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城第四中心医院，368号病房。

一名年轻的护士轻手轻脚地替陶宇和徐泽掖好被角，接着走到窗边拉上窗帘，然后关掉顶灯，只留了一盏米黄色壁灯。做完这些，她安静退出房间，轻轻拉上了门。

门外的长椅上坐着周堃，脑门缠了一圈绷带，绷带上渗出一团血渍。他整个人都十分疲倦，向后靠在白墙上，眼睛微微眯起，眼神有些迷离。

刚才的经历太过匪夷所思，以至于周堃现在觉得就像做了一场梦，但脑袋上疼痛的触感又时刻提醒他，那不是梦。

当时他明明看到齐州骑着摩托车朝着古井一头扎了进去，但等自己回过神来，却是在浐灞町二单元的电梯里，再低头一看，陶宇、徐泽以及于副支队等人都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齐州则拎着背包站在电梯外慢条斯理地朝他招手。

后来齐州告诉他浐灞町里遇到的现象叫“内藏源”，就是在某个有限的空间中叠加了另外一个无限循环的空间，叫断魂间。被困在断魂间里的人眼睛看到的都只是怨鬼制造出的假象，破解的方法是找到断魂间的“眼睛”。

徐泽、于副支队以及自己从进入二单元的那一刻起，就已经被内藏源包围。断魂间里的景象会根据被困者内心最恐怖的东西变化，比如自己从小就害怕两头都看不清尽头的长街。

所以从头到尾，陶宇、于副和自己其实只是在二单元的电梯里和各个楼层之间来回徘徊，就像监控里于副总是不停出走出电梯，但又被吓得退回去一样。

至于最后陶宇和于副他们为什么会在监控下消失，齐州分析是怨鬼遮挡了镜头。监视器只能拍摄到用物理学解释的客观存在，那么对于怨灵这种没有质量又超出人类认知范围的东西，监控的作用也就失效了。

周堃深深地呼出一口气，他当时就应该死活劝着陶宇别去的，不过好在陶宇他们也没受到太大的伤害，只是惊吓过度昏迷而已。

“干嘛呢？杵那儿跟尊雕像似的。”齐州提着两盒饭走过来，抬手拍了拍周堃的肩膀。

眼睛瞟到周堃缠绷带的脑门时，齐州不厚道地笑了，他说：“小子，如果我猜的没错，监控里拍到你当时的状态，十有八九是你发了疯地往电梯墙上撞，毕竟那女鬼追你的时候，你一直在往前跑。”

周堃：“......”还能不能愉快地玩耍了？嘲笑人也要分轻重缓急吧。

周堃对着齐州翻了白眼，正准备扭头走人，忽然飘来一股香味，他吸了吸鼻子，低头看去，“什么饭？好香。”

“鳗鱼饭。”齐州把塑料袋朝他亮了亮。

“嗳，谢了，我正好饿了。”周堃脸色稍缓，他伸手就去塑料袋里捞饭，不料却被齐州一巴掌打在手背上。

周堃吃痛，甩着手缩回来，问：“你干嘛打我？”

“我有说这饭是给你买的？”齐州把塑料袋绑好，挑了挑眉，“不是给你的。”

“我......尼玛，我爸早回去陪我妈了，现在就我们俩，你买两盒饭不就是给我的？”周堃无语，他吹了吹手背被打红的地方，瞪了齐州一眼，“你把我惹毛了，我现在就拽掉你口罩，让你在这个医院待不下去！”

“......得，您是大爷，我们出去说。”齐州举手作投降状，他指了指外边说：“你不是有很多疑问吗？正好今晚我也有一些话要和你叮嘱。”

“叮嘱？你又不是我监护人，我用得着你叮嘱我。”周堃嗤笑一声，语气十分轻蔑，“另外，我没有很多疑问。”

“真的？”齐州挑眉。

他伸出右手食指勾住墨镜，往下拉了拉，露出一点眼睛看向周堃，盯了他一两秒后，齐州摆摆手，“行，我知道你也不care我喂你吃的是什么东西。”说罢，他抬腿就往外走。

周堃一听这话立刻上前把齐州拽住，他扭头，咧嘴，给了齐州一个十分灿烂的笑容，“哥，齐哥，我年少无知，口出狂言，您大人有大量，别和我一般见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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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在医院后花园的一条长椅上坐下来，背靠一座假山，旁边有盏路灯，这会儿是半夜十二点多，后花园连个人影都看不到，几只扑棱蛾子一个劲儿地往路灯上撞。

齐州坐在长椅上，伸展自己的大长腿，顺势靠在椅背上，他深吸一口气，开始说话：“在很久很久以前——”

“别，打住。”周堃嘴角抽搐了一下，他说：“您捡重要的讲。”

