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第四十八章
鹅毛般的大雪几乎下了一整夜,这是入冬后第一场大雪,雪大无风,雪片子落地无声,静悄悄的便将整个京城蒙上了一层厚重?的银白。
树梢上挂满了积雪,承受不住时便枝头压低,散落着的雪团砸在地上,形成一个小鼓包。
天还未亮时,林泊元被身边一声嘤咛吵醒,他朝里翻身,看?见季芊婷整个人朝里蜷缩着,竟连头也埋进了被子里,他忙凑过去,将她整个人捞到了自己身边,这会困意全无,只柔声问她,“怎么了芊婷,哪里不舒服?”
抬手探上她的额头,虽不烫,却摸了一把冷汗在手,连额前的碎发都已经被打湿了。
“疼......”这一个字艰难的从她的牙关里挤出来,仅一个字还抖了三抖,若不是他问,她连这一个字也不想说。
仅这一声,吓的林泊元猛得坐起身来,整个人压上去,小心将她翻过来,“哪疼?告诉我哪疼?”
“肚子疼。”季芊婷几乎出了颤音,一时没忍住,委屈地哭了起来。
她一哭,林泊元心都跟着揪了起来,这时才留意到,她从方才开始便一直捂着肚子,心下有些了然,手扯过她的,同样凉的厉害,还往外冒着冷汗。
“来,我给你揉揉。”他掀开她的寝衣,熟练的摸上小腹位置,干燥温热的手掌整个贴在她有些冰凉的小腹上,另一条胳膊将她的上身抱着,拥在怀中,下巴也贴在她额头上轻声宽慰,“不是好久都不疼了,怎么今日又疼起来了?”
她的月事,他摸得一清二楚,才?成亲那会儿他方知她每个月都会疼,而?且疼得厉害,后来经太医调理后有所缓和?,只是不知怎么这次又疼了起来,还疼成这样。
“昨日下了几个雪片子,你便乐得跟什么似的,非要跑出去看?雪,定是那时候凉着了。”他慢慢回忆着她的衣食住行,也只有这个可能性了。
季芊婷一言不发,是有些心虚的,昨天傍晚见下雪了便非要去看雪景,还在雪地里站了许久,当?时虽觉着脚下生凉,也没舍得进屋,却忽略了自己快要来月事这一件事,没想到这么快便吃到了苦头,夜里便疼了起来,本想着忍一会儿便能好了,谁成想越来越疼,这一夜她几乎没怎么睡。
她无言可辩,只得将脸埋在他心口处,随他说什么。
“嘱咐你多少?次了,千万别贪凉,要么便多穿一些,你倒好,将我的话当?成耳旁风,昨天我不在你身边,没看住你,若不是提前回来了,还不知你在外面玩了那么久,”林泊元轻捏了她的耳垂当?做惩戒,“年岁见长,怎么还越活越回旋了。”
“因为你在啊!”林泊元的手掌干热干热的,贴在她肚皮上舒服许多,她一时居然也不觉得有方才那么疼了,于是微微侧过身,将胳膊甩到他身上轻轻搂着,额头又在她身上用力蹭了蹭。
这一蹭,林泊元的心也顿时软了,再厉害的话也讲不出了,温和的笑意满足的挂在脸上,眼微微眯着反问道:“有我怎么样,有我你不还是一样疼。”
“不一样,一点儿都不一样,”她手指不太老实,隔着寝衣在他身上画着圈儿,“从前没你,疼我也自己受着,如今不同了,我知道我怎么样你都陪着我,世上唯你一人心疼我。”
这是实话,在季芊婷眼里,林泊元处处以她为先,他讲得没有错,自己年岁见长,却是越活越像小孩子了,还不都是他惯的。
“别拿这些好话哄我,以为这样我就不说你了?”他似才反应过来,手指轻掐了她的脸蛋,“下次你若再这样不听话,我便不管你了。”
这当?然是气话,季芊婷比谁都清楚。
她不答不应,只牢牢的贴在林泊元身上。
“天还早,你再睡一会儿,我去让他们给你准备个汤婆子,你抱着。”他轻拍了季芊婷的肩,季芊婷这才?肯将他放开,乖巧的缩回里面,眼见着他只披了一件衣裳便出门。
再回来时,手里捧了一个小汤婆子,塞到了她脚下,又?仔细给她掖了被角,而?后搂过她,在额头上轻吻一下,沉声道:“再睡会儿。”
闻着他身上好闻的味道,老老实实的缩在他怀中,困得极了,没多久果真?便沉沉的睡去,无比心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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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的轱辘在尚未除干净积雪的长街上艰难缓行,从南至北一路来,留了两道长长的车轮印,马车所经之处,街道?两旁的商铺才陆续开门,有人先是扫门前雪,有人互相交谈,这大雪封门总是让人欢喜的,总有人说瑞雪兆丰年,开年的第一场雪,总是给人无尽的期盼。
