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事情需要反应的时间。

比如，你的助理是你可能的未婚妻这件事。

在离云最近的地方看人间点点微光，只觉得下面的一切都是听说，太远，够不着；身在其间时，才想起有那么亮，一盏又一盏，接踵而来。

这里的风不似高空中的自由，被城市中的建筑五阻六挡，姗姗来迟的时候，已经伤痕累累，触碰任何事物都格外小心翼翼。任何心思对它来说都太重，都承受不起，更传递不了。

“你开得太慢了。”俞声翕终是开了口。

她不过是今晚和姜梨吃完饭，得知了这么多，稍微有些好奇才跑过来找她而已。现在找完了，也没感觉有什么，还是快点回去吧。

俞声翕说服自己。

她不会知道，多年以后，她想起这一夜，这一刻，会觉得这条街广阔得好像银河系，前座的人是这条银河系中的太阳，四面八方的光亮全都变成了围绕着太阳运转的小行星。

包括她的目光。

“我是怕风掀了您的裙子～而且这也不比您的跑车，您这么坐，我要开快了您坐不稳的。”

“你尽管试试。”

邱璃不知如何反驳，干脆照办。

俞声翕刚别过脸，就等着看她能开多快，结果还没准备好，整个人就往后倒了，不得不伸手抓了邱璃的衣角。

“总监，我都说了吧！您坐不稳的！”

俞声翕感觉自己又要被她气死了。

邱璃没听到回应倒是开心得很，能让俞声翕吃瘪也太爽了。

四五分钟到了轻轨站门口，但要进站还得下一大段楼梯。

“走吧，总监？”

邱璃递手给俞声翕，想着毕竟她穿着高跟鞋，可能不太好走，但要不要抓就是她的事了。

俞声翕摇摇头，表示不用。

她穿着高跟鞋走过的路可能比邱璃在A市骑过的车还多，根本不需要人扶。

可上了轻轨之后，她发现自己又错了。

人怎么会这么多。

多是脸上写满疲倦的加班狗，一些有一搭没一搭的靠在角落里，没有靠点的就晃晃悠悠地在人群中东倒西歪。

几年前和邱璃一般大的时候，自己也总是在挤轻轨，现在反倒是不习惯了。

邱璃只觉得俞声翕和轻轨简直太不搭了，以及看见有个眼神令人作呕的男人往她们这边挤过来了。

两人在车门边上的把手处站着，俞声翕要离车门更近一些，盯着窗外的风景出神。

在那双短粗黑黝的手快要从某个缝隙伸出来碰到俞声翕露出的皮肤之前，邱璃揽住了她的腰，灵巧的一转，两人位置交换了。

“您是要下车吗？！”邱璃冲着男人喊的很大声，带着压制了的怒气，打破了车厢内的沉闷，所有人都望向这边。

正好到站了，那男人什么也没说，如同老鼠看到洞一样心虚地钻了出去。

车门合上后，俞声翕被邱璃小狼一样的眼神罩住，她深褐色的瞳孔中映出她的脸。

原来她还有这么凶的时候？平时在自己面前不都嬉皮笑脸傻里傻气吗？

邱璃的眼神逐渐柔和下来，自信地拍拍胸脯，“总监，您放心，有我在，没人能占您便宜。”

俞声翕对她眨了下眼，不应，又从斜斜的角度看外面，嘴角勾起一抹笑，然后想起刚刚她的手贴住自己腰的触感。

她的手很大，也难怪长这么高，自己穿着高跟鞋也就刚好和她持平。

轻轨快速的运行，漂浮在江上，轰轰隆隆地宣告自己的路过，而夜晚的江面一如往常的静谧而美好，至于江底如何暗波流动，无人知晓。

邱璃看不见外面。她能看见的，只有被自己、车门旁的把手、玻璃挡板围在三角形夹角里的俞声翕。

静谧而美好。

她知道她好洁，怼着把手和她隔着点距离，虽然自己从工地出来之前洗了手，衣服上还是脏兮兮的。

风景突然止住了，车厢骤停，人群一阵趔趄，大都因为惯性倒了过来。

邱璃预判着在这局米诺骨牌里，马上要轮到她倒下的瞬间和落点，却被一只手迅速一拽，倒到了别的地方。

温热，馨香。

俞声翕拽过邱璃的衣领，没让她被别人碰到，她倒在她肩膀上。

这家伙，身上一股在油漆水泥里腌过的薄荷味儿。

这个姿势太过暧昧了。

她们感受着彼此呼吸起伏的同时，听到车内播报响起：“请各位乘客稍安勿躁，由于前方列车故障，我们需要在此处暂停，耽误各位的时间我们深感抱歉。”

