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一个礼拜后，贺笙来学校了。

裴向阳背着书包来学校，惊喜地发现他独自坐在最后一排，脸朝着窗外，微长的刘海挡住了半边脸，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贺笙一个礼拜的失踪并没有在班上引发多大的波澜，孩子们对他的议论也多是充满恶意的。以郑凯东为首的孩子说，希望贺笙死了，再也别来学校了。

早读课后，李老师来班上，说是要调整一下座位。

新的座位表很快张贴出来，班上一个性格活泼大大咧咧的男孩子看到自己的新同桌是贺笙居然哇一声哭了出来。

李老师原本就是考虑到这个孩子的性格比较好，或许能和贺笙相处，没想到对方的反应这么大。这可让她为难起来了，自从上次贺笙在大家面前拿着石头砸人，还把人砸出血后，班上的小孩大多都很怕他。贺笙的同桌原本是个小女生，贺笙打人的第二天，她也没来上课，在家哭了好久，说是不想和贺笙做同桌了。

李老师温声宽慰那个男孩，可是男孩死都不肯和贺笙做同桌。

李老师犯了难，目光扫过全班同学，尝试着问，“有人愿意和贺笙坐吗？贺笙学习成绩很好，可以帮助大家学习哦。”

班上瞬间鸦雀无声，同学们你看看我看看你，谁也不敢出声。

李老师早就料到这样，幽幽叹了口气。

就在这时候，一只手举起来，一个小小的声音结结巴巴地说，“老、老师，我、我想和贺、贺笙坐。”

李老师眼睛一亮，看清是裴向阳后，心底又有些复杂。

贺笙复杂的家庭情况她是知道的，那种环境下养成的孩子性格很难相处。裴向阳智力追不上其他小孩，但是特别的乖，把这样两个人凑在一块，李老师有些担心。

她还确认了一遍，“裴向阳，你确定吗？”

裴向阳点点头，“我、我想和贺、贺笙坐。”

他又重复了一遍。

独自坐在最后一排的贺笙原本因为老师的问询，桌下的双拳紧紧攥在了一起。他已经习惯这个世界对他的排斥和冷漠，反正这个世界上也没有人会喜欢他，接纳他。

可是这时候一个稚嫩的、结巴的声音响起。贺笙的心脏几不可闻缩了一下。

他垂下眼，又恢复了寻常的无动于衷。

换位置的事情一确定下来，贺笙的同桌就开始催促裴向阳换座位。

小学三年级的课本不算多，东西很快就搬完了。

裴向阳在贺笙旁边坐下，从刚刚开始，他的新同桌就一言不发，甚至看都没看他一眼。

裴向阳一坐下来，想要和贺笙打招呼，后者就像是预料到什么似的，用粉笔在课桌中间飞快划出一道三八线。

“闭嘴，不准和我说话。”贺笙冷酷地把裴向阳所有的路都堵死了。

一般的小孩都已经被贺笙吓跑了，可是裴向阳对他的冷漠和明显的排斥似乎并没有什么不满。贺笙不理他，他就专心致志地整理课本。

·

下午第一节体育课的时候。裴向阳被班上的几个女孩子拉着给她们摇跳绳，他虽然说话结巴反应慢，头脑不如许多小孩子灵活，但是他脾气好，别人和他说什么也不生气，再加上长得好看，特别招女生的喜欢。

郑凯东见裴向阳被一圈女生围着，心里就不爽快，粗声粗气地吼着，“裴向阳，是个男的就和我们一起拍皮球！”

徐丽丽把裴向阳护在身后，“郑凯东你不讲道理，明明是我们先邀请裴向阳的！”

两拨人正吵着的时候，裴向阳的目光一直落在贺笙身上。

男孩独自坐在操场一角，神色冷淡地看着一边，不知道在想什么。

裴向阳认真回忆了一下，贺笙鲜少说话，也从不参与他们之间的任何活动。像这种时候，都是独自一人坐在一边。

他才九岁，该有多孤独啊。

裴向阳最后选了打皮球，理由很简单，他想和贺笙一起玩。

“哎，裴向阳你去哪儿！”

