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chapter 8
照歌。
苏照歌下台整妆。妆倒不用洗,不过按兰姨的意思,顾公子来历不凡,出手大方又有诚意,第一次拜见贵客不好穿着舞裙去,显得不庄重。
不过论他顾公子什么来历,世家子弟来伎馆找乐子本身也算不上什么长脸的事,在乎什么庄重不庄重的?
初茶下场还要上台,苏照歌下来时看见她正在补唇上的口脂,便没有打扰她,自己一个人顺着暗门往后院走了,兰姨说把衣裙放在她卧房里,换完之后去找她,谁也不许带。
不管那顾公子是个什么人,苏照歌一想到自己这是要去拜见恩客心里就总觉得不舒服,想着那台上初茶唱完之后还有琴曲什么的,够那顾公子再欣赏一阵子的了。她这一路回去走得便很慢,力求拖一拖时间。
拖一拖时间,好想想有什么办法能把那顾公子答对过去。
流风回雪楼虽然是伎馆,但前面楼里只供人看舞听曲吃酒,姑娘的卧房都在后面,如果说有哪位恩客要与姑娘成其好事,都是由姑娘领了往后院来的。
前头楼里倒是风花雪月了,一到后院便娇声软语扑面而来,苏照歌开始时每次回卧房都是归心似箭,每晚入睡都极其痛苦,恨不得自己是个聋子。不过几个月之后便什么都坦然了,有时跳一天舞晚上回来累的手都抬不起来,别说娇声软语被翻红浪,拿个锣在她耳边敲也未见得能敲醒她。
后院颇大,熙熙攘攘种了满院子的花,入秋便都谢了,纤弱的梗上顶着开败的花,总觉得肃杀。这时节也就叶子还勉强绿着,不过怕也坚持不了几天了。
苏照歌缓步过回廊,新换的银红挑花裙摆扫过廊下落叶,沿路看过那些开败的花,心里有些感慨。
她这一生啊……
“苏姑娘。”提着裙子下台阶,突然听见有人叫了她一声,苏照歌吓了一跳,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差点脚一滑摔下去。
她回过头,看见青衣人站在回廊下月色里,浮光锦的料子,满身竹影在月色下明灭。来人提着一盏灯,看向她的目光淡淡神色也淡淡,几乎令苏照歌瞬间回想起了与他初见时的情景。
苏照歌敛眉,拎着裙角盈盈行礼:“公子安好。”
这么一看真是有点像...尤其这个行礼的动作。很多年前那个小郡主盈盈福身的身影重叠在眼前女子身上,几乎令叶轻舟恍惚。
叶轻舟甚至有那么一瞬以为是上天垂怜——不。天下同名的人太多了。
他也知道自己荒谬的很了,却在打发走那白面胖子后不能自已的来找这姑娘,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
“苏姑娘安好。”他轻声道,“姑娘今日好颜色。”
苏照歌本以为以世子爷的脾性来看个舞听个曲儿也是常事,没想到竟然能在流风回雪楼的后院见到他,也不知道是来干什么,心里泛了些酸意,又思及自己这是要去干什么,那点微末的酸意便如潮水般消退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荒谬感。
夫妻对面不识,自己还要去拜会恩客,多年过去自己如今身份微贱而旧人已经站在了她仰望不到的地方。
和明明已经什么都不可能了,竟还是在见到他时难以克制万千起伏的心潮。
苏照歌不想抬头,回道:“谢公子夸赞,妾还要去拜见客人,不能久陪,望公子赎罪……”
叶轻舟心想,跑什么。
“不与群芳争绝艳,化工自许寒梅。一枝临晚照歌台。”叶轻舟打断她,“苏姑娘如此步履匆匆,不知是要去照哪家的歌台?”
就算只是重名,既然被他撞见了,他也万万不能容一个随便的什么人就‘照歌’来‘照歌’去的糟践这名字。
犹如惊雷骤落,苏照歌无奈道:“公子说笑……”
她说不下去了。
叶轻舟看了她一会儿才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姑娘谁家的歌台也不必照,献舞辛苦,且好好歇着吧。”
清浅足音缓缓而过,苏照歌视线里青色袍角一扬,嗅到了水沉香的味道。
人走了。
苏照歌收拾好心情回到楼里,迎面撞上喜气洋洋的兰姨,好像正是要找她,一看到她便笑的花枝招展的迎上来,亲亲热热把上她的手臂:“哎哟我的好姑娘,可真是不简单,快跟兰姨来...”
苏照歌满头雾水,跟着兰姨一路过了花台,迷惑道:“我还要去见顾公子……”
苑兰道:“别想顾公子了,今晚来了个大贵客,砸了大价钱包了你呢!”
苏照歌一惊:“兰姨!”
她脸色一动苑兰就知道她在担心什么,哼笑道:“想什么呢!贵客说只倾慕你的才艺,不求美色,不会强迫你做什么的!来兰姨带你看看你的牌子...”
男人说这种话哪里能信!说什么不求美色,到时候他又求了要做这做那也就是嘴皮子一张一合的功夫,她们难道还能拒绝不成?!苏照歌气急,一路被兰姨拉拉扯扯往花牌那里拽,她抱怨道:“那您也该和我说一声,他到时候反悔我上哪说去啊?”
苑兰道:“实在是不能拒绝,好姑娘,如果到时候你受了欺负楼里肯定给你讨个说法的……”
苏照歌能信才是有鬼,半响憋出一句:“您快别哄我了……”
正说着就到花牌架下了,苏照歌万分无奈抬头看,随即一愣。
流风回雪楼所有姑娘都有一块自己的木牌,不写名字而只以一种花代替,苏照歌是一支半开的梅,挂在一楼侧面的墙上。流风回雪楼的规矩,若有人包下哪个姑娘就就在那花牌上留一个字,以示名花有主,若只是过夜便把牌子翻过去,以示此花今夜不见人。
但是大多有字的花牌都在卖身的那一侧挂着——琴姬舞姬什么的总归常献艺,包下一个的花费并不比包一个卖身的姑娘少,却只能单独叫姑娘弹支曲子跳个舞喝喝茶什么的,也不能叫人不再献艺,说来很亏,因此几乎没人包不卖身的姑娘。
满墙有字无字的花牌被楼里暖烛红光融融照着,无端端透出几分缱绻暧昧来。苏照歌的花牌安安静静躺在墙上,梅花枝上扣着一个‘叶’字。
劲瘦孤绝,潇潇落拓。
兰姨看苏照歌在看到那花牌的瞬间便沉默下来,还以为她是因为只有她一个是以未卖之身被题字而高兴,一揽她的肩膀,喜笑颜开:“长宁侯啊照歌!你算是一步登天了!”
苏照歌仰脸看着那个牌子那个字,多年前的话音穿过时光,轻轻落在她耳边。
“妾身的名字是母亲取的,取意为‘不与群芳争绝艳,化工自许寒梅。一枝临晚照歌台。’。妾身读的诗书不多,您要问,现下也只能想起来这一句,您快饶了妾身吧。”
那人淡淡道:“是好名字。”
你竟然还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