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第七十六章
“咳咳——”
男子撑着身体,从草席上坐起。发丝凌乱,衣袍污浊,完全没有往常的干净模样?,很难想象,此人竟然是段清云。
自那日成功从慎楼手中偷跑,段清云便终日躲在破庙。也不是没想过自己的行踪会被人发现,结果就是难逃一死,但他身受重伤,无可奈何。
段清云掌心上下相对?,眼眸紧闭,掩去其?中痛苦神情。被人活生生抽去灵力的滋味肯定算不上好,或许比起抽经扒皮都还要无法忍受。
慎楼明明废去了他的武功,然而若是他尚在场,定能发现,段清云替自己疗伤之?时,明显还能动?用灵力。
不,不对?。
那并非是灵力。
在他手心不断翻涌着黑色的气雾,根本不像是至纯至洁的灵力,反倒……更像是魔气。
谁能想到,大?名鼎鼎的轻功第一人,背地?里竟也修炼了禁术呢?
黑色魔气几乎将他整个人包裹,以魔气治愈伤口?,与?以毒攻毒的效力差别不大?。可段清云别无他法,只能承受着比往常多?十倍的疼痛,挽救自己的性命。
冷汗覆满了他的额头,嘴唇泛白,仔细看时,连全身还在细微颤抖。
就这么强撑着度过半日后,段清云才终于收回?魔气,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
好歹是把命保住了,他眼中长久无神。半晌,才颤抖着伸出手来,去看掌心的纹路。
段清云默默地?想,就是这只手将贺听风打伤的。他当时几乎没有经过大?脑,动?作便已然做出,只是觉得自己应该这么做,唯有如此,才能阻止贺听风救人的行动?。
但他为何要阻止对?方?段清云却又觉得莫名,竟连他自己都弄不清楚了。
这百年来段清云承受了太多?的白眼,世人将贺听风与?他对?比时,往往会歌颂前者,轻视后者。
因?此到底什么时候友情变质,也许早在百年前就已有预兆。
当时贺听风尚未飞升成圣,因?为收了慎楼这么个毫无灵根的徒弟,没少受世人嘲讽。
仙君尚且能忍,但段清云年少轻狂,怎么能忍受好友被侮辱至此,自发前去理论。然而,他其?实比之?慎楼的修为也高不了多?少,哪怕轻功绝顶,也无法从众人手中讨到好处。
拳打脚踢过后,段清云蜷缩在石板地?面,被过路的周嬴相救。当然,周嬴并非是一时心善,而是早在那时,就觉得此人于自己有所助力,努力暗中培养。
奈何本来是收的徒弟,段清云却越长越歪,虽说背地?里帮助他做了不少事,但周嬴自知?,自己无法掌控对?方。
正如当初贺听风准备飞升之?际,慎楼同时开始修炼禁术,而段清云的修为不足,也打算另辟蹊径。
兜兜转转,三?人走上了截然不同的道路。
事实上,他比慎楼率先找寻到禁书,并且依照书上所写?,已经成功修炼了一半。恰在此时,从前欺辱过他的修炼者再度找上门来。
若是被人发现自己堕魔,恐怕连贺听风都不会再救他,段清云只能揣着禁书逃跑。
东躲西藏了一段时日,思?来想去,也唯有一年一度的崇阳峰会比较安全。
他修魔不深,尚且还未变成慎楼如今那般只要炼气便会重伤的模样?。
于是轻易改变容貌,堂而皇之?地?前去参加崇阳峰会的武斗。表面上使用灵力,背地?里却以魔气制敌,最?终成功将结果确定,段清云成了那次得以进入禁渊的最?后一名。
好在当时贺听风刚刚飞升,与?崇阳峰会联系不太紧密,如若不然,定能察觉出其?中的怪异。
如此,段清云得以成功潜入禁渊。他目的只为熟悉环境,因?此并不与?人争抢机遇,却不想目睹了厮杀的场面。
这些道貌岸然的修炼者,一开始还互相假意奉承,后来便原形毕露,为着一个不知?功效的机遇打得头破血流,甚至付出生命。
段清云冷眼旁观,不想掺和进去,直到三?月后禁渊再启才顺利出关。之?后年复一年,他都以这种方式偷入禁渊。
唯有一次,他明明不想卷入争斗,却难免受了牵连。于是乎,为了确保禁书的安全性,他决定将其?藏在禁渊之?内。
后来贺听风掌握实权,常年坐镇崇阳峰会。段清云不敢在仙君眼皮子底下改变容貌,使用魔气,于是暗中与?周嬴联手,培养心腹。
一代一代进入禁渊者,除去为数不多?的真正精英,少数能被贺听风相中进入无上晴,大?多?则是被仙门世家硬塞进去的名额,只为寻找机遇。
