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泪凄然(2)

跟着大群穿着红黑剑条衫的AC球迷涌到街头的小酒吧,他点了一种起泡酒Spumante,为她点了玫瑰酒。那玫瑰酒的颜色美得让人心惊肉跳,是真的如胭脂那般玫红诱人,乘在晶莹的高脚杯里,味道和红酒有点类似,但却没有一丁点涩味。谭易江又特意为她叫了一份意大利蛋糕,上面一层是焦糖加坚果片,有独特的桂皮香味,化在口里浓郁得让她心花怒放。

安娅历来喜欢甜,因此吃得心满意足,像猫儿一样皱着鼻子。看球时兴高采烈地喊了太久,嗓子早就热得冒烟,觉得那玫瑰酒甜甜的像是饮料,因此不由多喝了几杯。谭易江提醒她,小心喝多了,毕竟是酒不是饮料。她已有些酒意微醺,因此摇着头格格地笑,不肯听话,只一双眼睛乌溜溜,仿佛两颗滚动的水银珠子,映着小酒吧里晕黄的灯光。他多么贪恋她此刻的娇媚温软,因此也就不再劝阻,随她尽兴。

喝了酒,安娅的话也多了起来。讲自己小时候和男孩子一起去郊区偷玉米被农民养的狗追,因此直到现在看到大狗还会害怕;讲爸爸去世时,自己晚上坚持要陪着妈妈在灵堂,她并没有觉得害怕,甚至还记得爸爸走过来抚着她的头,叫她“娅娅”;讲她大学时和姜澎一起回他老家过暑假,他家屋后有个大水塘,两个人一起从旁边的大榕树上跳进水塘,结果没有闭住气,呛着喝了好多水……

她说的很多,断断续续,他只是听着,并没有插话。酒吧里人渐渐稀少,少了喧闹,摇曳的灯光下,一首GrooveCe的《GodIsAGirl》在轻轻吟唱。

“rememberingmediscoverandseeallovertheworld

(记得我在全世界寻找而领悟)

she\'sknownasagirltothosewhoafree

(她是一个想得到自由的女孩)

themindshallbekeyfottenasthepast

(思想将被封锁,忘记过去)

causehistorywilllast

(使过去的事情继续延续……)

godisagirl

(上帝是一个女孩)

whereveryouare

(无论你在何处)

doyoubelieveityoureceiveit

(你会相信她吗?你会接受她吗?)

……”

GrooveCe的嗓音性感动人,安娅歪着头听得痴了,不由随着轻轻的哼唱,“Clearlyandfree,shewantsyoutobe,Apartofthefuture,agirllikeme(她清楚和自由地,祈望你,成为未来的一部分,成为一个如我一般的女孩。)”见到谭易江含笑地看着她,摇着头笑着笑道,“大三那年第一次听到这歌,就爱得发疯。和洛洛两个人坐在图书馆听一个MP3,一人一只耳机,就这一首歌,可以听上一下午。”说的有些入神,酒窝也甜美得仿佛盛满醇香的佳酿。

谭易江淡淡地回答,“哦。”过了许久突然提议,“不如现在给你朋友个电话了。你的手机丢了,要是他们打你的电话打不通,可能要担心了。”

安娅这才猛然想起,这三天来,自己竟然没有给国内打过电话。最开始是怕他知道自己出事了,无谓地担心,后来担心酒店的长途电话贵也就忍住没打。现在想来,如果他们依然打她的手机却发现打不通,肯定要急疯了的。

此时已经接近罗马时间凌晨1点,由于意大利现在在施行夏令时,因此在国内已经差不多快7点了。平常这个时候,姜澎也该起床了,因此就准备出门去找公共电话。谭易江伸手拉住她,把自己的手机递过来。

酒吧里人声嚷嚷,安娅一个人走出酒吧外想找一个安静的角落。夜晚的风吹过来,令安娅那份薄薄的酒意消散了几分,心中的思念却如潮水般涌现。她只想此时就对姜澎说,爱他,想他。

电话先打到两个人的住处,却没有人接,她疑惑,猛然响起他可能还在广州出差,因此又拨打了他的手机。

电话响了很久,不知为何姜澎的手机铃声竟然换成了艾薇儿的《GIRLFIREND》,很嘈杂的音乐。安娅微微皱着眉头,这样张扬夸张的音乐,并不是安娅喜欢的。电话响了很久,也没有人接,她觉得自己快失去等待的耐心时,电话终于通了。

刚要张口,却听到电话里传来一阵女生慵懒的嗓音,似乎因为被人从梦中叫醒带着明显的不耐烦,“喂,那位?”安娅疑惑着是不是打错了,拿开手机看了看,没有错,那大大的手机屏幕上的11位数字她已经不知道拨打过多少遍,怎么可能打错?

