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凤凰涅槃(16)
从楼锡而来的马队辘辘地行驶过满是水洼的道路,都还未到昙州一带,天便就阴沉沉的一片,似有铅云要沉沉地压了下直教人喘不过气来。
方尘栖掀开马车帘的一角去窥探外面的场景,只见马车越往昙州行驶,路上所遇到倒地不起的平民便越多。
现在灾情已经开始变得严重起来,平民百姓中逐渐开始出现高烧发热的症状。按理来说,管辖昙州这一带的太守,应当在平民出现初始症状时就得把他们控制起来,以防疫.情散播。
但很明显,那里的地方官似乎并未作为。
本来仲墨州并未同意方尘栖跟着他一同前来昙州这儿的,但防不住少年化作凤凰飞来偷偷跟了一路。
仲墨州便将以半路救下一个昏迷的少年为由,将他带上了马车。
对于车队里突然出现一个来路不明之人,且还有可能是从昙州一带逃来的灾民,众人心中都十分警惕且有些排斥。但奈何贺大将军似乎很照顾这个救来的少年,他们也不好多加言论。
倒是六皇子宸景越看方尘栖越觉得眼熟,还暗中问过仲墨州:“这少年怎的有点像你当年行军打仗时,你营帐里的……”
后半句话被吞回肚子里,没有说出口。六皇子似是确认了什么一般,打马靠近低声问道:“这该不会就是你军营里的那个小军师吧?”
当初六皇子曾受命前往边关运送军需体恤边关士兵将领,曾与方尘栖有过一面之缘。
却没想到时隔多年,他竟还记得对方长什么样。
想起来当时六皇子看到方尘栖的存在,眼神就有些微妙了面上神色极为不对劲。仲墨州眼底的眸光不由地微微暗沉了一度,语气也变得冷厉生硬起来,“六皇子记忆非凡,时隔多年还记得我军中之人。”
竟还真是当年他军中的那位小军师。
不过这话说的奇怪,几年前见过的人还记得人家长什么模样并不稀奇。六皇子只觉得哪里隐隐有些不对劲,却又说不上来那份不对劲的感觉是缘于何处。
在视线微抬与对方目光相撞的那一刻,六皇子的胸膛便不自觉地一震,这眼神怎的与他那三皇兄,看到和他争心爱之人的五皇兄时的眼神那么像?
不,简直是一模一样,充满了“情敌见面分外眼红”的感觉。
莫非……
六皇子微微一顿,回想起贺将军将慕小军师救回来,还给其安排了一辆马车如此照顾对方的行径。以及他俩曾经在军营里同吃同睡,流传出的一些蜚言……
六皇子不动声色地移开视线,只道一句:“我去前方看看。”便打马离开了。
方尘栖探出窗正好看到六皇子策马到队伍前方的背影,而大魔头仲墨州目光幽深地注视着对方离去的身形,不知在想什么。
方尘栖不知道发生了何事,只觉得围绕在大魔头身边的氛围有些奇怪,就在他刚想开口询问一句:“你同人家怎么了?”
一股从不知哪里来的流民突然冲向马车,高声喊道:“官爷,求求你们救救我们吧!”
“救救我们吧……”
这些流民是突然冒出来的,众人尚未反应过来,这些灾民便因饥寒交迫而甘愿冒着被当成袭击者当场击杀的风险,一个劲儿地往车队中心挤。
士兵们正要举起手中的兵器驱赶流民,高马之上的大将军便一挥手,制止了士兵们的举动。
衣不蔽体满身泥垢的流民匍匐着跪在地上,不停地磕头道:“官爷,求求你们给我们一点吃的吧……”
“我们庄稼都被大水冲毁了,粮食也全都上交给了朝廷,我们真的快要活不下去了……”
“求求你们行行好,救救我们吧!”
方尘栖看着眼前的这一幕场景,不自觉地微微皱起了眉,眉宇间似有些难过与悲伤之意。他转头看向仲墨州,那小兽般干净纯粹的眸子里似是会说话一般,在说我们不能见死不救。
所以给他们一点吃的吧。
可是,赈灾粮食还未送到昙州就先行发放了出去,届时将会有更多的流民从昙州一带赶来。
等到那时传染扩散开来,流感暴发便就很难收场了。
方尘栖似是也想到了这一点,这不是一个简单的赈济救灾的善事,仲墨州有他的考量,而他没道理去为难一个难办的人。
就在方尘栖不忍再看下去,打算放下窗帘退回马车里时,便就听到大将军仲墨州开口道:“分发些许干粮给他们。”
灾民们一听到这句话便纷纷亮起了双眼,不住地磕头谢恩。
少年也不自觉地瞬时撩起眼帘,将视线重新落回仲墨州的身上。
对方面上神色极为平静,半点情绪未显,只道:“分发粮食可以,不过往后你们若还想要食物,须得以劳动来换取所得,明白?”
此言一出莫说灾民,就连正打算去取干粮的士兵们皆愣了一愣。
朝中拨下的粮食本就是为赈济灾民而发放的,如今却要受苦受难的灾民们用劳动力来换取粮食,这是哪门子定下的规矩?
