚定：“小藕想去。”

“嗯？”小可异常惊讶，对工作人员笑了下，快快地转过身，贴着小藕好奇不已地轻声问，“小藕，你怎么这么快答应了？”

是想买小玩具么？还是想买新衣服？

但是，小藕的一句话，让小可止住漫无边际的想法。

小藕抱着小可的脑袋，在他耳边轻轻说：“哥哥，小藕想爸爸妈妈看到小藕。”

刚才他清清楚楚地听见工作人员说“让全国很多很多的人看到你”，所以他才要参加。

小可的心头瞬间有一种被轻轻揪住的感觉。

原来是想到了可以找爸爸妈妈。

小可道：“那哥哥帮你问清楚。”

随后，他们跟工作人员沟通一番具体情况，被工作人员引领着走近大厅中央的舞台。

其他带着小孩子来报名的家长都好奇地盯着这兄弟俩，尤其是幼嫩可爱的小藕，为他超乎寻常的可爱而感到惊奇。

此刻的小藕，旁若无人般，明亮的双眸只紧紧锁定舞台。

正有一个小朋友微笑着在做自我介绍。

“大家好，我叫敏敏，我今年五岁，我跑步很厉害，还会吹笛子。我吹得可好听了。”小朋友说完，就举起手里的短笛靠在嘴边。

短笛的声音透过话筒传出的一瞬间，小藕吓得一头扎进小可哥哥的颈窝，靠外面的一只耳朵里快速戳进一个小手指头堵住。

太刺耳了。

小可快速帮他捂住小耳朵，还轻轻地晃了晃，试图缓解他的不适感。

小藕歪着脑袋，看到小朋友放下笛子后，有一个穿红色长裙子的姐姐就递上一个小红包。

那个小朋友拿上红包，风一般扑进舞台边的妈妈怀里。

小藕沉默地注视着这一幕。

他清澈明亮的眼眸里，清晰地印着那个妈妈大大的笑容，她那么用力地亲吻小朋友的额头，满脸甜甜蜜蜜。小朋友则把嘴巴贴在妈妈耳边，似乎正在说什么悄悄话。

小藕想，他的妈妈和爸爸也会这样亲他吗？

特别特别用力地亲他的小脑门吗？

小藕指着舞台，弱弱地问身边的陌生叔叔：“小藕可以在那里找爸爸妈妈吗？”

工作人员刚才听小可简单说过小藕的情况，立刻解释道：“对，你知道吗，现在观看我们现场节目的就有几十万人，很可能你的爸爸妈妈就通过节目就看到你了。就算他们没在看，也可能亲戚朋友看到，都会转达的。”

小可明白，这个概率真的很低。可是他绝不会在这个时刻给小藕泼冷水，他比任何人都了解，小藕有多想找到自己的爸爸妈妈。

他弯腰放下小藕，半蹲在地上，用手指稍微梳理小藕的黑色碎发，看着他乌溜溜大眼睛，柔声问：“小藕？你去试试吧，哥哥在这里等你。”

“嗯！小藕要去找爸爸妈妈。”

小藕一改平时慢慢吞吞的模样，第一次表现出不同寻常的热切，把手里捧着的小蛋糕郑重地交给小可哥哥，再把软软的小手交给陌生叔叔，跟着他往舞台旁边去。

小可刚才跟工作人员解释过，他们得去赶公交车，不然错过会回不去的，因而节目组临时让小藕先上舞台做自我介绍。

小藕站在舞台边等候，身侧的陌生叔叔蹲在旁边指着一个黑色的机器说：“就是那个相机可以拍到你，就会有很多人在电视上看到你的样子了，一会儿你就看着那个。不要害怕，好吗？你要是害怕，就看看你哥哥。”

小藕勇敢而郑重其事地点头，他现在一点都不害怕，大眼睛看着镜头，小脑袋里只有一句话：爸爸妈妈，你们会看到小藕吗？

前面一个小朋友走下舞台，还没等女主持人邀请，小藕就连蹦带跳地跑上舞台，像一只稚嫩笨拙的小企鹅冲向了充满希望的前方。

他想，

小藕一定要找到爸爸妈妈。

因为，

小藕也想被爸爸妈妈亲亲抱抱举高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