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地一声巨响，黑色幽灵就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拍在了树干上，震得那大树一晃，无数落叶簌簌地往下掉。

受了重伤的魂兽跌在地上，好不容易站起身来试图逃跑，却再也没有机会了。

大师的下一个魂技紧随而至，黑暗中只见一道黑影再次被掀翻，接着在魂技华丽的光华中发出一声充满恐惧的哀鸣，又重重跌在地上。

“阿璟，你有没有事？受伤了没？”唐三拉着年璟的手，皱着眉查看他身上是否有伤势。

年璟甩了甩尾巴，收回了武魂，眼眸中嗜血的红褪去，看见唐三眼中的关心和焦虑，对他安心一笑：“三哥放心，我没事啦，那什么黑色幽灵根本没有碰到我，我怎么会受伤？”

见年璟无事，唐三才迟疑着松了手，想到刚才的情况，不禁有些后怕。他宁愿独自面对那魂兽的是自己，也不想是毫无自保能力的年璟。唐三抬起手摸摸小孩儿的头顶，安慰道：“没事了。”

“嗯。”年璟点点头，脸上却还是苍白一片。

在来到斗罗大陆之前，他家里养了一只哈士奇，整天二蠢二蠢地卖萌，跟温顺的宠物待久了的年璟，从来没有想过野生魂兽会凶猛到什么程度。

直到刚才，他才从“小动物都可萌可萌啦”的幻想中醒过来。

在斗罗大陆，没有宠物这种东西，魂兽扑过来不是要跟你撒娇求宠爱，而是想要你的命。

黑色幽灵口中的腥臭似乎还没有完全消散，年璟回想起那血盆大口中差互的锋利牙齿和齿间的粘液，心跳都无法回到正常频率，脸色又白了一分。

并不是他胆子小，实在是因为在现代娇生惯养的小少爷从来没有遭遇过这种情况。那是真正的死亡来临而自己却毫无还手之力的无措，恐惧和不甘。

做了几个深呼吸，年璟勉强平复了一下心情，就被大师叫住了：“小璟。”

“嗯？”年璟看过去，大师对他招招手：“过来。”

他听话地走到大师面前，大师的手搭上他的肩膀，僵硬的脸上难得出现了愧疚的神情：“刚才是老师的疏忽，让你陷入了危险的境地，老师向你道歉。”

年璟一愣，然后急忙摆手：“没事的老师，我这不是好好的么？这不怪您。”

大师点点头：“所幸你也没有白白遭受危险，你的魂环总算有着落了。”

年璟听着，就感觉到手中被塞入了一个冰冰凉凉的东西，沉甸甸的很有分量，他拿起来一看，发现那是一把锋利的匕首。

他不禁看向蜷缩在地上的那头黑色幽灵。

重伤濒死的魂兽狼狈地趴在地上，眼睛却还大大地睁着，只是眼眸早已黯淡无光，它看着手执匕首的年璟，眼里是不甘，怨恨和阴鹫。

“趁它还有气，用匕首从头顶刺进去。”

年璟握着匕首的手紧了紧，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他转过身，向奄奄一息的魂兽走去，每一步都像踏在自己心上，他闭上眼睛，鼻尖萦绕的血腥味似乎顺着呼吸灌满了胸腔，熏得他想要扔掉匕首就此逃离。

用匕首从头顶刺下去………

会流出殷红的血液和白色的脑.浆，会让这只虚弱的魂兽就此毙命。

生命如此脆弱，他只需要抓住匕首，挥刀，下刺，就好了。

年璟的脚步停在了黑色幽灵面前，魂兽似乎感受到了死亡的来临，用尽全身力气爬起来后退了半步，又支撑不住倒在了地上，做着最后的无力的挣扎，发出一声绝望的哀鸣。

它身上有几道深可见骨的伤口，年璟只看了一眼便移开了目光；伤口旁的毛发凝结在一块，因染了血而显出不正常的深色。

眼见着黑色幽灵的气息越来越弱，在大师的催促声中，年璟抬起了握着匕首的右手，悬在魂兽头顶，只需一秒便可取它性命。

然而年璟迟迟没有动作。

仔细看的话他的手都在微微发抖，好像此时等待死亡降临的不是那只奄奄一息的魂兽，而是他自己。

鼻尖的血腥味似乎越发浓郁，压抑得年璟几乎喘不过气来，他的手也抖得厉害，有几次他都想甩开匕首跑得远远的，但他终于还是忍住了。

他下不去手。

他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自己会拿起利器，亲手断送一个鲜活的生命。

从头顶刺下去。

我……做不到………

他想。

他的身体也开始颤抖起来，好像正在承受极大的痛苦，一方面他对自己这个在斗罗大陆的世界里近乎于软弱无能的表现感到失望而渴望改变，另一方面他又因对杀死一头活生生的魂兽抱有一种微妙而沉重的负罪感而感到无力改变。

我做不到。

他想。

见小孩儿僵立在魂兽前迟迟不动，唐三忍不住皱了皱眉向他走去，却被大师拉住了。

两个人静静站在年璟之后，大师对唐三轻轻摇了摇头。

这是年璟自己的事情，旁人帮不了他。

有些路，只能一个人走。

场面一时静了下来。

突然，空气中似乎又多了几分腥气，还带着几分淡淡的甜味和茶香，缓缓地侵入了在场三人的呼吸。

年璟正沉浸在自己极度的挣扎中，忽然听到唐三低沉的声音响起，把他吓了一跳：“有毒物。”

