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2、番外 董宜修邹意
事实?上,董宜修那次睁眼只不过是反常,也?许是察觉异样,让他的神识有段时间的清醒,随即便再度陷入沉睡。
邹意在看到被金光包裹的少年时,双膝一软,差点直接跪倒在地?。
起初仙君在书信中只是简单提及,邹意原本只是怀揣着渺小希望,想要回来?一探究竟。毕竟长?久以来?,他与董夫人遍寻五洲,问过无数能人异士,却?都?对复生此?类禁忌术法闻所未闻。
邹意甚至有过以命换命的念头,但且不说能实?施此?等禁术之人少之又少,就连董夫人都?不愿意让他丢命。
“人有福祸旦夕,也?许是宜修的前半生太过顺风顺水,因?此?上天给他开了这样一个玩笑。妾寻觅复生之法,虽是期冀,但并不是非要不可。阿意,切忌冒进。”董夫人娓娓道来?,嗓音温柔,听在邹意耳里就是十足的宽慰。
但他的心情并没有好上太多,熟稔之后,或许是将?其当作自己的另一个儿子,董夫人便直接称呼邹意小名,以示亲近。
邹意却?还是恪守礼数,只一味地?称之为夫人,在无形中放低自己的姿态。
他有愧,不论是对着董宜修还是董夫人,因?此?,只能依靠着这样近似贬低自己的方式,让心里好受些,虽然已经毫无用?处。
马车轧在石板路上,能听见不算规律却?熟悉的嗓音再三响起,细微中,有一丝不寻常的骚动。
邹意闭紧双眸,在那凶兽嚎叫声响起前一秒,长?剑迅速出鞘,只转瞬之间,余留鲜血飞溅。
轰隆一声,那形似黑毛猿猴的凶兽就赫然倒地?,歪歪扭扭地?栽倒在路旁,没有让马车外表沾染上任何血迹。
邹意甚至没有挪动身体,就地?除掉了凶兽,若放在以往,这是完全不可能的。他停滞金丹期已久,但如今短短数月内,就抵达分神期巅峰,实?乃天赋异禀。
可只有邹意知道,他究竟是如何晋升的。
“你心不静,不如暂停。”董夫人慢悠悠酌饮一口茶水,将?声音扬出。
她确实?没有武功,但有一副令人如听清泉的好嗓子,不论在说什?么,都?是江南软语般的温婉舒适。
也?许是常年受董拙熏陶,虽不曾窥探秘法,董夫人也?自发总结了一番静心经,从前是用?在董拙身上的,现如今,便是赠予给了邹意。
话语极大程度上抚平了邹意的浮躁情绪,他似是顿有所悟,坐在车前虚虚作礼:“是,夫人。”
至此?,一路上便很少再有凶兽出没。
为加紧修炼,邹意以凶兽喜爱的气味做引,四处吸引落单的凶兽,厮杀无数,皆为胜者。但鲜血越多,邹意的心中也?越发迷茫,以至于到最后,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是否只是一个麻木的杀人机器。
若非董夫人及时点醒,他恐怕要终日沉浸在这样的情绪中,逐渐变得嗜血,甚至滋生心魔。
邹意将?气味散尽的瞬间,半空中忽而显现一封银白信笺,昭示这是来?自无上晴的法术。
在看到信笺的刹那,邹意脑内闪过一丝空茫,明明没有离开多久,却?好像是隔了三秋。他沉吟一阵,还是决定不再退缩,拆开阅读。
可这一看,却?几乎教?他方寸大乱。
邹意呼吸急促些许,捏住信纸的手都?在颤抖,不出多时,就在边缘显出褶皱。他看得越久,眼中的血丝也?就越发明显,饶是如此?,他依旧克制住内心,不让任何情绪外泄。
董宜修有机会复生了,这对于邹意来?说无疑是最好的消息,竟直接让他喉咙剧痛,瞬间失声。
周围安静得有些不寻常,连董夫人都?察觉到异样,伸出手撩开车帘一角,半露出那张留有岁月痕迹却?依旧貌美的容颜:“可是出了什?么事?”
