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私活儿
黎秋这场赢得实在漂亮,在场之人谁都没想到,这看上去有些土气的傻小子还有这一手,连楼上的张将军都连连惊叹。
李淳风似笑非笑的看了眼方才刻意拍马屁的黎秋,指了指被拔高的台子,“你这样一来,其他人比试可都看不见了。”
黎秋也笑着?凑上去,“害,我这两下子怎么能跟阁主您比,这回还是因为借了对方字阵的力,平时根本做不到这点,用不了半刻钟,台子就复原了。”
他嘴里虽然说得恭维话,偏偏神情极为认真,眼神如稚子般赤诚,连李淳风这种老油条都暗呼厉害,想着哪天学上一两手去对付萧郎。于是也就没多追究,当场宣布了黎秋合格。
之后果然如黎秋所说,没一会儿擂台便恢复原样。接下来的考生纷纷上去比试,本领千奇百怪,其中不乏让人眼前一亮的术士,李淳风跟两位高官商量后也录用了不少。
云汝也在里面。
他的比试很让人惊叹,与之动手的是一位能将自己身体变成各种兵器的女子。见到云汝后一直红着?脸,不过下手却极为狠辣,堪称招招致命。
云汝从头到尾都站在原地没动,众人只见其头上的两朵簪花下伸出两根藤蔓,飞速的织成一张网,挡在云汝面前。
那女子不管从什么角度进攻,都能被网拦住。
两人斗了半个多时辰,谁也奈何不了谁,最后还是李淳风不耐烦的打断,询问了一番双方的具体能力后将两人都录入。
傅旻心中觉得理所当然,像云汝这样的术士,简直是护卫的不二人选,万一有需要生死阁护驾的时候,派他去绝对错不了,不过这样一来,估计云汝以后轻易离不了长安了。而那女子更像一把纯粹的剑,也是个不错的战力。
眼看身边人越来越少,太阳也渐渐西沉,李淳风最后喊了声,“还有哪对没比啊?再不上来取消成绩了啊!”
傅旻举起胳膊,示意一直蹲在肩膀上的谢九霄换个地方,同时轻声道了句:“来了。”
与此同时,另一边的王令学飞身上了擂台,微风吹过他的衣摆,少年负手而立,宛如仙人。
“咦?这个是王家小郎君?”楼上的张将军来了精神。
王令学出身太原王氏,在场恐怕只有崔知温的清河崔氏方能一较高下,而他又是当今皇后的亲弟弟,身份贵不可言。
国舅爷在比试现场,并不是什么秘密,底下也有人道出王令学的身份,一时间议论纷纷。
而作为他对手的傅旻,则并未吸引太多注意力。大家对其印象还都是笔试成绩第一的少年,长得清秀外?加不爱说话。
慢悠悠走上台阶,傅旻仿佛在散步般,气定神闲。
然而这副模样再一次惹恼了王令学,他扭曲着面孔,咬牙切齿道:“上次我刚刚学会神通,让你这家伙趁虚而入,这回我一定要打得你跪地求饶!”
傅旻叹了口气,有些疲惫道:“你为什么话总是这么多,说了一大堆结果?还是输,都不觉得尴尬吗?”
“噗!”台下传来众人的笑声,这已经是最后一场,其他人无论有没有被录用心中大石头都已放下,于是全部集中精力观看两人比赛。听傅旻这般损人,忍不住笑场。
“你!!”王令学面色通红,直接上前?。
傅旻之前?跟他交过手,知道这人是走力量路线的。然而这次与上回大不一样,许是真如对方所言,在熟悉了能力后,王令学速度飞快。
将体内的「気」全部凝聚在手掌,直取傅旻面门。
楼上的萧进双手紧握,以他的眼里,只能看见一道残影,这使其不由为外?甥担忧起来。
而场内的傅旻却一动不动,仿佛吓傻了一般。
台下众人瞪大眼睛,都在等傅旻被王令学打到脸,倒在地上痛苦哀嚎的这一幕出现。
然而,却并非如他们想的那样。
“咔吧,”一道清脆的声音在空气中响起。
风又大了些,
残影突然停下。
伴随着闷哼,王令学面色惨白的跪在台上,右手无力的低垂,看样子怕是脱臼了。
周围死一般沉静。
众人震惊的看着?傅旻,不明白到底发生什么了?
