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第五章
日光洋洋洒洒的铺开,在季芊婷身上染了一层薄晕,她跌跌撞撞的回了属于自己的地方,一个破旧的小偏院,仿佛与季府上下格格不入,就同她的主人一样不起眼。
从学堂到偏院,路程不长不短,凉意从脚底到头顶百会,捎带着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这种动荡是从见到钟明齐开始的,一见了他,便想起从前的种种,历历在目。
“姑娘今日怎么了?”文竹跟在季芊婷身后,对她的反常表示不解。
平日里她同钟公子见了总是含情脉脉,即便不说话,只两两相望都觉欢喜。
可今日却一下子变得陌生起来,文竹朝上翻动眼皮,仔细回忆是不是自己这两日落下了什么事情是她不知道的。
“我没事……”季芊婷随口扔了一句便径直进房,木头一般坐在圆凳上双目直勾勾的望着前方出神。
见她如此,文竹反而不敢追问了,鸟悄的走到桌前,轻端了茶壶出去。
院中树上飞来几只小鸟,叽叽喳喳的吵个不停,季芊婷循声望去,忽又重回五年前。
父亲季文升看重钟明齐,觉着他前途无量,本意是想将季秋棠许给他,那时候他一介布衣,季秋棠和柳姨娘自是看不上,闹了一场。最后还是钟明齐顺水推舟同季文升表明了心思,说想要娶的是她季芊婷。
季芊婷这辈子都不会忘记父亲得知这个消息时的表情神色,满眼的不可置信,仿佛在质问钟明齐:怎的就偏偏看中了这个丫头?
然,那时候的季文升眼里,即便是当时一贫如洗的钟明齐,她季芊婷也是配不上的。最后尽管不是很合意,季文升还是应下了这门亲,不管怎么说好歹有个人绑在了钟明齐的身上,若有飞黄腾达时那便赚了,若没有,一个庶女,也不算可惜。
想到此,季芊婷手指紧紧抠在桌角上,手指上的疼痛传来,就能分担了心里的痛似的。
旧时过往,同浮云在眼前千变万化,久久不散,她像一个被抛弃的孩子,不,她就是一个被人抛弃的孩子。
文竹再进门时,瞧着季芊婷眼圈微红,才想开口问,便见着季芊婷转头的功夫神色又恢复如常,她再担心,千言万语堵在嘴边也只变成了一句低唤:“姑娘……”
季芊婷将情绪收敛,扯起一丝笑意,目光盯在她手中的瓷壶上,“我这会儿也有些渴了,给我倒杯茶来。”
浅黄色的茶汤伴着氤氲的雾气注入茶杯中,热气扑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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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花瓣随风而落,刮过林泊元的鼻尖儿,一阵轻痒,他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踌躇许久,本想着去寻季芊婷,可没捉到她人影,这会儿若是去她院子找寻只怕不妥。
学究不来,上不了课,他哪里还有借口来季府,一想到往后几天都见不到季芊婷,他脚步就越发沉重,怎么也不想动弹。
可赖在这学堂门口也不是回事儿……
他就这么懒懒散散的倚在学堂前的栏杆处,手指轻抚过帕子上的翠松图案进退两难。
忽闻身后传来一声女子呼唤,那声音做作娇柔,虽未见来人已然让林泊元备感不适,他拧着眉回头,倒想看看这赖唧唧的声音是从什么东西身上传出来的,果然季秋棠像个魍魉一般立在身后抿着嘴冲自己笑,再加上她方才的动静,活脱脱像个索命的女鬼。
“你嚷嚷什么?”
林泊元那掩不住的嫌弃和不耐烦都挂在脸上,尽管这是在季府,他也丝毫不留情面。
若不是知道林泊元素来这个说话作风季秋棠便要觉着尴尬了,这会儿反倒用这个借口安抚自己,他本就是这样的。
“林公子怎么还没走,今日学究病了公子不知道?”说着,季秋棠提步近了林泊元的身。
她从未对旁的男子这般殷勤客气过,除了林泊元。
林泊元丰神俊朗,家世不俗,父亲恒誉侯深受皇上重视,可以说,只要他这辈子不谋反,那便是永世的荣华富贵。
这样的人,才对她季秋棠的胃口。
“我知道。”他又随口丢了一句便不再看她,多一眼也不肯。
季秋棠在他面前,他更烦了,想见的见不到,不想见的杵在面前,当真无趣。
他腿一抬,从栏杆处跃下转身便要走,却被季秋棠挡在面前。
“方才我听前庭的人说,公子手受伤了,只简单给您做了包扎,”她将手中刻意拎过来的药箱举起,在他面前显了显,“我想着府里的奴婢手脚粗笨,怕给公子处理不好,我便亲自准备了药粉来,公子将手给我瞧瞧,我重新替您包一下!”
