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失忆之三

陈月白难得陪着贺知上了楼,配音室里导演还没到,导演助理见到他们过来连忙迎上来。白怜本人也不在,只有他信得过的助理黄青在这里帮他盯着,确保贺知配音的时候能和白怜声音贴上。

导演助理带着贺知到配音的地方,黄青站在原地讨好式地朝陈月白笑笑:“陈老师,我们家怜怜平时承蒙您照顾了。”

陈月白抱着臂,冷淡地点点头,目光却漫不经心地投向不远处麦克风前的青年。看着看着陈月白若有所思地微皱了眉:也许是昨晚刚睡过的关系,他突然觉得,贺知有些好看。

陈月白被这种想法吓了一跳,这人平时明明毫不起眼,也总是低着头,瞧着一副灰头土脸的样子,心眼儿却不少,否则当初也不会爬他的床。他之所以和贺知结婚,也只是因为心血来潮和喜欢对方的声音罢了。

他们的婚姻是一场交易,他拿贺知挡父母和外头的男男女女,贺知从他这每月拿一笔钱,绝不谈感情。这都是当初谈好了的。只要贺知老老实实不作妖,他不介意宽待对方。

他这半年甚少回家,也甚少有想起来对方的时候,更别提和对方睡觉。但昨晚……想到这陈月白眸色一深,贺知身体的滋味,着实不错。他意味深长地看着贺知一笑,便转身离开了。

黄青见陈月白走了,便走几步到配音的地方盯贺知。

贺知坐在配音麦前,一开口导演助理便被吓了一跳,他愣了下,道:“贺先生,您还好么?”

贺知难受地咳了声,脸颊更加通红,导演助理连忙倒杯水给对方,贺知接过水喝掉,总算觉得舒服一些,他道:“没事。”

黄青刚刚拍了配音室的照片,上传白怜的微博,接着模仿白怜的口吻发了句话:“努力配音ing(太阳)”,微博刚发出去,几秒钟的时间里下面涌进无数评论,粉丝都在疯狂表白外加哀嚎怎么只有配音室的照片没有爱豆照片。助理看着下面的评论,满意地笑笑。

这时候他听到了导演助理的话,连忙上前一步,指着贺知道:“贺先生您可千万好好配啊,一点都不能敷衍将就,您不能因为私人原因害我们怜怜,这是违约。”顿了下又补充道:“我相信陈先生知道了也不会允许您敷衍工作的。”

陈月白转了身正要离去,这时听到这话动作顿了顿,却到底没停往前走的步子。

贺知蹙着眉,他头昏脑涨脸颊发烫,嗓子痒得发疼,身上的疼痛像翻了倍一般。他又咳嗽几声,这次连白皙的鼻尖都红了。导演助理实在看不过去,道:“贺先生,那边有沙发,您先休息下我们再配?如果实在难受,您就去医院吧。”这时候导演进来,看到这情况也对助理的提议点了头。

贺知没想到自己身体会难受到这种地步,他现在这种状态也没办法配好,所以便点点头起了身:“谢谢。”

贺知拖着疼痛而又沉重的身体走几步到沙发那边,便缩在沙发一角闭着眼恢复精神。贺知配不完黄青也不能走,是以黄青看到这一幕便冷哼了声坐到贺知旁边,似是无意地小声嘟囔着抱怨道:“什么矫情玩意儿,真事儿多,就会装柔弱……”

因为配音还没开始,导演便出去盯别的东西了,黄青这话虽说得小声,贺知和导演助理却听得清清楚楚。

导演助理是个初出茅庐的年轻人,他隐晦地瞪了眼黄青,看向贺知时却带着隐晦的同情:娱乐圈还真是人吃人的地儿,到处在外头吹演技吹原音的那位其实演技一般原音稀烂,但就是因为有背景,所以就连导演都默认了他的作假——谁让白家惹不起呢,更何况那位的朋友发小个个不是好惹的。

而贺知呢,发着烧辛辛苦苦配音,最后连名字都无法出现在荧幕上。据说他家庭条件不好,虽然和陈先生结婚了,但陈先生也不像在意他的样子,由着他做这种受欺负又不光彩的活儿。