骂骂咧咧的声音传开，多是抱怨明天还要早起上班。

两人站的玻璃挡板旁坐着个小女孩，瞪大了眼睛，看着两个漂亮的大姐姐这样抱在一起，眼里满溢的哇塞。

这次是俞声翕背对着根本看不见了，邱璃却被盯得不好意思，装出恶狠狠的神情回看过去，小女孩被吓得赶紧别过头往妈妈身上凑。

“总监，不好意思……”

邱璃心想自己也不是那种唯唯诺诺的人，怎么每次到了俞声翕跟前儿就跟刺头的刺全被拔了似的，总是那么彬彬有礼。

“不必抱歉。”

这次俞声翕回得很迅速，她有些慌张。

好痒，别对着耳朵说话。

邱璃的耳根也红了起来，“总监，您一会儿在哪儿下车？”

“和你一站。”

“诶？”

“我回公司。”

“这么晚吗？”

“嗯。”

……

平时接触客户和同事，两人都是能说会道的类型，却不想此时跟两个害羞的幼儿园小朋友第一次见面想要交朋友似的，一问一答。

轻轨又缓缓开动了，周围的人也都已经各自整理好站稳，车厢里松散了些，邱璃连忙从俞声翕身上弹开，俞声翕有些恍惚。

有些失落。好像有柳絮飘到心上。

姜梨的话在她脑海里响起：“如果你真的喜欢上谁了，你就会知道。”

不可能，二十七年了，自己从没动过心，如今怎么可能对一个小屁孩有那种感觉。

出站后，两人一前一后的走，俞声翕在前面，邱璃不远不近的跟在后面，将她的身影尽收眼底。

难怪她总是盘着头发，那飘飘的长发太引人注目。

俞声翕就这样淡淡地往夏季边缘走，快要走出去的时候，转了头，裙摆翩跹。

“你要跟着我回公司？”

“我……护送您回去，像您这样的美女这么晚走在街上可能不太安全。”

俞声翕笑了，发自内心的。

“那你怎么不担心担心你自己？”

“我人高马大凶神恶煞的，谁敢打我主意！”

邱璃想不到有天她会这么形容自己，不过刚刚俞声翕是在说她漂亮？

“我回公司处理完工作还要回家，到时候更晚，你也要护送？”

俞声翕狡黠地眨着眼。

“您不嫌弃的话……也可以……”

一说完邱璃就觉得自己疯了，真是疯了，人家总监几辆跑车，她呢？共享单车！还用得着她护送？

俞声翕却好像默认了似的，继续往前走，邱璃这回跟了上去，走在她的旁边。

走着走着，俞声翕想起什么的似的，道：“我可不会付你加班费。”

“我是那种人吗总监！”邱璃大声喊冤。

哼哼。俞声翕又笑了。

天真的是有些凉意了。

也许有人一同走到秋天也不错。

可是她害怕，害怕秋天也会是仅有的秋天，不会到冬天，也不会延续到下一个春天。

妈妈就是这样不告而别的，尽管她说过会永远陪着她。

所以到了公司楼下，她没让邱璃再跟，“你回去吧，A市治安很好。”

“啊……总监……”

“还是你想再画几套图？”

“不了不了，我马上走！”

“等会儿。”

俞声翕从包里拿了把钥匙，“明天把我的车开回来，以后也开那辆车去，晚上回来停楼下车库里。”

邱璃发懵地接过来，觉得好像哪里不对。

她刚刚是听错了吗？俞声翕要把车给她开？

“我不想我的助理身上总是一股油漆水泥还混合着轻轨上的味儿。”

邱璃放心了，不对！这不就是嫌她臭吗！刚刚她还倒在俞声翕身上，啊啊啊啊啊！

“总监，我回去洗澡一定洗掉一层皮，保证您明天不会闻到。”

“你最好是。”

俞声翕很会拒绝人，很多人被她从身边赶走，这不，又一个。

邱璃回家收拾完躺在床上的时候真的已经很晚了，眼睛干得不行。但她想起俞声翕是不是还在工作，也不知道回没回家，于是主动发了信息。

【总监，您回家了吗？】

两分钟后，收到回复。【嗯。】

【那总监晚安！】

没回了。

还有另一个人她得问问，才能放心的睡觉。

【姐姐，我今天真的好累好累，能不能不做清洁了呀～】

虽然这个招数已经使了很多遍了，房东姐姐也从没同意过，不过碰运气嘛，万一她今天心情好呢？自己实在是动不了了。

【可以。】

邱璃闭了会儿眼，再拿起手机看到房东姐姐的回复时简直都要清醒了。

【欧耶！姐姐是天下第一大好人！爱你姐姐！】

等了会儿，也没回复了。

她没放在心上，关灯睡觉了。

此刻，夜深人静。而俞声翕的另一个手机，被啪地一下摔到了办公室的地上，裂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