李淳风眯起眼睛,身体微微前?倾,笑着?说了句,“有点意思。”
傅旻还是原本的姿势站在台上,仿佛从未动过。
看了眼痛苦的扶住胳膊的对手,平静道:“比完了?那我能下去了吧。”
王令学咬着牙,身体的痛楚不及内心的万分之一,他觉得自己仿佛要被巨大的耻辱感吞没,眼底的愤怒越来越明显。
突然,他抬头看着?傅旻,掀起袖子露出里面一直藏着的东西,大喊一声。
“我跟你拼了!”
随着这声怒吼,擂台上突然亮起白光,整个院子随之震动。
李淳风瞳孔微缩,直接从阁楼跳了下去,坐在他身边的人也几乎同时动身。
巨大的轰鸣声从台上传来,考生们纷纷四散开,连同着?声响,石头做的擂台竟轰然塌陷!
尘土飞扬,烟雾弥漫。
等着?一切散去,众人才看清场内发生了什么。
于是,再一次被震惊到说不出话来。
只见在一片碎石中,两方对峙而立。
崔知温左手抓着?生死不知的王令学衣领,右手持剑指着?前?方。而李淳风则站在另一边,一只手牢牢钳住傅旻,面上头一次流露出凝重的神情。
“这、这是怎么了!?”张将军这时候也从阁楼连滚带爬的下来,见此忙道:“王小郎君,他、他可无事!?”
“断了几根骨头,死不了。”崔知温冷冷道。
傅旻虽说没受什么伤,衣服却破损了些,一脸不爽的让李淳风放开自己。
……大外?甥可真会找麻烦,李淳风内心苦笑,用微不可查的声音说了句,“想想你舅舅。”
果?然,此言一出傅旻瞬间老实了。
放下手,李淳风假意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对着崔知温笑道:“哎呀呀,现在的孩子这修行条件跟咱们当年可真是完全不同,才学了没两天家里人就舍得给卖这么厉害的法器,可惜啊可惜,明显还不是他们能驾驭的,这不,失控了,白瞎我这擂台了,又要不少银子。”
失控?若是自己不出手那小子怕是能杀了王令学。崔知温有些嘲讽想,赵王尚在封地没赶过来,生死阁严格来说尚且不算成立,站在李淳风的角度自然不希望多生事端。
崔知温刚想开口说些什么,突然余光看到庶弟担忧的眼神,眉心一紧,最终还是没有开?口。
见此李淳风也算松了口气,对着不明所以的众人高声道:“这次比试,双方嘛,咳咳,势均力敌,两个表现的都不错,就都收进阁里了。”
考生看了眼仿佛死狗般被崔知温拽在手上的王令学,再看看无聊到打哈欠的傅旻,内心纷纷涌起鄙夷的情绪,你管这叫势均力敌?
然而迫于阁主的淫、威,还是老老实实没有开?口。
李淳风却不管那么多,随便吩咐了两句便将眼前的事交给从别处赶到的手下,自己拽着依依不舍的萧进去处理正事了。
而来的不是旁人,正是袁斗斗。
他先是对着?傅旻一阵挤眉弄眼,接着让人带着被淘汰的考生离开,笑嘻嘻的与未来同僚们打招呼。
参与武试的一共三十五人,最终录用的为十五个,算上昏迷不醒的王令学则是十六个。
袁斗斗简单问了一下他们各自会些什么,又介绍了下自己,之后便提议众人一起去外?面的酒楼吃上一顿,当时庆祝考试过关。
大家从早上待到现在,早已饥肠辘辘,李淳风又抠门的不给提供餐饭,听到这番话纷纷心动。就算不饿的也不好推脱这种与新同事交好的机会,所谓的职场法则,不管在哪个朝代都适用。
于是趁着?天还没黑,一行人浩浩荡荡的来到安定坊最大的酒楼。
这中间还出现个小插曲,酒楼的东家知道他们是隔壁“李记棺材铺”的人,表示不愿做他们生意。最后还是崔知泽提出加钱,才不情不愿的将人带到二楼包厢。
“你们那店一开?,整条街的风水都便差了。不光是我家,旁边邸店的生意更不好。没到半夜总能听见你们铺子里叮叮当当做棺材的声音,谁能睡得着?。”老板嘟嘟囔囔。
接着又对着云汝傅旻等几个长得不错的少年痛心疾首道:“哎,好端端的,父母非把你们送到棺材铺当学徒,一天能挣几个钱?这样,你们来我店里,每天站在门口帮着?揽客,我给你们双倍月钱!”
