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古代架空13
边关外的战场厮杀,金戈相交,铁马嘶鸣,飞溅的热血染红了旌旗,何榆青大力挥动手中的斩刀,在空中划出一道泛着利光的弧度,抡圆了带着十足的力道,一刀削落敌军马上的骑兵。
鼓声阵阵,众人都杀红了眼,互相争夺个你死我活,倒下了一个又一个。
他们踩踏着不知是同伴还是敌人的尸体,挥动酸痛到几乎麻木无知无觉的手臂,不让自己留有一步后退的余地。
何榆青将斩刀掼下马,击中身后一名意欲偷袭的敌军,随即转手提走一支插在地上伫立的□□,上面还带着不知是谁的血迹,举臂高声嘶吼:“杀!”
身后千万士兵高声应和,他只觉脑中仿佛能听到胸口里的鼓动响声,一下一下的震颤着他的耳膜,蓬勃的战意几乎要顺着血管从全身上下的各处钻出来,仿佛京中无所事事的纨绔荒唐早已如梦般远去,而眼下迎来的鼓角高城,铁甲戎衣,才是叫他真正能感知到自己存在的唯一。
何榆青舔舔干裂的唇角,一马当先的冲入敌阵,激起身后千万人的士气,不要命般一股脑的往前冲。
一战大捷,邻国此战败得落魄,野心有余而能力不足,不情不愿的退让三城,转而投败,再觍着脸让使臣上来和谈,态度变得比翻书还快。
一顿操作熟练快速,都是被惯出来的,就仗着□□皇帝有心无力,也无人可用。
对方一降,萧玥临顿时龙颜大悦,想着待何榆青班师回朝要怎么去犒赏他,使得何太傅不可谓不扬眉吐气,为儿子这一番浪子回头,迷途知返。
而与此相对的,却是最近开始闹腾他的女儿。
起初她频频开始在他面前提起景王时,他就已觉得不对劲了,后来玉湘更是大胆,竟直接与他说明,自己心悦景王,想要嫁予他。
胡闹!这怎么可能,景王是什么人,其中牵扯的宫中密讳他自然不想探究,但何玉湘却是决计不能蹚进去这趟浑水的。
何太傅黑着脸将她关在房中两天,她依旧说自己此生只心悦景王一人,非他不嫁。
跟魔怔了似的。
何太傅早年丧妻,之后并未再取继室,身边的妾侍也不多,子女也就何玉湘与何榆青两个,多年前的一个幼女在生下来不久以后便夭折了。而何玉湘为正室所出,自然是千娇百宠着长大,要什么就给什么,给她摘星星摘月亮的,这会儿她却要摘景王。
景王哪是什么星星月亮啊,那特么是黑洞。
女儿被宠得没有半分心眼,要是被黑洞吸走只会落得个尸骨无存的下场,何太傅喝骂也不见她丝毫退意,只能铁了心跟她耗,继续关在房内,至少女儿还没有给他来一哭二闹的戏码。
何太傅头痛之余就想进宫,但是想起数日前与宫里那位的不愉一别,又将这个想法打消了。
那位的心里只装着死去的先帝,绕是他再上赶着用热脸贴冷屁股,也没有办法动摇对方的心里分毫,只能去自取其辱。
何太傅扶额,揉揉眼角。
他只是她手里一个称得上是顺手的物件罢了,可有可无。
慈宁宫里的佛堂冷冷清清的,没有人。
任嫣让所有的侍婢退下,自己一个人沐浴过后拭干头发,着一身里衣半跪在床榻边,点燃桌案上备好的熏香,盖上香炉盖子。
幽淡清雅的安神香味从里面弥漫出来,渐渐盈充了整座寝殿。任嫣深深吸一口气,爬到床榻上去缓缓闭上眼睛,沉入梦中。
梦中依稀是她年轻时,在承国公府内任媛的忌日时,白色的幕帘飘飞,她与先帝初次相遇。
那个高大英俊的男人望着她的侧脸红了眼眶,颤着声低低的唤她媛媛,好似声音再抬高点,她就会受惊消失不见了似的。
