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第六章

司烨整整在阵外被困了几日,直到最后,他甚至强行用灵气生生在阵上劈了一道口子。

他先前还有所顾虑,毕竟这血剑阵里可是有数千怨灵,若是一不小心将他们放出来了,纵使他有这个实力将怨灵清理干净不让他们祸乱人间,也得耗费大量心神。

再者,这些怨灵大多数都是平民出身,灵气魂力薄弱,身上虽无功德,却也大多能入轮回的。

可若是他们为祸人间,那便只能成为孤魂野鬼,再也入不了轮回转不了世了。

只是不知道是他运气好,还是其他什么的缘故,竟连一丝一毫的怨气都没泄出来,安稳地像是罩了个大钟。

司烨松了一口气,他挥手在阵上加固一层防护罩,便打坐进了幻境里,只留下玄煞在一旁看顾着。

他比梨初来城主府早上几日,在境界外时,他便察觉到这处与幻境其他地方大有不同。

司烨想着,眸子微垂看向面前兴奋地脸都红了的梨初:“你如何来到的这里?可曾见过她了?”

梨初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见过,不过就一次。我是跟着伏安来的...我觉得伏安,和把我弄来这个幻境的女子有什么联系。”她顿了顿:“只是...我总觉得,这个幻境有些奇怪的地方。”

“你说。”

“我感觉...每个人都像一只木偶似的,被背后的人提着线操纵着。”

司烨颔首:“我先前遇上的幻境,只要背后有人操控皆是如此。”

梨初眼中闪过了不安:“只是我感觉,有些人,还是有自己的想法,比如...”

梨初话还没说完,前边便传来一阵一阵的声响。

她心里一紧,手里不自觉地攥着司烨的袖子,连呼吸都闭了起来。

司烨垂着头看了她一眼,又偏过头去,看声音发出的地方。

“莫要担心,不过,你也需要归位了。”

“啊?”梨初有些懵:“归位?归什么位?”

“陪他们演一出戏。”司烨将目光放空:“这个幻境,约莫就是她的记忆。”

梨初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她想问些什么。

比如司烨怎么寻来的,比如他怎么知晓他在这里,又比如...他以后也会这样不对她弃之不顾吗。

只是梨初什么都没有问,她只点了点头:“好。”

如司烨所说一般,等到梨初一个人寻到了原本的路线,走到大厅时。

酒樽四散在周旁,清香里掺杂着浑浊,闹得满屋荒唐。

梨初一抬头,就看到了一个人面兽形的玩意,脸上布满红晕,搂着身旁的佳人。

她先前刚穿过来在摊位摆着的时候,也听了些八卦,说是妖族人放荡不拘礼节,如今一看也确实是这样。

可知晓是知晓,如今这么一瞧,也确实将她吓了一跳,梨初默默咽下唾沫,提起轻巧的步子就往伏安那去。

今日他是客,位置有些偏上,伏安周围围了几个女子,尖脸狐狸眼,布料都掩盖不住她们玲珑的身段。

伏安面上虽淡然自若,可细瞧着动作却满是拘谨。

梨初一瞧便觉得有些搞笑,她压抑住了自己往上翘的嘴角,点起脚尖来往他那走。

“公子,我来了。”

只是,梨初吸了吸鼻子,她闻着伏安桌上的吃食,突然感觉自己肚子咕噜了下。

还好,其他人并没有察觉。

伏安偏过头来一瞧是她,下意识地松了口气。

他挥了挥手将让那几个女子退下,这才舒展了一下四肢。

“有劳姑娘了。”

伏安不甚饮酒,大多人朝他敬酒时,也只做个样子。

梨初悄悄抬头,打量着座上人。

主位上的人是梨初今日见过的,只是在家主左侧,好像留了两个位置。

梨初诧异,又偏过头来看了看其他人。

这屋子里的人和先前来唤她的那个侍人不同,好似都有了灵魂似的,举手投足流畅无比,像是曾经做过无数遍。

可还没等梨初细细观察,忽然,她脑海里传来一阵声音。

“莫要走神了,有人来了。”

梨初:???

这,这是司烨的声音?!

她脸上一呆,可眼睛却转溜得欢快。

“莫要看了,我不在这。”

梨初一下收回视线,嘴里小声念叨着:“这就是传音吗?可真厉害。”

声音那头一顿,像是不知道如何回她这句话,便也没再说什么。

只是下一刻,梨初也不再纠结这个了。

因为她抬起头来,便看到了一个熟悉又陌生的脸。

身穿墨色长衫的女子阔步走了上来,她眼眸冷凛,眉间满是戾气,一身黑漆漆的,浓墨般的气场让整个厅堂都陷入静谧。

梨初喉咙一哽。

这,这不是那个红衣女子吗?