助理心里叹了口气,看向贺知时同情更甚。

贺知自然也将那话听得清清楚楚,但他现在身体难受得很,没有力气反驳,也没有心情反驳。

又喝了杯水,眯了一会儿,贺知总算觉得稍微好点,便开始配音。他工作一向认真,一般都会全身心浸入角色,其实他并没有做演员和配音演员的经历,但不知为何,他配音时进入、体会角色一向又快又稳,还有种悠远的熟悉感,就仿佛这是他天生的技能。

今天的分量配好后贺知总算松了口气,导演助理朝他一笑,道:“贺先生配音时的情绪和对角色把握非常优秀。您如果是演员一定会是位好演员。您辛苦了。”

贺知站起来,眼前一片发黑,还是勉强笑道:“谢谢。”

黄青听到导演助理的话不屑地冷哼一声,随即面上换上傲慢的笑,道:“今天的好了我就先走了。明天我再来这盯。贺先生您可千万别掉链子。”

黄青出了门,导演助理轻蔑地看了他背影一眼,看向贺知时眼里又带着些真诚的笑意,他道:“今天就这样了,今天辛苦您了。您可以回去休息了。我看您脸色不好,您最好去医院挂个号。”

“谢谢。那我先走了。”

“好。贺先生您慢走。”

贺知点点头,他揉揉眉心,觉得眼前甚至有些模糊不清,他深吸一口气,正要碰到门把手,眼前便突然一黑,身体终于倒在地上。

“贺先生!”

……

“喂,是陈先生吗?贺先生在我们这里晕倒了,他烧得有些厉害,您看您……”是不是要来接一下他。

“哦,您正在送白怜老师去摄影棚没办法过来是吧……那贺先生?”

“好,我知道了,我这就叫出租车送贺先生去医院。”

……

贺知觉得眼前混沌又黑沉沉,在彻底失去意识前只听到小助理那句,“您正在送白怜老师去摄影棚没办法过来是吧”。

他吃力又苦涩地笑了笑,终于彻底陷入了昏睡。

......

贺知迷迷糊糊醒来时闻到了消毒水的味道,面前是雪白的天花板。

他认出这里似乎是医院,接着才发现自己手背上扎着针,冰凉的液体顺着输液管流进他的血管。大概输液管流速有些快,他的手沉而麻,快要没有知觉。

此时正是黄昏,病房里的灯开始亮起来。贺知捏捏眉心,自己几乎睡了整整一下午。

床头柜上放着没开封的矿泉水和一些水果,贺知半坐起来,用一只手吃力地拧开瓶盖,吞了一大口水,嗓子这才好受一些。

手机“嗡”地一声响起来,是个陌生号码。贺知按了接听键。

“喂,我是陆边。贺先生您好点了吗?抱歉贺先生,我临时有事,没办法在那边陪着您。”

陆边是刚刚的导演助理,对方和自己并不相熟,把自己送到医院已经是很值得感谢,于是贺知道:“谢谢,我好多了。您别这么说,刚刚您已经帮了我大忙,我很感激您。”

贺知的声音清朗而温和,语气真诚,小助理被说得有些不好意思,于是道:“您别这么说,我就是举手之劳。那我不打扰了,您好好休息吧。贺先生再见。”

贺知道:“真的谢谢您。再见。”

挂了电话,贺知看着窗外,想起上午的事,轻轻叹了口气。

上午他晕倒时,陈月白正在送白怜去摄影棚。类似的事情发生了无数次,可每次,都会扎疼他的心。

贺知怔怔地看着外面,突然想,丢掉自我、毫无自尊地爱着一个人,真的有意义么?

或许他该和陈月白断个干净,也许短时间里会痛个彻底,但时间会抚平一切,陈月白留给他的伤口哪怕再深,都有可能痊愈。

突然,一阵针扎似的疼痛袭上贺知的额角,他皱着眉,忍不住揉着眉心,刚刚想和陈月白分手的想法也被打断,随即散了个干净。等那阵疼痛过去,贺知有些茫然地看了看自己的掌心:每次想和陈月白分手,他的头都会疼起来,就好像,上天非要把他和陈月白绑在一起。

还是再等等吧。贺知想。他再给自己和陈月白的这段关系,一个机会。如果陈月白还是不爱他,那么,哪怕他疼得死掉,也要逼着自己和陈月白彻底分开。

突然,手边的电话又“嗡”地一声响起来,贺知看着屏幕上的字皱了眉,却到底叹了口气,接了电话:“喂,妈,怎么了?”