而待她回过头去,那男人却是怔了好一会儿才从自己的情绪里走出来,难以自持的上前来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她勾了勾唇,柔声回答:“任嫣。”任媛同父异母的亲生妹妹。
先帝将自己身上佩戴的一枚玉牌交给她,对她说:“且等我。”
不多日后承国公府接了圣旨,指定要他的庶出幺女任嫣,入宫为妃。
彼时那日老夫人看她的眼神很复杂,好似将她的心都剖开了,所有明晃晃的念头大白,一丝不留的在她面前显露无遗。
但是她不在乎,她风风光光的入了宫,得万千宠爱,先帝的所有目光都几乎给了她一人,很快他们就有了子嗣,先后诞下郁宁公主与萧玥临二人。
先帝的子嗣稀少,很快任嫣便凭借着一子一女与自己的手段登上了后位,与先帝执手俯视这万里河山。
她的一切似乎都得来的很顺利——凭借着任媛在先帝心中留下的执念,而这宫里唯一让她觉得不顺眼的,大概就是那已经被遗忘到角落里的萧云祁了。
萧云祁幼年过得艰苦,这里面也有很大一份她的功劳。先帝开始时对此并不知情,后来才惊觉自己还有一个子嗣似的,打着兄长的名义照顾他,给他送了个书童。
只是他们都不知道,那书童是她的人。
先帝对萧云祁的态度极好,给尽了自己所能给的所有宠爱,已经完全超出了一个兄长的范围。
任嫣从美梦中惊醒,察觉到先帝态度有异,开始警觉。
再后来,先帝新纳的嫔妃有了身孕,于御花园中散步时碰上了萧云祁,彼时萧云祁性子阴郁,见此心中突发恶念,将那妃嫔推倒在地,导致对方小产。
御花园中没有别人,是那个书童亲自指证的,一字一句的在先帝面前说出了事情经过。
绕是再怎么宠爱的孩子若是意图谋害自己的子嗣,还是让先帝怒火中烧,将萧云祁拖下去杖责四十,禁闭府中半年不许出门,将他好好责罚了一顿。
杖责四十几乎让对方去了小半条命,又哪里来的力气出门?说到底,这个惩罚不够重,与她心中所想的预算相去甚远,可见先帝还是心软。
杖罚伤及筋骨,萧云祁在府中养了半年的伤,不久后府中书童便不慎落水,因沾染了风寒而病故,萧云祁谢绝先帝给他再找一个书童的意愿,宁愿自己孤身一人。
任嫣笑笑。
他不会再相信别人了,将一辈子都活在质疑与猜忌之中。
过了些许年以后,萧云祁不知为何在宫里突然犯了事,被龙颜大怒的先帝下令终身囚禁在景王府中,派侍卫看守,不许再踏出一步。
此事任嫣并不知详情,先帝封锁了消息,或许只有当事的萧云祁和先帝才知晓。
然而萧云祁此事一出,任嫣巴不得他作死,也乐于看他落得个被终身囚禁的下场。
后来随着先帝的年龄渐老,他也逐渐力不从心,身体愈加虚乏,逐渐缠绵于病榻,每日予药物勉强支撑,任嫣看着他每况愈下的身体,日日忧心。
只是先帝很坚强,勉力支撑了四五年,最后躺在床榻上再也无力动弹,将任嫣唤到床前。
他与任嫣相差了许多岁,如今一个衰老,另一个却因保养得当而正值年轻的模样,先帝拿浑浊的双眼看了她许久,费力的伸手抚摸了一下她头顶上的海棠簪花。
“朕生平唯一所爱是你,也是你陪我到了最后。”先帝望着她的眼神很深情,却好似在透着她看着什么人,连说话都很吃力。
任嫣脸上神色动容,随即想到了什么,伸手摸了摸头顶的簪花,脸色微变。
海棠是她的姐姐,任媛最爱的花。
先帝在对任媛说话。
“媛媛,”先帝好似神智不清一般,对着她唤她姐姐的名字:“云祁长大了,神色间有几分像你,他很有才能,尽管他从来没有对我显露过,我也知道他怨我……”先帝咳嗽起来,胸腔里的气被剧烈的咳嗽挤压,顺着喉管滑出去,留下一道道细小的气音:“……媛……我说过,我想要,我们的孩子……继承我的位置……”