不对,有些不像。

梨初拧紧了眉心,她悄悄地盯着这个女子,上上下下都打量个遍了。

只是,容貌一摸一样,可却说不出哪里不像。

等到梨初刚想瞥过眼时,那一双眼睛突然撞进她的视线里,像巨蟒龇开牙,血淋淋地惹人心里发慌。

梨初便被吓一跳,她心里漏了一拍,脑袋还没转过弯来,身体却提前一步地把头给压下。

只是这黏腻腻的,如同被深渊盯上的感觉,延续到了她的头顶。

梨初听见心里“噗通,噗通”地跳动,不知道过了许久,那一道目光才移了开来。

梨初摩擦了一下指腹,发现自己手心都沁出汗来了。

“这是少城主。”司烨的声音又在她脑海里响起了:“不是你见过的那位。”

梨初有些懵:“啊?”

虽然气质千差万别,可她们确实长得一摸一样,就连小痣的位置都没有分毫的差别。

司烨一顿,他并没有做什么解释。

墨衣女子走上前,英气地一拱手:“父亲,母亲。”

她话音刚落,方才还在放浪形骸的宾客,尽数齐刷刷地朝她:“少城主大安。”

他们声音洪亮响彻厅堂,眼里看向女子时,充满了敬畏。

可梨初却敏锐地发现,女主人看向她时,却带着说不出的别扭。

那眼里,带着关切,期盼,怜爱,还有...让人难以忽视的失望,浓郁地都要溢出来了似。

可一旁的男主人却丝毫没察觉到似的,他乐呵呵地说:“缨绪来了?赶紧坐吧。”

主位右侧底下空了两个位置,缨绪一来,占了上座一个位置,可还有一个,却孤零零的留着,梨初扫了一眼周围的人,却发现他们同没发现一般。

许是她的眼神太过于放肆,就连伏安都有所察觉。

他借着饮酒的片刻,小声同她说:“莫要乱看,若是惹上人了,我保不了你。”

梨初一听,急忙低下了头,作了鹌鹑样。

只是片刻后,她便听见脑海里响起一阵声音。

“莫怕,我能保你。”

梨初听,眼睛一亮,小心拍了拍自己胸膛。

对啊,她怎么把司烨给忘了。

梨初在这个世界,如今最亲近的人,也只有司烨了。

司烨刚才的话,在梨初脑海里止不住地回放着,每放一遍,梨初便心安一分。

厅堂众人,不痛不痒地说着些敞亮的漂亮话。

梨初听着,在脑子里一过。

原来妖族的人也会互相恭维啊。

忽然,梨初眼皮一跳。

她看见刚才那个,像提线木偶一般,来唤她的小厮了。

可是现在,那小厮脚步轻快,眉目间满是生气,就连倒酒时候都会赔笑着说几句好话听。

梨初记得方才伏安说的话,连看他都是斜着眼睨的。

她看了许久,又揉了揉眼睛,再把目光放在他身上。

这下,梨初才能肯定,自己没有看错。

只是...只是这才过去多久,难不成连芯子都换了一个不成?

大概是梨初的眼神过于炙热,小厮寻着目光对上了梨初的眼睛,然后他,咧开嘴一笑,白牙在灯光照影下闪得人眼睛有些疼。

梨初:...

她呆滞了一会,沉默着,低下头来。

司烨的声音再度响起:“是一个人,至于原因...我今日夜里再同你说。”

梨初听见司烨的话,心里也差不多有了数,便没再将眼神移过去了。

这已经是第二轮酒了,方才因为缨绫来时的沉闷也随着时间散去了。

其中一个看似年纪稍长的男子执着酒樽:“诶,二小姐怎么没有来?”

他话音刚落,整个厅堂就同禁止了似的,所有人都将目光投向他这,就连缨绫都放下酒盏,神色不详的看着他。

男子这时,才后知后觉地反应到自己这是在说什么,他红润的脸色霎时变得白了,唇瓣翕动,像是在害怕着什么一般。

他急忙站起来拱手:“老奴该死,说了不该说的话。还请城主大人莫要同老奴计较。”

梨初早在听到男子的话时,便心里一跳。

二小姐...

她忽然觉得,这个今日缺席了的女子,约莫是和那个红衣女子有关的。

梨初微微抬头,看向座上的城主和城主夫人,又看向缨绫,心里有了计较。

这家人,大概是有一对女儿。

只是,这宴会不大不小,为何一提二小姐,他们便变了神色。

梨初眉心微微攒起,总感觉有些不对劲之处。

城主和身旁的夫人并未说什么,只有缨绫淡淡瞥了他一眼,斥了一声:“聒噪。”便草草了事了。

直到宴会结束,梨初也没见到这个他们嘴里的“二小姐。”

伏安被城主夫人留了下来,而梨初跟着侍女们一起出去了。

她一离开人群,便眨着眼睛看了四处一圈。

司烨呢?