“行，那就长话短说。”齐州干净利落地点点头，他说：“你其实是盘古后人，收集完散落在人间的六块盘古石碎片后，需要用你的精血炼化，才能重新形成盘古石。完整的盘古石可补北冥天堑，也可毁天灭地。魔尊阿修罗从你上初中的时候就在寻思怎么弄死你了，这些年来你之所以单纯得像个孩子，是因为江客每时每刻的都在保护你。”

“......”周堃听的云里雾里，他舔了舔嘴唇，朝齐州讨好一笑，“那啥......信息量有点大，齐哥能展开描述一下不？”

闻言，齐州“啧”了一声，把嘴里的薄荷糖嚼得嘎嘣响，他依旧保持着靠在椅背上的动作没变，抬胳膊在周堃的后脑勺拍了一把，“就你事多，听好，这些话我只说一遍。”

“ok！”周堃点点头，把头凑过去，认真听。

齐州没再看周堃，仰起头看天空，鼻梁上仍旧架着那副墨镜，干净利落的下颌线延伸到了耳后，唇边带着笑，但语气却很冷淡。

“盘古开天辟地之初，世间混沌不堪，天倾地塌，弱水横流，天火四降。女娲不忍生灵遭此大劫，于是在东、西、南、北四方各修一处天梯，以支撑天地平衡。其中，西面的昆仑天梯乃天地龙脉，是魔族上须弥山的唯一通道，也是神与人面对面沟通的纽带。”

“神人魔三界相安无事地过了很多年，直到颛顼毁昆仑天梯，断了魔族成佛的路。魔尊阿修罗大怒，在昆仑魔渊下发誓要血洗人界，再踩着累累白骨上须弥山杀尽满天神佛。”

周堃闻言倒吸了一口气，他心底有点发毛，朝自己四周看了几眼，问：“我就说最近燕城最近怎么突然出现了那么多惨不忍睹的凶杀案，是不是就是恶鬼作祟？”

“很遗憾哦，并不是。”齐州转头看向周堃，伸出食指摇了摇，“都是人自己干的事，别瞎往恶鬼身上推。恶鬼也是守法好公民，你这样说他们很委屈的好吧。”

“为什么？你刚刚不是说阿修罗要血洗人界，搞什么百鬼夜行吗？”周堃不服气，反问。

“因为昆仑天梯已经修好了，阿修罗要再胡闹，天雷第一个劈他。”齐州摊开手，耸了耸肩，他转头看着周堃，语重心长道：“小子你要知道，在这世间，不论是神、魔还是人，残害生灵前都要找一套合情合理的说辞，平白无故杀人是要遭天谴的哟。”

接着，齐州不等周堃再发问，竖起大拇指，朝自己指了指说：“昆仑天梯是我修的，不用谢哈。”

“......”周堃有点无语，他摸了把脸，深吸口气，语气尽量温和，“所以，你扯这么多跟我没半分钱关系哦。”

“嗳，别着急，这不故事一开头都讲究先介绍故事背景嘛，马上到你了。”齐州拍了拍周堃的肩膀，他说：“盘古死后，神格化为一块玉石，名为盘古石。盘古石拥有毁天灭地的力量，得之有如得盘古神力，阿修罗经过昆仑天梯一事后察觉到神界对魔界的提防，不愿意永远屈居神佛之下的他遂动了称霸三界的心，于是开始盘算着怎么得到盘古石。”

“因为一些原因盘古石碎裂成了三十六块，散落在人间各处。有的埋入土里化为龙脉，有的被人、鬼、畜生摄入体内化为内丹——”

“嗳，等下。”周堃出声打断，他缓缓地眨了眨眼问：“盘古石是因为什么原因碎裂的？”

“这个嘛，”齐州深吸一口气，然后摇了摇头，“我暂时不清楚。”

“哈？”周堃无语，他将齐州上下打量一番，脸上露出怀疑的神色，“你怕不是编了一堆话专门来诓我的。”

“年轻人讲点武德好不好。”齐州不悦，他说：“我也是今晚看到你和那只女鬼以后，才知道盘古石已经碎成渣渣了，OK？我这是根据我看到的，然后进行逻辑推理，尝试还原整件事情，但因为我从你俩身上看到的信息也不多，所以一些具体细节推理不出，这很正常的好吧？”

周堃不信，摇头说：“看了我和女鬼几眼，然后就知道这么多事？”

“因为我是创世神，我拥有一项能力，叫‘瞳’。”齐州挑眉一笑，他转过脸，指了指自己的眼睛，然后隔着墨镜和周堃对视。

“这种能力可以让我看到任何一个人眼中所看到的景象，说直白点就是你们每一个人做过了什么事，见过什么人，我都能从你们的眼睛里看出。人类有句话怎么说来着？人在做天在看。嗯，就是这么个道理。”

“编，你继续编。”周堃挑眉，“你能看到我眼睛看到的东西，好家伙，还能再离谱点不？”

闻言，齐州不耐烦道:“你是非要让我说出来你初三在手机上下载了一个钙片app，往里边充了50元，看片自撸的事才相信吗？”