他伸出颤动的手指,巍巍指了下某个方向,吐气道:“圣旨那儿,我已经拟好了,我会给他……我所有最好的……”
任嫣心惊不已,为先帝这几乎疯了的想法。
他不将皇位传给自己的孩子,却要传给自己名义上的弟弟,尽管实际上没什么差异,但此举必然会掀起大波,何况萧云祁还在府内没被解开禁足。
先帝这是昏了头。
任嫣颤着手去顺着他指的方向寻找,匆急慌乱的将那一方桌子与多宝格翻得乱七八糟,最后找到了藏在桌底下某个机关内的圣旨,一把掀开。
传位萧云祁,皇后陪葬。
任嫣把圣旨里的每一个字都揉碎了掰开来嚼,无论怎样都只能读出这两重意愿,顿时如遭雷击。
皇后陪葬……
他要把所有最好的都留给任嫣母子俩,却是要她来给他陪葬。
任嫣心口绞痛,抓着圣旨的手指节泛白,用力到指尖陷进手掌里也丝毫不觉,只觉圣旨上的每个字都带着血腥气,争先恐后的往她的肺里钻进去,一点一点的绞动她的血肉,铺天盖地的疼痛好像要将她淹死在其中。
陛下啊陛下,你真是会打的一手好算盘。
任嫣眼眶通红,回过头去将目光锁定床上的先帝,一步步踉跄过去,跌在床边。
“陛下。”她唤一声,攥着圣旨。
“陛下啊。”她又唤一声,落下泪来,沾湿了手中亮黄柔软的蚕丝旨书。
床榻旁的桌案下有盛着温水的盥洗盆,里面泡着白绢布,是用来给无法起身的先帝擦浴身体的。
任嫣颤着手去够盥洗盆,拧出湿透的白绢布,在俯身侧耳倾听先帝蠕动嘴唇,确定他只是暂时性无理智的胡言乱语时,把手中的绢布摊开,盖在了先帝的口鼻之上,蓦地捂紧。
原本床上昏昏沉沉的人基于本能,立即手脚并用的剧烈挣扎起来,任嫣发狠正要用力,忽觉毛骨悚然,鸡皮疙瘩瞬间炸遍全身,骨子里最基本的求生本能令她警铃大作,身体先意识一步放开了捂住先帝的手。
先帝嘴巴得了自由,立即用嘶哑的嗓音吼了句:“住手!”
空气中那阴郁血腥到如有实质般的流动气息瞬间停了下来,慢慢褪走,好似黑暗里蛰伏已久的东西在慢慢收起爪牙,却还未将逗留在她身上的视线移走一般,任嫣连一动都不敢动。
好像颈后那一丝乍然游移而来的极细的尖锐凉意依稀停留在脖颈边。
她第一次这样直面如此阴冷的死亡实感,险些瘫软在地。
先帝嘴里咕咕哝哝的费力去拍她的手:“媛媛别怕,别怕啊,他们不会伤你了……”
任嫣放开绢布伏在床边,胸口剧烈起伏。
是她气昏了头,竟然忘了先帝还有贴身死士。
先帝安慰的声音渐渐变小,不断重复:“媛媛别怕啊,媛媛不怕……”
任嫣有些麻木的看着他睁不开的眼睛,却是没想到,自己会因为先帝神智不清错将她认成任媛,这才因此而救回来一命。方才先帝那一句“住手”若是喊得再慢半分,她现在已经人头落地了。
任嫣抓住了先帝渐趋无力的手,感受那里变冷的体温。
他果然很爱姐姐么……
不,他要是真的很爱姐姐,也不会将自己娶进宫来,代替姐姐的存在。
手中的圣旨被抓得皱乱,床上的人也逐渐没了动静,任嫣放空自己半晌,有些木讷的爬起来,身形不稳的转身去了桌案。
帝王驾崩,举国哀悼。
再后来,萧玥临继承了皇位,任嫣摇身一变成了太后,洪享齐福,受万人朝拜。而萧云祁依旧被禁足于府内,半步不得踏出。
梦醒时分,已是翌日清晨,任嫣推开锦被从床上坐起来,抱着手臂发呆。
寝殿里的安神香已经燃尽,剩下一室余冷空寂,她伸出葱白的手指揉揉额角,敛去眼底的一丝模糊水色,声音酥懒的将宫女唤进来,伺候她梳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