一只修长的手穿过马车的毡帘稍稍掀开了一条缝隙,凉风夹带着雪气便从车里灌了进来,里面的人也不觉得冷,反而?被这一阵风吹得神色清明。
马车在一处客栈停稳,车夫跃下车,取出小凳搁在马车下,而?后朝车里低声唤了句:“大人,到了。”
里面人并未回应,只是由人掀了毡帘后才弯身出了马车,高?筒的细线锦靴踏在小凳上,又?踩进雪地里,发出咯吱的响声,身子站直后一身天青碧的银丝搭杂软棉长袍规整齐垂,腰上配的月牙白色三指宽系带上还悬了一块上好的羊脂玉。
放眼望去,整个人贵气加身,气宇轩昂,昔日的布衣穷学子如今乘了东风摇身一变已然成了前途无量的钟大人。
钟明齐负手而?立,由下至上仰头望着客栈二楼,双唇紧紧抿着,扑腾的热气还是从口鼻处散出来,稍纵即逝。
“大人,人就在二楼天字号第一间。”长随从身后出来,小声对他说道,人是昨天长随安排住在这里的,他比谁都清楚。
“知道了,”钟明齐眼一垂,头微微侧着,语气中带着几分警告意味,“这件事不要让府里的人知道,尤其是季府。”
长随是他的心腹,自然明白这里的复杂关系,于是垂首应下:“是,小的明白。”
这答复让钟明齐还算满意,他长舒了一口气,自顾地入了客栈直上了二楼,见着拐廊的第一间门口悬着木牌,上面有小楷清楚的写着“天字号第一间”。
房门关得严实,从外面听不到里面一点声音,钟明齐手抬起,在身前捏了虚拳又放开,拇指摩挲着食指几下,犹豫了好一会儿才伸出手指去叩门。
只轻敲了几声,便听里面有脚步声越来越近,而?后门便从里面打开,吴漫雪像从前一样,立在他的面前。
这场景曾发生过一次,只是对于他而?言,心境大不一样。
吴漫雪见他第一眼,心中的激动便难以掩盖,眼圈儿顿时红了,连带着鼻尖亦然,对于她来说,这是两人分别许久后的第一次见面,她怎能不心酸。
二人呆呆的对视良久,一时语塞,还是吴漫雪先开了口,身子微微朝一侧让过一步,“你来了,外面冷,进来说吧。”
说话的空档,她用手背轻拭了脸上的泪。
钟明齐踏进屋中,里面燃着碳盆,的确比外面要暖和?许多,他立在碳盆前,伸出手掌来烤火,暖意袭来,他不由得连肩也舒展开来。
吴漫雪将门关好,转过身来瞧着他的背影,从上到下的打量,见他衣着华贵,气质不凡,便知如今他已是今非昔比。
再瞧自己,来京的路上身上值钱的物件能当得当?,能卖得卖,如今只剩下一身粗布衣裳,一时心中五味杂陈。
她走到桌边给他斟了一杯热茶奉上,抽了下鼻子道?:“外面天冷,喝口热茶吧。”
钟明齐的目光落在她的手上,记忆中吴漫雪的手指细嫩纤白,如今被风霜摧磨干皱的已不成样子,再看?她脸颊泪痕干在脸上,配上一身单薄的粗布衣裳,哪里还有昔日富家女子的风华。
他将茶杯接过,握在手里也不喝,只淡淡的说了句,“京中天冷,你一路来,难为你了。”
她本是江南女子,从南至北一路过来,吃了多少?苦自不必说,如今她家道?中落,死了夫君,婆家又说她克夫容不下她,她唯有北上寻他这一条路可走了。
昨天吴漫雪一路寻到钟府时,他就在家里,可是他不想见,也没想好该不该见,于是便差了长随出面先给她安排一个住处,今日晨起,不知头脑动了哪根筋,还是来了。
他这话说的有几分客套,让吴漫雪心里不由又冷了些许,不过她想着,二人好歹还是有些旧情在的,当?年父亲做主让她嫁了旁人,他自会有怨恨,不过她只说是由不得她,想来他也能够明白。
如今若她连钟明齐这根救命的稻草也抓不住,那往后她便真的没有容身之处了。
她眼泪说来就来,头往下一垂,两行泪便随之滑落下来,啪嗒啪嗒的滴落在身前衣服上,“难是难,可想着你就在京城,这一路便也好走了。”
钟明齐记得,从前在家时,她便总爱哭鼻子,那时惹人怜惜,只要眼泪一掉,自己心也跟着掉了一般,可自打她成亲,他的心便一天比一天硬了起来,直到今日。
二人从前的情分自不必说,只是吴漫雪不知的是,他们两个人之间早已横了个季芊婷,季芊婷现在已取代了她,成了他心头的一抹执念。
如今他已经没什么耐心听她长叙旧事,而?是冷着脸问:“你往后有什么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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