又把电话放在耳边,张了张嘴,小声地不能再小声地说,“我找姜澎。”那嗓音如此沙哑,仿佛不是从她口中发出。

哪知道对方不满地嘟囔了一句,“哦,你是找姜澎,他在洗澡,等会儿让他打给你了。”过了一会儿,那个声音突然疏远,似乎对方把手机拿开了一点,但声线却提高,只听到她喊,“你要那件衬衣?等下我拿给你了,床上这件粉蓝色的细条纹的吗?”那话明显不是对安娅说的。

安娅知道那件衬衣,C□□I的,姜澎生日时自己买给他的,几乎花了自己小半个月的工资,只因为是他一直喜欢的意大利牌子,也就忍着肉痛买了下来。那样经典而时尚的衣着,自有着简约刚性的男性魅力,虽然是柔美的粉蓝色,但姜澎穿上却显得英俊洒脱。

安娅忽然间慌乱起来,急急忙忙想挂断电话,手却抖得厉害,按了几下按键才把电话挂掉。恐慌,疑惑,惧怕,疼痛……她瑟瑟发抖,却在内心强迫着自己安慰自己,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自己怎么能不相信姜澎呢?他可能是工作太晚,熬了一夜和同事一起在办公室里。但内心里另外一个声音立即跳起来,怎么可能,办公室里还要洗澡,还要换衣服。

那女孩的声音渐渐清晰起来,安娅想起自己以往打电话到姜澎公司的座机上,经常就是这个女孩子接的,依稀记得她叫吴佳妮,是姜澎公司老板的侄女。安娅见过她两次,每次都能觉得吴佳妮看她的眼神冷冰冰直刺刺的。女人的直觉早就告诉她,她把自己当对手,当初讲给姜澎听,他还大笑,点着她的鼻子笑她是“小醋坛子”。

站在罗马的午夜街头,安娅只感到身上一阵阵发冷。路灯下,她一个人的身影像游魂般形单影孤。一个个头高大的白人男子在街角吸着烟,但眼睛却死死地盯着她。安娅忽然感到害怕,跳起来快步跑回酒吧,坐下,昏暗中她还能听到自己的心在怦怦猛跳。

她呆呆坐了一会儿,然后想端起酒杯来喝一口,平复一下内心的不安,但是手抖得厉害,心咚咚咚地跳着,每跳一下,就好像有把小锤击打着她的心脏,生疼生疼。

谭易江觉察出她的失态,伸手按住她扶着酒杯不停颤抖的手,用眼光疑问地望着她,“你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安娅嘴角微动,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说不出话来,只能呆呆地看定他,眼神中一片死寂般的悲哀。

他被她这样的表情吓到,伸手轻轻拍打着脸颊,一颗晶莹的水滴打在他的手背上,起初是滚烫的,咕噜噜滚下去却很快变成冰凉,顺带带走了他的温度,那悲哀如冰凉的潮水渐渐漫过谭易江的心房。他看着安娅,那泪全涌在眼眶,却强忍着不肯落下来。

这时,谭易江的电话突然响起,安娅扫了一眼手中闪烁着的手机屏幕,正是姜澎的号码,她慌乱地将手机递给谭易江,急急地说,“告诉他,打错了。”嗓音嘶哑,带着哀求。

谭易江明显带着疑惑,但还是按照她说的那样,简单两句话,对方就把电话挂了。谭易江再回头看她,只见安娅枯坐在座位上,眼光有种潮热的雾气,慢慢地那雾气凝结着,一颗,一颗,晶莹的,豆大的,泪水从她眼角滑落,越来越多,越来越急。