回应她的,却?是邹意通红的双眼,和一张边缘被揉皱、中心却?极为平整的信笺。
董夫人接过查阅,紧锁的眉头逐渐散开,也?如同邹意一样的,露出相同的激动情绪,但她大风大浪经历太多,情绪自然不可能像邹意似的跌宕。
“这是好事啊,仙君虽未明说宜修清醒的真正时间,但总归是有了期盼,我们便不必再如此?漫无目的地?找寻了。”喜色飞上眉梢,董夫人露出了多日以来?难得的真心实?意的微笑。
她心中巨石落下,只剩下释然,现在只想尽早赶回无上晴,与自己的幼子团聚。然而,一抬眼,却?目睹了邹意泛白颤抖的嘴唇。
董夫人微愣,随即反应过来?,以手压住邹意肩膀,也?不知她一介女子,如何使得了如此?大力,直接让邹意站定:“凝神,这不是你的错觉。”
美梦做得太多,让邹意分不清真实?和虚幻。他被梦境困扰,听见这个消息的瞬间,恐怕是以为自己尚在梦中,有走火入魔的征兆。
他太害怕这又是自己杜撰的场景,近乎陷入思想误区,唯有听到董夫人的声音,才?堪堪从思绪中抽身,顿时吓出一身冷汗。
邹意张了张口,却?只觉喉头酸涩,无法言语,只有以手指着脖颈示意妇人。
董夫人看着邹意的表情,不止一次地?觉得疼惜。这是长?辈对于晚辈的情感,毕竟对方才?初及冠,便不得不抗下无数身心折磨,成日以期冀续命。
她想往常抚摸董宜修似的,拍拍少年郎的脑袋,轻声道:“我知你心急,但拖着妾身太浪费时间,不如提前些去,好过我终日提心吊胆。”
邹意一惊,下意识反驳。
——不可,我要留在夫人身边,护您安全。
可转念一想,作为董宜修生母的对方,恐怕比自己的思念更重,但董夫人在这样的关头都?能冷静至此?,对比下来?,竟还是他这个修炼者落了下风。
于是短暂思索过后,邹意将?身上的宝物?尽数拆解,留给董夫人防身,复又躬身,薄唇张张合合,无声吐露四字:“多谢夫人。”
董夫人看着他笑,挥了挥手,车帘重新将?所有风光遮挡。
邹意一路上紧赶慢赶,顺利抵达无上晴,可当他成功除掉段清云,仓忙奔赴主殿看到那金光时,双膝还是终于承受不住压力,软了下来?。
在听到消息他都?只是激动,现如今才?算是真正的破防。
在他面前被金光缚裹的躯体,是属于熟悉的少年的面容,他双眸紧闭,对外界无感,只是虚虚漂浮在空中,仿若易碎。
这是一个完完整整的董宜修。
没有受伤,没有断腿。
泪水夺眶而出,邹意一拳头击打?在地?板,分不清到底是狂喜还是激动,亦或者两者都?有。不过哪怕情绪高昂,他依旧克制住自己想要触摸董宜修的念头,以免惊扰对方。
这也?是仙君要在稳定后给邹意发函的原因?,毕竟起初连贺听风都?不能保证,以功德换取生命的方法真的有用?。
那日之后,董宜修偶尔会在白日短暂清醒,可邹意没来?得及说上一句话,少年的眼眸就重新闭上。
要么,就是董拙在场,邹意断不可能跟师弟生父争抢机会,只能躲在暗处,在董宜修苏醒时悄悄看上几眼。
又过了几日,董夫人也?抵达无上晴,于是乎,邹意拥有的时间便更加少了。董宜修仅有的清醒时间是在白日,所有缝隙都?被这前夫妇二人占满,让外人无法掺入。
董拙如今面对董夫人还是有些尴尬,但董夫人却?像是没事人一般,一如往常同人拜礼,只是称谓从“夫君”变为“盟主”。两人只在董宜修之事上有一丁点交集,其余的便再不如前。
不过有机会也?罢,好过不复相见,经此?一役,董盟主也?终于知道了何为知足。
仙君曾来?看过几眼,留下几句禁忌便直接离开,把时间留给董宜修血缘意义上的亲人。
白日的时间没有,邹意便只能趁着夜色,偷偷潜入其中,他也?不惊扰其他人,只是日复一日地?在董宜修耳畔念叨。
从前那个聒噪的少年好像被他刻进了骨子里,与自身融为一体。
他有时会说今日遇上的新奇事,有时也?会絮絮叨叨往事,直到真的困倦,才?蜷缩在角落勉强将?就一晚,于第二日破晓前离开,以免被其他人撞见,毁坏了师弟的清誉。
可连日来?的倦意让邹意身体消瘦下去,终于有一日实?在承受不住,跌跌撞撞摔倒床前。
他看着董宜修依旧紧闭的双眼,记起自己甚至没在对方睁眼时说过一句话,而现在的话语也?不知董宜修是否能听见。
邹意颤抖着将?身体挪移到董宜修身前,眼皮还在下坠,黑暗即将?把他彻底吞没,无意识之中,他像往常唤董宜修起床那样,小声嘟囔一句:“该起来?晨练了,别?睡了。”
随即身体被拥入一具温暖的怀抱。
迷迷糊糊中,邹意感觉到董宜修将?嘴唇附在他的耳畔,少年带着从前那样欢脱的口音,可怜巴巴地?讨扰,又像是在哄睡,实?在乖巧得不得了。
“师兄,我醒啦,今天没有偷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