“喂,贺知啊,”一个粗俗洪亮的女声响起来:“你给妈再打些钱吧,有急用。”

“妈,”贺知眉头皱得更紧:“我前天刚给你打过钱。”

“哎哟那一点哪够用哦,”女人的声音变得有些尖锐:“贺知你傍上个那么有钱的,出息了,就不管爸妈了是吧?贺知你可千万别做白眼狼。”

“妈,我每个月都有打生活费给你。”

“啧,那才多少?”女人嘀咕着:“陈月白不是很有钱吗?你们都结婚了,他的就是你的,你找他要!”

贺知深吸一口气,尽量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妈,陈先生的是陈先生的,我的是我的,我不能找陈先生要钱,请您明白。”顿了下他问道:“妈,您找我要钱到底什么事?”

“是你姨妈的孩子——就是你表弟,想学钢琴,他你也知道是吧,很聪明的,你就帮他出出学费,就几千块,也不多。”

“妈,”贺知揉揉额角:“我现在身体很难受,病着在医院,这件事我们以后再说好吗?”他现在实在没精力跟他母亲吵架。

“那行吧。你记得打钱。”说罢女人便干脆利落地挂了电话。

贺知看着电话屏幕露出个苦笑:他的母亲,听到他生病,却连句关心他的话都不肯说。他的母亲,连他表弟要学琴的钱都来找他要,仿佛他是那个家吸不尽的血袋。

陈月白在门外站着,听到贺知通完了电话,不知为何,刚刚听到贺知被他母亲那么对待,他突然有些生气。哪怕他再怎么不重视贺知,贺知也是他结了婚的爱人,既然是他的爱人,就不能够被这么对待。

但是,他和贺知虽然结了婚,但毕竟不熟。既然不熟,就不该干涉对方的私事。

想到这,他面色平静地推开了病房的大门,仿佛刚刚什么都没听到。

“陈哥?”贺知听到动静看过去,接着睁大了眼睛,惊讶地问道:“您怎么会来?”

这个问句让陈月白微微有些别扭,却到底没放在心上。他把保温桶放到桌上,在贺知病床前坐下来,青年脸色苍白,黑发微微有些乱,此时因为惊讶黑白分明的眼睛圆溜溜睁着,实在是有些稚气和……可爱。

于是陈月白一笑,鬼使神差道:“贺知,我们结婚了,我来看自己生病的爱人,有什么不对么?”说罢他自己也一愣:他实在没想到,会对着青年说出“爱人”这两个字。

贺知眼睛睁得更大,苍白的脸颊染上些胭脂似的红,他喉头动了动,却说不出话来。

陈月白看着青年脸上的红晕,脑海中突然浮出昨晚他把青年压在身下时青年的样子,眸色便突然变得有些深。他拿起旁边的保温桶,往小碗里倒了鸡汤,递给青年时,故意碰了青年苍白可爱的小指。

贺知像被烫到一般,差点将鸡汤洒在床上,他稳住自己的手,便低头手忙脚乱地将滚烫的鸡汤送进嘴里却又被烫了嘴:“谢谢陈哥……嘶……”

陈月白觉得这样的青年比刚刚还可爱,他不禁轻笑一声,眉目舒展,从旁边纸抽里抽了纸巾,正想递给青年,递到对方手边却又改了主意。他挑了眉,像在逗弄一只小猫一般,用纸巾轻轻擦拭着青年嘴角的鸡汤,又满是兴味的观察着青年的反应。

“砰、砰”

贺知的耳边无比清晰地响起了自己的心跳声。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喘不过气来。陈月白看着青年通红的耳尖,眯了眯眸子,像猎人在看感兴趣的猎物。

陈月白正要说什么,便听自己电话“嗡”地一声响起来。

他面上有些不悦,却还是拿起手机,看到屏幕上的名字一愣,便接了电话。

“怜怜,怎么了?”

贺知听到这话,仿佛又被兜头浇了盆冷水,心凉得麻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