裴向阳抱着球，小跑到贺笙面前。

地面上被投下一圈影子，贺笙抬头，阳光微微刺眼，刹那间的定神后，看清了小结巴比女孩子还漂亮的脸蛋。

裴向阳像前几天一样，小心翼翼地把球举到贺笙跟前，“打、打球。”

贺笙的目光冷冷扫射在裴向阳身上。

其他几个小孩已经跑上来拉裴向阳，“裴向阳，你抱着球来这里干嘛，待会郑凯东要生气了。”

裴向阳被小伙伴们拉着后退，可是一双眼睛仍旧倔强地看着贺笙，向他做出邀请。

贺笙别过了脸。

郑凯东块头大，身体素质也是一群小屁孩里最好的，他带着球横冲直撞，球掉到外头就让好欺负的裴向阳去捡。

裴向阳鲜少参加这种多人活动，上辈子最后一段时间他一直在裴钰的别墅里度过，除了裴钰之外，几乎没有接触过任何人。

虽然明明知道这些人拿他做冤大头，但是他犯不着和小屁孩置气，依然乐此不疲地捡着球，试图融入这个集体。

贺笙就坐在操场边缘，裴向阳每次捡球的时候，都会特意跑到贺笙旁边，一次又一次不知疲倦地邀请贺笙一起打球。

贺笙从没有见过这么难缠的人，每次都神色冷淡地侧过脸，无声的表示拒绝。

他拒绝的这么果决、这么明显，一般的小孩也都会有脾气。可是裴向阳似乎没脾气似的，永远笑盈盈的。贺笙这次不搭理他，他下次还敢跑过来。

坐在操场边缘的贺笙，看着再一次被他无声拒绝的男孩子笑眼盈盈地抱着球，在同伴的呼唤声中，迈着小短腿跑向人群。

贺笙藏在长袖下的拳头松了松，又重新捏紧。

·

下午放学的时候，裴向阳独自背着书包回家。

和那些有家长来接，或是和伙伴成群结队一起回家的孩子不同。

贺笙没有真正的家人，也没有朋友。他就好像一匹在陌生世道独自闯荡的孤狼，他的心底充斥着对这个肮脏世界的愤怒与绝望。

每天都会在校门口上演的母子情深的场景只让他觉得可笑。

在他走到校门口的时候，突然听见有人喊了句，“阿笙！”

贺笙身体一颤，望过去，一个和他一般大的孩童飞快从他身边跑过，跳进了那个喊“阿笙”的女人怀中。

贺笙垂下眼，继续加快脚步。因为垂着头，没人看清他是什么表情。

当然，现场除了裴向阳之外，也没有人注意到贺笙。

裴向阳今天事先和陈望水说过，他爸爸会来接他，实际上，他的父亲并不会来接他。他打算自己回家。

裴向阳看见贺笙离开，后脚也跟在贺笙屁股后头往外走。

他和贺笙的养父养母住在一个小区，两人其实是顺路的。但是裴向阳发现，贺笙今天没有直接回养父母家，而是去他妈妈住过的那栋老旧的居民楼。

果然，在贺笙心里，养父母那里根本不是真正的家。

经历了这么多，贺笙还是不愿意相信自己已经被母亲抛弃的事实。想到这里，裴向阳的心里更为贺笙难受了。

贺笙在前面走，裴向阳偷偷在后面跟。

因为知道贺笙的戒备心重，害怕贺笙一下子就讨厌他了。毕竟今天体育课的时候，贺笙似乎就很不耐烦了。

裴向阳没敢跟的太近，始终与贺笙保持着一段距离。

贺笙的脚伤似乎还没好，走起路来还有点瘸腿，但也有可能是旧伤上又添了新伤。

想到这个可能，裴向阳的心里抽痛一下。

突然，贺笙的脚步停住，似乎就要转过头来。裴向阳以为自己被发现了，赶忙躲进旁边的灌木丛里，像只小狗狗一样蹲着。

等他再出来的时候，贺笙又重新往前走了。

裴向阳就像一个护花使者一样，一路护送贺笙回了家。

裴向阳不知道，他离开居民楼的时候，漆黑不见一丝光的楼道，有人趴在栏杆上，垂眸看着他背着书包越走越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