司烨在屋顶上,背后迎着月,他看着像无头苍蝇一般的梨初,摇了摇头运功下去。

“你...”司烨话还没说完,便伸出手来捏着梨初的手腕,探进灵气。

梨初一惊,下意识地往后一缩。

司烨发觉到她的动作,手腕上用了一些力,他眉心微微一皱,看向梨初时就好似看着不听话的孩子。

“别闹。”

梨初心里突突地,可等她抬头看向司烨时,却一下心静了。

她现在是剑灵,就算再怎么样,也没有人会对她生出其他情绪。

何况,现在握住她手的人是司烨,是那个,就算有最美的妖女诱惑,依然视若无睹的无cp男主!

梨初想到这,大大方方地将自己手伸了出去,还撑起脑袋来偏着头看向司烨:“你这是...在给我把脉吗?”

梨初明晃晃的感觉到司烨手上动作一僵,下一秒,他脸上显露出无奈来,转瞬即逝。

他松开手:“你没发现自己身上有什么不同的吗?”

“啊?”梨初不知道他这是在说什么,她低下头来看了看自己:“有什么不同的吗?”

司烨往后退了一步,他眼皮薄,掀开时,双眼皮线极为流畅。

梨初一抬头,便撞进了这一双眼睛里,黑褐色的瞳孔里倒映着梨初身后的光,和她的影子。

梨初眨了眨眼,不自觉地上前一步:“司烨,你眼睛真好看。”

司烨倒是没想到梨初会突然说这话,他伸出手来,指节修长,摁了一下自己的眼皮。

“嗯?是吗。”

他也没将这件事放在心上,司烨抬头:“你没发现,你现在变化不了成剑型吗?”

司烨一提,梨初才反应过来。

这事她最开始进这个幻境的时候还惦记了一下,可等到现在,梨初早就将这件事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毕竟她原本就做了二十几年的人,穿来这个世界,最初总成剑形也不舒坦。

梨初睫毛颤了颤,才张口:“好像是诶。”

她又回想起,自己明明是以剑的形态进入这个幻境的。

司烨没有看她,他将目光放长了,缓缓陈述:“只是,你身体里的灵气并未消散。看起来,并不是个坏处。”

梨初不懂他这话是什么意思,轻轻“啊”了一声。

“你平日里一直维持剑形,那只能靠吸收日月精华。可你如今能够用人身修行,便是事半功倍。”司烨将目光再度落在她的身上,声音如细流:“梨初,你虽是我的剑灵,可有时候我终究不能护你周全。若是我这回没入了幻境,你...”

梨初这下听懂了,她的主人,好像有些担心他不能照看好自己。

梨初舔了舔自己有些干的嘴唇,她这一天都没喝水吃东西,方才还在晚宴上看着别人吃,早就饥肠辘辘了。

“我会好好努力的。”她抬头,月光涌进梨初的瞳孔里:“只是...他们都说我不行。”

刚来这个世界的时候,她身边有好几个剑灵,他们周身围绕着各种颜色的灵气,便常常有修士来询问他们的价。

只有梨初一个,周身死气沉沉的,只有偶然时刻,她的身上才会泄出一丝丝白色的灵气,粗细同面条一般,看着便寒碜。

那时,还有几个没被买走的剑灵会私底下嘲笑她。

“哼,身边沾染了古神之气又如何,还不是连日月精华都吸收不得,活脱脱的废物剑灵。”

梨初这才知晓,原来剑灵也是有修为,也分三六九等的。

而她,便是连普通剑灵都比不上的。

“他们?”司烨皱了皱眉:“别人的话为何要听?”

他抬头看向她时,脸上的表情虽没怎么变,可梨初却明晃晃的看见了疑惑。

“我先前便已察觉到你体内有禁锢之物,虽不知晓为何...但是你以人形修炼,这层禁锢便也奈何不了你。”

“这剑形。束缚你的魂魄,框住你的灵力。”司烨对上梨初的眼睛,他的声音很轻,却像师父淳淳教诲,也像朋友间的轻喃劝慰:“既然如此,那你就冲破它吧。”

梨初心里波涛翻滚,在这个世界,她漂泊了半个月才遇见司烨。

在此之前,因为她那微末的“独特”,让她在剑灵之间格格不入,他们欺辱她,嘲讽她,妄图将她踩在无尽的深渊。

可现在,梨初知道,在这个世界,也是有人把她当作“人”的。

于是,她嘴唇翕动:“我饿了,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