透过眼前那朦胧的水汽,安娅只觉得脑子里乱成一团麻,剪不断,理还乱。她看到眼前的人,努力地想搞清楚,自己现在究竟身在何处?身边这个紧紧握着她的手的男子又是什么人?为何这个人皱着坚毅的眉毛,嘴唇紧紧地抿着,眼中透露着关切与悲哀?那温柔如水般向她袭来,瞬间将她包裹成一片。但她还是觉得全身冷得发僵,被这暖意一催,愈发觉得身体的冷,尤其是心口,麻木中泛着疼痛,针扎一般。

她从小就害怕打针,到了大学依然是这样。刚进大校时学校组织打预防针,她竟然当着那么多陌生同学的面就哭了,实在太疼了,一个高年级的学长正好看病经过,走过来静静地递过一张洁白的纸巾,抬眼一看,正是进校第一天接新生时帮她拎行李的那个英俊的男孩子。自己却还是想哭,实在太疼了,她记得那一天,他告诉她,“我叫姜澎”。

疼,真疼,实在太疼了,疼得她只觉得一颗心纠结在一起,打成结绕成环拉成线,被人那样玩弄在手里随意地摆弄着,像是一团橡皮泥。她却只能哭,泪流满面,掏心掏肺,没头没尾,不加解释,像是要把全身的力气都用尽一样地哭,像个孩子般嚎啕大哭。

谭易江伸手揽她入怀,温柔地拍着她的背,像哄小孩子一样,“好了好了,哭出来就好了。”可这样的痛,怎么会哭出来就好了?他明明在骗她!他们都骗她!都骗她!安娅只觉得心里的悲切与不安随着泪水一滴滴倾泻而出,但那痛却怎么也出不来,压在心里越来越痛。

谭易江无法,只好打了的士带她回旅馆。在前台取了她房间的钥匙扶她进屋,帮她脱了外套和鞋子,安抚她睡下。他并不问她为什么哭,也不去劝她,只是任由她哭泣。可她还是痛,痛得她说不出口,可是内心里那痛却想宣泄出来,但却不知道怎样才能好过些。

她的直觉明确地告诉她,她曾经视为最宝贵的爱情已经离她而去。曾经的甜言蜜语都已经一去不复返,彼此付出的感情,原本以为已经嵌在彼此的心底,直到永远。可现在,却被人硬生生地扯出来,像团橡皮泥,被玩腻了丢在一边。

这是她的初恋,她原以为天长地久,再回头却已成空。

拿了湿毛巾帮她把泪水拭去,但很快泪又涌出了许多。谭易江无法,只好坐在她床边,带着催眠的语气哄她,“好了,好了,不管发生什么事,睡一觉明天再去想。乖,睡吧,睡吧。”他不停地说着,像是一首催魂曲,带着一种让人心安的暖。

安娅想起,8岁那年有一次妈妈出差,恰恰赶上爸爸工厂要赶夜班。爸爸就是这样哄她入睡,但她睡得那样浅,他出门时微小的开门声还是惊动了她。她那么小,那么怕黑,那里敢一个人晚上在家,就是这般哭闹着无休无止,爸爸也是这样,拍着她的背,揽着她在怀里哄她睡觉。她睡着了,等再醒来,爸爸却永远也会不来了,工厂的吊车离奇地砸下来,爸爸永远地回不来了。她想到这,越发的害怕,扯着谭易江的衣服不肯松开,只觉得一松开,爸爸就再也回不来了,见不着了。

老天好像总爱和为难,她所真爱的东西都是留不住的。

她委屈这,糊涂着,整个世界都混乱到了一块,只是想一味地哭喊着,“爸爸,爸爸,不要丢下娅娅,不要丢下娅娅。”她已哭得声嘶力竭,这时只剩下低低的呜咽,在他怀里瑟瑟发抖,可是泪水却不可抑止的流下来,流下来。

谭易江低着头帮她擦着泪水,顺势俯下身子抱起她,她无力地把头埋在他的胸口,不一会儿他的衬衣上就濡湿一片,原本轻软的麻质衬衣噙了水,变得硬挺的,粗糙的,随着她抽泣的动作,摩挲着刺着他的肌肤。

他一声声回应着她,“好,我不走,不走。”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安慰得了她,也才能让自己安心。

安娅哭了很久,久到她都忘了自己是怎么睡着的。只是觉得头昏昏沉沉,迷迷糊糊,懵懵懂懂。不知是哭累了,还是酒意上头,就这样哭着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