季秋棠殷勤的厉害,生怕他跑了似的,搁下药箱便来扯林泊元的袖子,手才触到便被林泊元甩开,“用不着,别跟我拉拉扯扯的。”
这下,季秋棠真就没脸了,方才扯住他衣袖的手还停在半空,她左右环顾,偶有丫鬟小厮从院中行过,朝这边看了一眼便匆匆离去,这会儿她才觉着臊得慌。
指尖儿抿了两下,手尴尬的垂在身体两侧,无意间瞥见林泊元手背上绑的那条帕子,太阳穴分明一跳。
这东西不光钟明齐认得,她也认得,这图样儿,这针角还有这配色,分明出自季芊婷之手。
瞬间,季秋棠双手又暗自在袖口下捏了拳。
这一番闹腾下来,让林泊元觉着越发的心烦,想见的没见到,不想见的在眼前阴魂不散,她的心思,他懂,这种硬贴上来的货色他见多了。
“晦气。”他低声嘟哝一句,黑着个脸便提步离开了。
料是季秋棠没想到他走的这样突然,下意识的便要叫他,才挪了两步便意识到叫也没用,于是梗了脖杵在原地。
这会儿她满脑子想的都是那方帕子,目光转向偏院方向,目露凶光,嘴里恶狠狠的骂了句:“贱人!”
这茶还没喝上两杯,季芊婷便见着季秋棠黑着脸进了院子。
她无事不登三宝殿,今日脸色不善,显然是心里有火,跑到这里找麻烦来了。
文竹见季秋棠这模样便有些不安的看向季芊婷,只见季芊婷不慌不忙只安坐在那里像没看见。
季秋棠少来这院子,不过每次来都免不了要嘲讽两句,这次也是一样,先是左右环顾两圈才又笑道:“你这院子多久没修缮了,每次来都破破烂烂的,竟像是下人住的地方。”
文竹堵在门口,恨得咬牙切齿却也不敢分辨什么,只能用力抠着门框发泄恨意。
“噢,对了,”季秋棠一双细眉一挑又道,“不受父亲重视的庶女,又会被谁看重,有个落脚的地儿就算不错了。”
季芊婷喝尽杯中最后一口茶,轻慢将茶杯搁下,款款起身来到门口。
一双眼睛没有情绪盯着季秋棠,细看嘴角又像存着笑……
这神态倒让季秋棠有些惊,这么多年,季芊婷向来是旁人说什么都不还嘴,常态便是耸拉着眼皮躲在一旁像个木头,今日这样直视她还是第一次。
当真是胆肥了。
“我是庶女不假,”季芊婷轻笑起来,笑眼弯弯,内里存的,都是对季秋棠的不屑和轻蔑,“二姐你又是什么?”
当说不说,连季秋棠也不得不承认,季芊婷长相俏丽,肤色若雪,只站在那里便十分惹眼,身姿窈窕纤细,是怎么也盖不住的,这也是为什么季秋棠格外憎恶她的原因之一。
季秋棠以为自己听错了,她季芊婷今日是吃了熊心豹子胆,胆敢这样同她讲话。
她气焰虽盛,也确实被噎了一下,某些地方两个人的确一样,都是庶女罢了。
“你该不会是以为,我也是庶女你便能同我平起平坐了?”季秋棠深吸了一口气,暗自让自己冷静下来,不能让她气昏了头,落了下风,“你可知,这庶女和庶女也是有区别的。”
“你在家中,过的连下人都不如,父亲不待见你,你自己都不知道?暗地里勾着钟明齐也就罢了,如今心眼长开了还想去勾搭林公子,林公子是什么身份,也是你这种人近得了身的,你把帕子塞进人家手里这招真是妙啊,你姨娘去的早,也不知你这狐媚手段是受谁的真传!”
季秋棠的话字字句句都像针一样扎人,她素来伶牙俐齿,说话刻薄难听,什么样的话都曾入过季芊婷的耳,如今不过是重来一次,她并不觉得是难题了。
这一番言辞下来,季秋棠没看到季芊婷脸上的一丝异动,她不怒反笑,平静走下石阶,近了她的跟前。
这她才明白,为何跑过来找茬,八成是在林泊元那里吃了瘪。
“你姨娘倒是还在,你不也只能站在这里对我发脾气,这样无能,不知是传了谁的?”季芊婷微歪了头,笑意阑珊,挑衅意味十足。
季秋棠倒是没想到她还敢还嘴,一时怒冲头顶,抬手便要打人,不成想手在半空中就被季芊婷扯住。
衣袖甩动间,一阵风动,季芊婷眉头一蹙,看向季秋棠的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