说到这，齐州突然话锋一转，“不过，你到底喜欢上哪个男生了？同性恋婚姻早已合法，你也没必要因为喜欢一个男人就压抑自己的感情，最后不得不去看心理医生啊。”

“......！！！”

周堃震惊之余，脸臊得通红，这件事他没和任何人提起过。

那是他遇到江叔后的第二年，也是他对江叔一见钟情的第二年。

周堃并不是同性恋，他是喜欢的女生的。但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年少时见过太惊艳的人，以后遇到的人都不会再心动了。周堃就是这样，初一那晚对江客的惊鸿一瞥，从此以后他喜欢的人都带有江客的影子。

可是江叔是男人，所以最开始他很苦恼，为了确定自己是不是同性恋，周堃才从一个男男网站下载了app。影片没看进去几个，罪恶感、羞耻感以及恶心感相互交杂，没两天周堃就卸载了软件。

为了压抑他对江叔不正常的感情，周堃背着父母偷偷去看了心理医生。

“行行行，我信，你快说正事吧。”周堃害怕他喜欢江客的事被齐州发现，连忙换了话题。

齐州爽快点头，“哦，说正事，反正我对你的破事也不感兴趣......刚说到哪了？”

“盘古石碎片。”

“嗯嗯，是这儿。”齐州继续说道：“这些年来，阿修罗和神界都在寻找盘古石碎片，双方角逐多年，你一块我两块，到现在只剩下六块。不过由于盘古石流落人界许久，又多数被人、鬼、畜生等吸收，回收时已没了原样，要想恢复，只能用盘古后人的精血重新炼化。”

“啊！”听到这周堃一拍脑门，他恍然大悟，“你刚才说我就是盘古后人来着？”

“是的。”齐州点头，“阿修罗这些年一边收集盘古石碎片，一边找寻盘古后人的下落，好在江客先他一步找到了你，将你好好保护起来，所以你倒也不需要太担心自己的命。就是江客够折腾，自己揽了件苦差事。”

这话给周堃说委屈了，他抗议：“我也挺乖啊，江叔说晚上十点以后尽量不要出门，我都有听话的好不？”

“有些人躺在床上都招鬼，说的就是你。”齐州翻了个大白眼，他说：“阿修罗已经察觉到你就是盘古后人了，你觉得他能容忍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崽子在自己眼前跟个苍蝇似的晃，还一晃就是这么多年？”

“......别骂了别骂了，菜是原罪。”周堃举双手投降。

齐州这番话彻底将他点醒了，所以初一暑假遇到鬼，以及后来自己身边总是发生一些灵异事件就因为如此。

周堃抿了抿嘴，突然，他想到了什么，猛地转过身抓住齐州的胳膊，说：“好家伙，所以你刚刚给我吃的，就是盘古石碎片？”

齐州点头，“嗯。”

周堃不解，“盘古石要用我的精血炼化，你给我吃那东西干嘛？”

齐州说：“你是盘古后人，可以直接吸收盘古残石的神力，如若将所有残石都让你吸收，到时候你等同于盘古降世，我们也就用不着费心思重新炼化盘古石了。”

听罢，周堃咧嘴一笑，他说：“哦~我明白了，你想让我变强，到时候替你们手撕阿修罗呗。我懂我懂，一般大男主小说里都这么写，废柴逆袭，迎娶白富美，走向人生巅峰。”

齐州嘴角一抽，他甚是怜惜地摸了摸周堃的脑袋，摇头说：“你想多了，阿修罗算个什么东西，我弄死他分分钟的事。我就是觉得你不能总折腾江客，像今天这种晚饭时候给他打电话，让他赶过来救你的事，以后少干。小子你得学会自我保护，别一天天见着鬼就扯着嗓子嚎江叔，你江叔很忙的好不？”

“另外，”齐州顿了顿，语气突然变得严肃，他看着周堃说：“阿修罗祸害人间是人界的劫难，我和江客都是神，神不会过多干涉人界的事情，你们要学会自救。”

“......”周堃的心碎成渣渣，他现在觉得自己就是没人爱的小孩，越想越委屈，最后朝齐州嚎了一嗓子，“你是江叔什么人啊，你——”

话刚说了一半，周堃听见“铮”地一声响，有东西破风而来，电光火石之间，齐州刚闪身离开座椅，一柄泛着青光的长刀“梆”地一下就钉到了后边的假山上。

周堃吓了一大跳，幸亏齐州躲得急，不然那刀就要插进齐州脑袋了。他惊魂未定地回头去看，江客站在路灯下，正盯着齐州看，身上穿着一件裁剪得体的西装，领带扎得规规矩矩。

“江、江叔？”周堃站起身，不知所措地唤了一声。

他转头在江客和齐州之间来回看了眼，这两人之间的气氛有点古怪，似乎有种剪不断理还乱的感情纠葛在里边。

江客走过来，他的步子有点蹒跚，脸色也不太好，泛着病态的白，他朝周堃摆了摆手，声音哑哑的，“你回去吧，我和他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