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试探

这一夜平平安安的过去,当太阳升起,竹林的薄雾散去,莫小凡才迷迷瞪瞪醒了过来。

小狗崽漆黑水润的鼻头动了动,闻到了一股好闻的药香,忍不住多嗅了两下。他从别人用过的瓶子里闻到过这种药香,有时用爪子刮刮瓶子,还能刮出一点黑色的药末。

但这一次是从自己的毛毛里散发出来的。

莫小凡常年遭受殴打,身体早就坏了,只是凭着一股子韧性蹦跶,即使方远给他敷了上品的灵药,也不能治愈他身上的疼痛。但小狗崽只是稍微挣扎了一下就从软枕堆里爬了出来,很轻的哼唧了一声,悄悄顺着墙角往外走。

四个梅花爪落地无声,没有惊动这个陌生房子里的任何人,莫小凡心里稍微放松了点,却在刚刚踏出门、看到迎面走来的人时绒毛倒竖,炸成了一颗黄色松球。

“哟,醒了?”方远刚练完剑回来,笑吟吟的看着想跑路的狗崽。

日光下看得更加清楚,莫小凡的原形瘦弱不堪,毛色枯黄暗淡,比他的巴掌大不了多少。但不难想象要是养好了,会是怎样一只黄澄澄的小狗崽。

还是长毛短腿的那种,美哉。

方远擦拭着剑,没有贸然靠近:“我已经让人和管事说了,从今以后你就是我的杂役,负责我的一日三餐和竹楼打扫,不用再去如意峰。”

话音刚落,莫小凡就想咬上来。

方远看都没看,抬脚进屋:“咬我一口,扣一颗灵珠。我记得你一月月例才三颗灵珠,下嘴之前好好想想。”

莫小凡僵住了,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威胁声。

他虽然只有十岁,对方远却有着很深的恶意,这股恶意不仅来源于原主对他惨烈的虐待,还有更隐秘的原因。

方远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他提起一袋竹笋:“去做饭。”

莫小凡却转身就跑,小短腿跑得飞快,一下就消失在竹林路上。方远也不急,慢吞吞的拿起一片玉简开始看。他深知主角性格,被打是一回事,心性却绝不软弱,拼死都会反咬打他的人一口,所以原主才会屡屡找他麻烦。

而且莫小凡认死理,或者说很少有人教给他事理,加之血脉影响,导致他固执到可怕,就算在一条路上撞死了都不会回头。比如只要清风剑派给他发工资,他就不会走,就算薪水微薄到让人发指,他都会勤勤恳恳打工。

小狗崽也是有修仙梦的。

果然,傍晚的时候,莫小凡沉默的回来了。看来是在管事那里确定了方远的话,又是阴霾又是惶恐的看了竹楼半晌,才化作人形,捡起那一袋子竹笋去厨房。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莫小凡什么活计都会干,也只有这样才能养活自己。

方远看似无动于衷,余光却看去了那边,心里长长的叹了口气。

哪个读者会不喜欢主角?方远当然也是喜爱莫小凡的,只是身份摆在这里,莫小凡会信他突然善良才有鬼了。他现在也不怕主角,在去妖域之前,莫小凡就是个发育不良的孩子而已,优点只有一个:耐打。

厨房很快传来一阵浓郁的香气,过了半晌,莫小凡摇摇晃晃的端着瓷盆过来了,满是伤痕的小手像感觉不到烫一样给他摆好了碗筷。

然后站在一边,盯了那锅竹笋汤一会儿,重新缩回了门口,等着吩咐。

方远没有再逗他,吃过一碗后便上楼了:“剩下的赏你了。”这种含有灵气的食物,对小孩儿的伤势有好处。而且是莫小凡自己做的,他应当会放心吃。

果然,方远第二日下楼的时候,厨房的锅子已经干干净净了。

但莫小凡却一夜都没有回来,方远猜他是在竹林里自己搭了个窝。半妖卑贱,清风剑派的杂役也嫌弃他,在如意峰时,他都是和灵兽睡在一起。如今来青霞峰干活,青霞峰如意峰相隔甚远,他不可能每天跑来跑去,只会在竹林里安家。

方远不急,留了袋竹笋后就走了。

中午桌上果然出现了热腾腾的竹笋汤,莫小凡手艺不错,方远连喝了两碗。

他对外面一言不发的小可怜道:“以后你每日都要将竹楼打扫干净,三餐按时做好,若我来不及回来,就自己处理了。林间野兔山鸡还是有的,别整的这副面黄肌瘦的样子,叫别人看见了,还以为我虐待你。”

“呵,要是少了一次,你自己知道下场。师父虽然叫我对你们好些,可要是你自己出了差错,就不能怪我打你了。”

莫小凡虽然仍是仇恨的看着他,却不由自主咽了咽口水。这个人的意思,是他可以每天都吃剩饭?