年璟一惊，紧接着意识到今晚的正主曼陀罗蛇终于姗姗来迟，他居然没有感到害怕，心里反而升起一股松了口气的释然和庆幸。

这样的话，他就不用杀死这只魂兽了吧。

“小璟，回来！”

果然，在新的威胁之下，大师警惕地叫回了年璟。

年璟简直是迫不及待地退回了大师和唐三身边，同时，在他先前待过的地方，响起了一阵“沙沙”的声音，大师点起一个火折子向那个方向一看，瞳孔缩了缩。

在矮树丛中，缓缓竖起了一个三角形的蛇头，此时那墨绿色的蛇头正向上高高扬起，摆出了攻击的姿态，一双猩红的眼睛死死盯着大师手上发光发热的火折子。

“………曼陀罗蛇。”

大师喃喃道。

他看向自己的两个弟子：“小三，小璟，一会儿我喊一声，你们就赶紧跑。”

“老师，那你………”

唐三的话还未说完，大师便将手上的火折子一把向地上扔去，火折子落在地上，点燃了撒在地上的驱蛇粉，“嘭”地一声窜起半人高的火焰，雄黄粉被炸起来，曼陀罗蛇被吓了一跳，蛇头猛地往后一缩。

“现在！跑！”

大师只看了一眼那曼陀罗蛇，便毫不犹豫地转身，两手分别拉着两个孩子，头也不回地往反方向跑去。

大师再怎么说也是二十九级的大魂师，年璟被他拉着跑觉得自己都快要飞起来了，他眼里红光一闪，瞬间武魂附体，凭借武魂的速度加成才跟上。

他本以为自己已经跑得够快了，结果回头一看，整个人都不好了。

原来那火折子已经燃尽了，被激怒的曼陀罗陪几乎是贴着地向他们追过来的，似乎只一眨眼，就到了三人身后。

好吧大师虽然是大魂师然而他一个人却拖着两个孩子根本跑不过曼陀罗蛇啊啊啊啊啊它它它它追上来了！！！

面对今晚第二个对着他张开的血盆大口，年璟觉得自己被这个世界对他毫不掩饰的恶意糊了一脸。

就在那张嘴要咬上年璟的时候，一个白色的东西突然从旁边斜射.进来，准确地射.进了大张的蛇口并成功地卡在了里面，打得曼陀罗蛇头一歪，前冲的势头也顿了一下。

年璟在夺命狂奔中感激地看了一眼救了自己的好汉唐三，同时也看到了那神勇无比的暗器——嗯，一根白萝卜。

年璟：“………”

三哥那可是小三炮的口粮啊喂！

曼陀罗蛇停在了原地，吐出了嘴里的白萝卜。

难吃死了，呸呸呸！

于是它以更快的速度追了上去。

接下来的时间里，每当那蛇要冲上来时，唐三总能在恰当的时候用暗器手法抛出一根白萝卜，恰到好处地挡住毒蛇的攻击。

可是，白萝卜很快就告罄了，而曼陀罗陪却还追着三人不放。

就是这个时候，唐三毫无预兆地松手了。

大师因为惯性带着年璟向前冲了数十米才停下来，年璟马上松开手往回跑，就看见唐三一个站立不稳，摔在地上。

“三哥！”年璟跑到唐三身边将他扶起来，顺着他的目光看向对他们穷追不舍的曼陀罗蛇，才发现那蛇似乎被击中了要害，身体痛苦地扭曲着，尾巴狠狠抽打在地上，激起一阵尘土飞扬。

原来在刚才那短短几秒钟的时间里，唐三已经完成了对曼陀罗蛇的击杀。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曼陀罗蛇坚持了很久才彻底死亡，期间唐三决定了吸收它的魂环，大师找了个地方坐下休息，年璟强迫自己全程目睹了魂兽的死亡，看见黄色的魂环凝结在尸体之上，他也准备找个地方歇一歇，结果被唐三叫住了。

“阿璟。”

年璟疑惑地看向他。

唐三徒手掰开了蛇尸的嘴，把手伸进去，将刺入蛇脑的短刀拔了出来，带出一小块血肉，蛇血从尸体张开的嘴巴里流出来，滴滴答答地淌了一地。

唐三并没有回头，也没有看着年璟，只低低问了他一句话：“你到底在怕什么？”

你到底在怕什么？

年璟一愣。

唐三似乎并没有打算听小孩儿的回答，他从怀中抽出一张手帕，将手上沾染的鲜血仔细擦干净，又开始细细擦拭握着的短刀，纯白的手帕立即变得污红一片，血腥味又阴魂不散地缠上年璟的感官。

他动了动，忍不住又在心里问了自己一遍。

年璟，你到底在怕什么？

他在害怕死亡。

他害怕死亡后僵硬的肢体，害怕冻结的血液，害怕那黯淡无光也无丝毫神采的眼睛。

他害怕身体上的痛苦和□□的消亡，更害怕灵魂的泯灭。

他最怕的，是自己也会一手造就他人的死亡。

他在怕的，是杀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