傅旻云汝:“……”
以为他们是被自己的豪爽吓到,老板继续拍着?胸脯,还想说什么。
突然被袁斗斗笑眯眯的打断,“你这可就不对了,那棺材铺是我家的,老板正是家父,你当着?我这个少东家的面挖墙脚,是不是有些不地道啊。”
酒楼老板僵了一下,不好意思的停下嘴,老老实实让小二上菜。为表歉意,还送了他们一壶酒。
等他离去,在场众人无不欲言又止的看着?袁斗斗。
“怎么了?吃菜啊,他家菜做的不错,不过这酒你们可不能喝,万一自己控制不好量,我回去了还要挨训。”袁斗斗意有所指的看了看傅旻。
“不是、先不说这个,袁哥,那啥……李阁主,真是你阿耶吗?”黎秋到底脾气直些,率先开?口道。
袁斗斗微微一愣,嗤笑一声,“怎么可能,我要是有这么个阿耶,怕是有九条命都活不够。”
接着冲他们眨了眨眼睛,“我要是不怎么说,那家伙能乖乖滚蛋嘛?这不,还白捡一瓶酒。”
大家一阵无语,不由自主担忧起自己日后的前?程,怎么生死阁从上到下,感觉都不怎么正常的样子……
袁斗斗却不管那么多,他成为术士之前?在街上当过好长时间的乞儿,为了口吃的都能喊老乞丐爹。要不是老头子发现他有天赋把他收为弟子,自己早就饿死街头了,遂旁若无人的继续招呼众人吃饭。
说来也是巧,这次考试最终留下的都是些年轻人,其中最大的也不过二十五六岁,对于能活到一百三四十的术士来说,几乎全都是些半大孩子。
少年人聚在一起,话题自然是比较多,再加上有黎秋这种性格开朗擅长活跃气氛的,吃着?吃着?大家都感觉亲近不少。
于是有几个壮着?胆子问袁斗斗往后在生死阁的工作都是什么。
“害,还能有什么啊。”袁斗斗摆了摆手,“无非就是对付邪祟,运气好的在长安,运气不好的要四处跑。什么西南西北,有次直接跑到突厥的地方。”
“那也太远了!”众人惊呼。
“其实也还好,阁里有件法器,可以日行千里,不过因着?申请的人多,有时候不一定能轮上。你们要是出任务,可以提前?试一试。”袁斗斗撂下筷子,继续道:“剩下的又是也给些达官贵人做护卫,不过能调动咱们的,都不是普通人,赏钱也算丰厚。”
“再有嘛……”
“再有什么?”少年少年们听得入迷,忙追问道。
袁斗斗微微一笑,“再有就是接私活。”
对着身边一群茫然的眼神,解释道:“肯定啊,你们还好,赶上好时候了,月俸还算不错。想我之前?,领的钱连吃点贵的都难,更别提有时候做任务损坏了百姓的家宅还要赔偿,要是不接私活儿,拿什么攒钱娶媳妇。”
“可你不是道士嘛,怎么能成亲呢?”一个太清宫的弟子弱弱打断道。
袁斗斗翻了个白眼,“我跟你们那些正儿八经的门派可不一样,我当年拜师的时候,再三跟老头子确认过可以成亲。”
接着继续道:“你们想啊,总有些人遇到难以解决的事儿,又没严重到能让衙门出手,这时候我们上门处理,不仅能收到钱,还能助人为乐,简直一举两得啊!”
大家被他说得心动,除了少数几个家世?不错的,来生死阁求职的基本全是被条件吸引的,手上都不算宽裕,听到有能挣钱的机会,纷纷眉开?眼笑。
傅旻也觉得不错,倒不是因为钱,毕竟也算是个锻炼的机会。
“所以,平日怎样才能接到‘私活儿’呢?”一人忍不住问道。
“都是阁里人相互推荐,等到时候你们就知道了。”袁斗斗突然想起什么,轻拍了下桌子,“对了,我手头上还有一个,帮城外一户庄园驱鬼,那老地主千求万求让我去看看。不如就现在,咱们一起过去,当是饭后消食了,收到的酬金我们平分。”
众人互相看了看,有些迟疑道:“可是马上就要宵禁了,出城之后还来得及吗?”