方远端着一副冷淡的样子上楼了。

此后这几天,两人就维持在了一种微妙的平衡中,莫小凡除了干活时会出现一阵子,其他时候都神龙见首不见尾,但竹楼始终干干净净,就连恭桶都刷的干干净净。方远修为还没到能辟谷的时候,又天天喝竹笋汤,自然有五谷轮回,所以在某次踏进厕所发现这里亮的能照人时,表情再一次呆滞了。

好实在的主角嗷——

他也不限制莫小凡自由,给了他进出竹海禁制的令牌。

莫小凡懵懵懂懂,但自从挂上这个令牌,他去领月例的时候,就不会再有人敢克扣了,而且管事还给他升了级,每月足足有五十颗灵珠!

修真界不认金银,交易全靠灵石,分上中下品三等,一块上品兑一百中品,一块中品兑一百下品,清风剑派立派在灵脉之上,青霞峰就是最大的一条,每年都会出产相当可观的一笔财富。方远身为掌门亲传弟子,每月得到的月例是十块中品灵石,还有不少补贴。

但对于外门弟子和杂役来说,他们的月例是按灵珠算的,也就是灵矿出产的边角料,要足足一百颗灵珠才能兑一块下品灵石。

从前莫小凡薪水低得连可怜,现在却一跃成为杂役顶尖,让从前轻践他的人无不悔青了肠子。也不知这小子走了什么狗屎运,竟让方远大师兄一改态度,还让他近身伺候。

连石峰都没有这个待遇啊!

竹海那是什么地方,青霞峰上层,清风剑派里灵气最浓郁的地方,在那里修炼一天可抵外界五天!

莫小凡想不到这层,只呆呆的拿着灵珠袋子,篡得紧紧的。他只要再攒几年,就能换一颗筑基丹了,成为入灵期的修士。

那时候就再也不会被欺负了,因为他是修士了。

修士都是很厉害的。

……

*

转眼间,又到了五峰学堂开课的日子,这月上课的不是曲潇绫,而是一个善于布阵的长老,姓古,又老又温和。

方远重燃了期待,一大清早就去了学舍。学舍和一月前相比没有变化,除了常安石头一样杵在座位,面无表情,他附近的弟子神色都有些不好。

“早,大师兄。”常安站了起来。

不得不说,有人给排面让方远镇定了些,他朝常安点点头后就无视了异样的目光,仍旧端端正正的坐在位置上。甚至咧开嘴,礼貌的朝邻桌的小师妹打了个招呼:“早啊,木师妹。”

木栖吾目光波动:“嗯。”

但除此之外,方远就没有和她有其他交流了。

很快古长老到来,方远抛弃杂念,专心致志的听讲。阵法对他来说还是过于复杂,不过方远原本也没打算钻研,他只是想什么都懂一点,增长一下见识。

比起阵法,他倒是对炼药有点兴趣,不过也得等到他完全把《万叶飞花》吃透后再做打算了。

时间过半,古长老清咳一声:“说多了你们反而迷惑,不如来实地布阵试试。”

弟子们顿时哀鸿一片,灵学课向来都难得变态,哪怕是女修都宁愿挥剑一万下,也不想去布阵。他们每次实操十有八九都是错的,还带附加伤害,比如炼药炸炉、布阵炸土,搞得灰头土脸,一片狼藉。

古长老摸了把胡子:“行了,都起来——”随他话音刚落,就有无形波动从中间弥漫开,周围的环境渐渐消逝,转眼间他们便站在了一处山谷中。

但其实他们并没有离开,这处山谷可以明显的看到四角封闭的天空,但其中一花一木都恍若真实存在,方远摘了一片叶子,指尖还能摸到它嫩绿的脉络。

这是清风剑派的底蕴之一:小化世界。

这是一件天阶下品法宝,里面所有东西都是以月光砂模拟的,与现世无限相像,若非需要源源不断的灵力供应,在这方小天地和在外面没有什么不同。

无论是模拟珍贵的灵植灵兽,还是在这里布阵炼药,都有着事半功倍的效果。这种特殊类的法宝在某种程度上比强大的武器还要罕见和珍贵,足以见清风剑派曾经的辉煌。

据说小化世界还是一件赝品,它仿照的是“造化乾坤图”,越天阶仙器,由中土的上清仙宗持有。

方远被这东西震撼得愣住了,过了会儿才按照古长老的指示,寻找一块地布阵。但布阵实在是太难了,方远连手印都记不太清楚,引导的灵流到一半就熄了火,卒于地下的一块小石头。

反反复复多次,最好的一次也就画了个四五分像。

与他不一样,木栖吾布阵十分顺畅,哪怕周围围了一圈人,也未影响她分毫。玉一样莹润的十指翻飞,颇带一丝漫不经心,却优美到了极点。

她微微垂着眸子,整个人好看得不像话。

不少弟子布阵失败,干脆加入围观,脸上一片艳羡,也有几个不屑一顾,望一眼便嗤笑一声,加紧手上动作。有些男弟子偷偷看木栖吾的脸,看得痴了,也有女弟子似不甘的咬了咬唇。

方远透过人群看木栖吾,有些羞赧。小师妹好强,长老只讲过一遍记住了,他感叹了一下,就默默的盯住了木栖吾的手,跟着演示起来,自己浑然不觉愚笨,心里一片澄净。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那手的动作越来越慢,却不像力有不逮的样子,反而像是……

像是特意给他看个清楚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