到现在,连段清云都数不清,五洲有多?少人是他的下属,只知?时间过了许久,他才得以再次进入禁渊。
虽然他一进入便找寻禁书,却不曾发现任何踪迹。段清云怀疑过,难不成是禁书破损或被鸟禽所吞,毕竟这些年他几乎将禁渊内部翻了个底朝天?,甚至控制了四大?瑞兽,替自己找寻,皆是一无所获。
的确,四大?瑞兽失控是段清云的手笔,而并非周嬴。毕竟用药物控制对?方,终有一天?会失控伤人。
但令段清云没有想到是,慎楼竟然修了魔。传言这世间禁书仅此一本,不可能凭空多?出,要么是他藏匿之?时不小心遗落,碰巧被人捡走,要么就是传言有误。
段清云更偏向于第二种情形,因?为那时的慎楼已然修魔多?年,他无力以一己之?力与?其?对?抗。
慎楼堕魔,再想修炼正道已是回?天?乏术。如若不然,贺听风不可能震怒至此,竟在盛怒之?中就直接将人遣出无上晴。
段清云本想寻得慎楼取回?禁书,不免也被贺听风的状况吓住。因?为在慎楼走后,已然飞升成圣、百毒不侵的仙君,竟然急火攻心到直接吐血。随即单膝跪倒在地?。
不得不说,段清云还是很看重这个好友的,也不愿意扔下对?方自己逃跑。于是任劳任怨地?将仙君扶至主殿躺好,掖好被角,刚想离开,便听见了贺听风的请求。
这或许是头一次,仙君如此低声下气地?求人,说自己没有办法,只相信他。
段清云不知?是被什么蛊惑,竟然直愣愣地?点头答应。也许是难得看见贺听风的脆弱,极大?地?满足了自己的私欲。
他被人拿去与?贺听风比较多?年,对?方几乎成为压在他身上的一座山,难以跨越,甚至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因?此,段清云自我说服,觉得慎楼的修魔或许只是意外,那次雪地?外相见,也暗中放过了对?方。他怎么也不会想到,当时的举动?会给将来的自己,留下一个这么大?的麻烦。
段清云看着房梁入定,良久,才重新?闭上了眼睛。
……
静悄悄的偏院。只剩下树木被风吹动?,所发出来的沙沙响动?。
陶栗躲在房内,全身仍旧在不住颤抖,外界的一切动?静,都让他有些草木皆兵。
扣扣两声,有人敲了门。
陶栗惊恐地?缩进床榻内,为了给自己壮胆,不禁扬声大?喊:“谁?!”
门外的弟子似乎被他这一声吓到,隔了好久才喃喃应声:“陶师弟,出什么事了吗,我是来给你送吃食的。”
闻言,陶栗全身的恐慌才稍稍停息。他平复了一下不宁静的内心,整理仪容后,方才不慌不忙地?打开门。
恢复以往淡漠君子的模样?。
那弟子将他上下大?量一阵,随即就见陶栗依礼拱手:“多?谢师兄。”
他离饭堂住得偏院,又醉心于修炼,仙君担心他身体吃不消,便每天?让空闲的弟子帮忙送餐,今日是这个弟子。
“好,没事我就先走了,师弟,你平日修炼也得克制些,身体要紧啊。”那憨厚弟子笑了笑,随口?带到一句宽慰。
陶栗中规中矩地?道谢,直到那人消失在转角,他才鬼鬼祟祟地?拿着食盒进屋。
菜式多?样?,色香味俱全,本应该让人涎水直流,但陶栗看着,却完全没有产生任何食欲。
很少有人知?晓,从前那些被送到的餐食,大?多?都被他倒掉,只有少数得以入口?。
陶栗原本以为,他是吃不惯无上晴的饭菜,但事实上,他却完全没有饥饿之?感。若是倒推以往,更很奇怪的是,他幼时的记忆完全是一片空白。
就好像,凭空多?出了一段记忆。
就像他前些日子他看见大?师兄和仙君亲热,突然发疯,差点以下犯上,妄图跟慎楼颠鸾倒凤,翻云覆雨。
好在当时慎楼被心魔所困,对?外界感知?不深,陶栗也因?此躲过一劫。
他突然伸出手来,像往常一般凝结灵力,却不曾想,取而代之?的,是一团从未见过的黑色雾气。
看模样?,很想是外界传言的魔气。
他从未碰过禁书,又怎么会修魔?陶栗难以置信,只能死死地?盯着自己的掌心,几乎想剁掉自己的手掌,来遮掩这个秘密。
陶栗突然跌坐在地?,将所有线索串联起来。这诡异事件,只有唯一一种解释,那就是自己身上的魔气,并非是陶栗修炼的,而是源于他的“主人”。
虽然听起来有些毛骨悚然。
但却是事实。
他是一只被人做出来的傀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