闻动静而来的六皇子听到仲墨州这番话,也只是稍稍顿了一下,而后似是明白什么一般,下令道:“就按贺将军说的办。”
六皇子都发话了,其他人自然什么意见都不敢有。
车队也暂时停下了行程,一群士兵们开始忙着发放粮食,待灾民们吃饱后还得检查一下他们的身体状况好分配工作。
所有高烧发热的,便立马隔离起来,一切都井然有序地进行着。
大将军仲墨州下了马,到一边安静没人的空地上闭目养神。
六皇子下马后倒没寻个干净地方坐着,而是在观察眼前忙碌的场景,兀自沉眉思索着不知是在想什么。
这都还没到昙州一带,遇到灾民就越来越多了。照这样下去,朝廷拨下的赈灾粮食肯定会越来越少。届时别车队还没到昙州,粮食就都分发完了。
总得想个解决的办法才是,没过多久,六皇子脑子里似是突然冒出一个解决方案来,眉间微锁的痕迹也逐渐舒展开。
他径直朝贺将军走去,停在他身旁靠近了说着些什么。
仲墨州好像是认可他的想法一般点了点头,一直以来严肃冷冽的神色竟也有稍许松动的迹象。
刚从马车上下来,打算透透气的方尘栖正好看到这一幕场景。那身形修长眉宇间带着皇家王室独有的尊贵与气度,却一点都没有那种高人一等的倨傲无礼和自命不凡,反而还谦逊温和平易近人。
此刻六皇子似是因得到大将军的赞同与认可,面上不自觉地带着些许愉悦与欢喜,伸手搭在了仲墨州的肩膀上,贴身靠近同他说笑着。
仲墨州性格阴晴不定为人冰冷,且最不喜与旁人过分接触。如今他竟任由别人搭在了他的肩上,笑着同他说话。
方尘栖微微眯起了眼睛,眉间也逐渐锁了起来。
到了昙洲马车一路畅通无阻地行驶进城,因为原先道路两旁那些受天灾影响,而无家可归的灾民都早已被驱散了个干净。
昙州太守知晓朝中派人来此赈济救灾,早已在府中打点好一切,为六皇子接风洗尘。
甫一进太守府,这占地不大的府邸也没几个侍候的仆从与婢女。整个太守府一贫如洗家徒四壁,就连设下的接风宴都是太守夫人亲自下厨,桌子上摆着四菜一汤,端出来的碗筷还都有缺了一角的。
方尘栖默默地端起那有残缺豁口的陶碗,心道:这也太夸张了吧……
若不是早就知道昙州太守贪|污腐.败搜刮民脂,克扣朝中拨下的银两导致河坝决堤,在坦洲接连下了半个月的暴雨后直接将百姓的良田庄稼都给淹没了。他还就真以为这太守是两袖清风一贫如洗,在昙州出现天灾人祸时把所有粮食都发放完了,与百姓同吃苦受难挨饿受冻呢。
装,真会装。
也怪不得那时候来的途中本还有疑虑的六皇子,结果见了太守一家的情况便开始有所动摇,还真就相信了对方的说辞。
在被瞒了近半个月后才从被大水淹没后泄洪的湿泥地里,救下的半大少年口中得知事情真相。
而后六皇子盛怒彻查此事,在数日深察暗访下,果不其然查到了太守藏着民脂民膏的真正府邸。
若不是当时六皇子一连数日连轴转,还以皇子之躯深入灾民群众中探访,也不会因免疫力下降而感染了风寒,最后于回朝途中不幸薨逝。
这些自然是仲墨州在贺南旭的记忆里知晓到的,而后简要概括告诉给了方尘栖。
少年看着眼前的清汤白水,以及上面漂着的几片绿叶,又想起来昙州途中遇到的那些受灾流民,忍不住地叹了一口气。
昙州太守以为他是看着这些粗茶淡饭清汤寡水没胃口,便抹了抹额头上并不存在的汗水,道:“这……府中银两食物都已拿出去赈济灾民了,所以……”
六皇子忙道:“无碍的,城中灾民连吃食都没有,我们又怎会嫌弃这些饭菜。”
方尘栖咬着筷子并未解释什么,心中正想着事,手中那缺了一道豁口的陶碗便就被身旁的仲墨州给一把拿走了。
少年回过神来,投以不解的目光。
仲墨州便把自己面前完好无损的陶碗递给他,道:“用我的。”
方尘栖也没有多想,应了一声:“哦。”
目睹眼前这一幕的六皇子:“……”
晚些时候,太守命府中仆人替六皇子与仲墨州将他们所需的东西各自备好,并亲自带二位贵客去已经打扫干净的厢房居住。
只是这太守府本就是一个小四合院,太守与其夫人住了一处,俩孩子安置在另一处,就剩两间厢房。
在得知朝廷要派人前来,也只知晓来的有六皇子与贺大将军,却未曾料到竟还多了个小公子。
太守一时有些为难了,不知该如何是好,目光有些不确定地落在了方尘栖身上:“这……”
少年还未说话,仲墨州却是先他一步开口道:“无妨,今晚我与他住一处。”
一旁的六皇子突然不知因何,猛地咳嗽了一声。
方尘栖不明所以地转头看向他,这皇子为何反应那么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