袁斗斗笑着?接下自己的腰牌,“你们以为生死阁为何要落在安定坊,有了这个东西,光化门随意我们出入,等正式上任了,大家每人一块。”
没想到进了生死阁还能不受宵禁管控,这也算是意外之喜,得知这一点,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少年少女们都表示愿意跟袁斗斗走一趟。
“好!”袁斗斗豪迈一笑,领着?众人去出城,一路向北。
长安城空间有限,好地方又都被皇室以及门阀们把持着?。许多有钱人退而求其次,在城外环境好的地方修建房屋,有时间了便待家人出城游玩,袁斗斗接的私活儿就是这一种。
面对着?眼前这座宽广的大宅子,众人都有些啧啧称奇。
“这么大的屋子,在里面住着?不会迷路吗?清扫起来多麻烦啊。”黎秋感叹。
他旁边的少女推了他一把,“你管呢,人家下人女婢一大堆,有的是人清扫。”
“也是,”黎秋挠头,嘿嘿傻笑。
袁斗斗上前?敲了敲门。
半晌,随着“吱嘎——”的一声,门被推开。
一个老到牙齿都要掉光的门卫颤颤巍巍的探出头,哑着?嗓子道:“你们找谁啊?”
“我们是之前?说好要过来驱鬼的,今儿刚好有空,就提早过来了。”袁斗斗笑道。
“驱鬼、驱鬼……”老头喃喃自语,半天拍了拍自己的额头,“哦,是说那件事啊,进?来吧。”
说罢推开大门,把人引进?去。
等进?到院子,众人都有些目瞪口呆。
只见院内空荡荡,一个人都没有,地上荒草丛生,还散落着不少纸钱。
一阵风吹过,纸钱飘到半空,阴恻恻的让人极为不适。
“咦?不是说下人女婢一大堆吗?怎么没看到几个人呢?”此时黎秋清亮的声音响起,驱散了四周阴霾。
“呵呵,”老头干巴巴的笑了两下,脸瞬间皱成一团,“这里之前?是我们老太爷和大娘子住,家里郎君都在城内,太爷和大娘子没了,灵柩也停在这儿。主子没了,下人也没必要留着?,有门路的全调到旁处,就剩我这老不死的守在这儿。”
“前?阵子郎君想起这里,打算夏天领家人来避暑,便让人来看看。结果?来了几波,都说什么,有鬼?真是笑话,倘若真有鬼,我这老身子骨还能活到现在啊?不过宅子是郎君的,既然他请你们来了,便仔细看看吧。”
说着老头将他们领到厅堂,拿出几盏破败的灯笼分发给众人。
傅旻没去接,他的身体被巫力改造过,五感都异于常人,就算不用灯笼在黑暗中也能看得一清二楚。不知怎么,他一进?到这个宅子就觉得有些不舒服,不由自主的让他回忆起当年在东都易刺史府上所经历的一切。
不仅如此,鼻尖还萦绕着?一种若有似无的香气,但四处逛了逛,又没觉得有什么不对的地方,这让他不禁有些烦躁。
谢九霄绕着?宅子飞了一圈,半天后回来冲他摇了摇头。
与此同时,四处去寻找邪祟的同伴也都表示并没有发现什么。
所以……是真的没事?傅旻心中疑惑。
“怎么样?老头子我就说了没鬼吧。”守门人耷拉着?眼睛轻声道。
袁斗斗见确实查不出什么东西,只得拱手赔罪,“这么晚来打扰你,实在不好意思,我们这就告辞。”
老头不阴不阳的“嗯”了声,不过最后还是让他们把灯笼拿着,“天都这么晚了,出去就是山,小心进?到里面出不来。”
话虽不中听,但赶夜路确实需要光亮,众人只好捏着鼻子收下。
回去的路上,大家都有些闷闷不乐。
袁斗斗见此哭笑不得,“怎么?无事发生还不好?你们啊,还是太年轻,像这种情况是常有的,大户人家的就是爱疑神疑鬼。就算什么都没发生,钱也是照拿不误,省心省力,没有比这更美的了。”
饶是如此,头一次出手便败兴而归的少年人们依然觉得不是滋味,于是气氛依旧沉闷,大家只顾埋头赶路。
也不知过了多久,突然有人觉得不对劲,带着疑惑开?口道:“这山……我来的时候有翻这么久吗?”
众人如梦初醒,也都感到奇怪,这里其实连山都称不上,顶多算是小土坡,可如今月亮已经升到最高点,想来已经用了不少时间。不过术士的体力要比普通人强上一些,所以大家一直没有察觉。
“说、说不定是迷路了,谁带的队,也太马虎了。”太清宫的小道士勉强笑道。
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于是袁斗斗站出来,表示自己走在最前?面。
然而就在此时,突然又有人道:“我们……一共是十六个人吧。”
大家面面相觑,点头称是。十五个考生加上袁斗斗,是十六个没错。
接着那人似乎抖了一下,带着哭腔说道:“那现在,怎么就剩十三个了?”
作者有话要说:借着五一请了个长假,闲着没事儿在家多更点,大家多留言啊,我一激动说不定日万一个月了_(:з」∠)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