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第 13 章
这顿饭萧成吃得无滋无味,放下筷子,他暗暗松了口气。
“本官吃好了,清音姑娘下次不必再如此麻烦送吃食过来。本官要去外头办事了,碗筷且放在这里,本官回来收拾,清音无需忙活了。”
萧成一口气说完,也不等清音做出反应,便疾步离去。
“大人。”清音见得他走得匆忙,不由也跟着急起来,连忙拽住他的手臂,柔声道:“且等一下。”言罢拿起手绢,想也没想便伸了过去。
萧成未料清音有此举动,瞳孔微张,有着一丝愕然,以至于来不及推开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清音替他抹了抹唇角。
“好了。”清音微微一笑,盯着他薄厚适中的唇,突然僵住,而后终于反应过来似的眼眸微往上看,对上萧成深黑无际,看不出情绪的冰眸。
“抱……抱歉。”清音蓦然收回手,脸上隐约有着羞窘之色。
萧成垂眸,目光落在她停在胸前的手上,她的五指很纤长且秀美,圆润的指甲盖涂着嫣红的丹蔻,使得那只手流露出一丝难以忽视的风情。
萧成眸光渐深。
清音感觉萧成沉沉的目光,只觉手心不由一阵发热,她轻颤着放下手,“我先走了。”
就在她转身的刹那,手臂被拽住,而后整个人被带了回去,险些扑进他的怀里,清音连忙抓住他的衣服,感觉他炽热的掌心贴在她的腰间,她有些无措地看着他,“大……大人?”
萧成深目紧攫她如小鹿般惊惶的眼睛,“清音姑娘为什么总是做些让人误会的事?”他声音低沉,带着隐约的斥责。
“我……抱歉,我不是故意的。”清音脸一热,不敢直视他的目光,他知晓自己方才的行为容易让人产生误会,但当时她真没有任何想法,只是下意识的举动,“大人,您不是有急事么?”
萧成并不急于这一刻,怀中的淡淡暖香飘入鼻中,英俊硬朗的面容掠过一丝冷意,“你喜欢本官?”萧成微眯了下眼,声音含着一丝危险之色。
清音猛地抬头看他,他的目光太过深沉,透着让人看不透的情绪,清音只觉心脏一阵颤动,压下那股激动的心情,她的目光似流水般沉静清冷,令人瞧不出一丝破绽,“我想大人误会了,我并不喜欢大人。”
她答得太过干脆,让萧成有些莫名的心乱,他目光冷厉,“既然不喜欢,为何要对人说心疼本官,特地送吃食过来给本官?”
清音怔了下,眸中掠过一丝茫然,“我何时对人说过这种话?”注意到萧成的脸色越来越阴沉,清音话一顿,而后恍悟,或许是先前的侍卫误会了她的意思,那人真是,什么心疼,什么特地,说的好似她是那种上赶着的女子一般,怪不得她感觉之前萧成对自己有些怒气,他一定以为她是那种心口不一,说一套做一套的女子。
清音虽然有几分仰慕萧成,但被他误会成对他死缠烂打的女子,她是不愿意的,原本对他的关切也变成了一丝羞恼,她本也是气傲之人,不稀罕她的男人,她也不稀罕。“大人放心,我真没有喜欢大人,之所以做吃食给大人,是因为大人救了我,又令人护我,虽然大人说是职责所在,但清音仍是过意不去,才自作主张想为大人做些什么来偿还。”清音解释完,心里略觉舒坦,也不理会萧成会不会动怒,末了,又加一句:“让大人误会了,真是抱歉。”
她急于撇清关系的话语让萧成心里有些烦躁,他唇微勾,用嘲讽掩饰那股莫名的不愉,“没有最好,清音姑娘说过的话本官会照做,待绣娘一案了解,我们便无需再见面。清音姑娘也别忘记自己说过的话。”
萧成一心在掌治京师上,对女色向来不上心,也不想去招惹别的女人,她别总是出现在他眼前,惹他心烦自然是最好。
清音脸色微微泛白,她紧紧捏着手中的绢帕,“是,清音不会忘记的。”
萧成公事在身,便不再与她纠缠,先行离去了。
***
清音自京兆府出来,站在鸭脚树下,一阵冷风吹过,卷起一地枯黄落叶在空中飞舞,寒风透骨,令人不禁打了个冷颤。
清音有些纷乱的脑子被冷风一吹,终于冷静下来,这才发觉自己忘记把手绢落在了萧成那里,不由一阵懊恼,正要返回去取,突然想起他的书斋门已经上锁了,先前她出来时看到门上有锁,她想里面大概有重要的东西,担心弄丢,便顺手给上了锁。
她唇轻启,发出一声几不可察的叹息,她做事一向仔细,从不曾如此丢三落四,可见她方才真被气狠了。
“清音。”
清音正感慨间,忽听到烟儿那娇脆的声音,一抬眸见烟儿从不远处朝她走来,梳着双丫髻,穿着粉红色的袄子,圆圆的小脸挂着甜甜的笑容,两边梨涡浅浅,很是娇憨。
见了萧成如冰块似的脸,乍看到如此明媚的笑容,不由让人感到一丝舒心,清音脸上神色柔和下来,“你怎么过来了?”
烟儿笑嘻嘻道:“在坊中待得无趣,想到街上逛逛,见你这么久还没回来,便顺道过来找你了,我以为你只是送个东西会很快呢,萧大人呢?”
“别和我提他。”一提起萧成,清音心里瞬间又犯堵起来,眉眼顿时凝了冰霜,又多了几分烈气,清音只是表面看起来温顺柔软,但实际却是个性要强刚烈之人,否则当初也不会被九娘打得奄奄一息,也不愿意做那以色侍人的勾当,后来跟了白玉,她才改变了许多。如今她单纯的好意却被萧成一次又一次的轻视嘲讽,她如何能够淡定,对他原有的敬仰也变成了怨怼,他既然不待见她,她也不会上赶着示好。
在听闻清音的话后,烟儿嘴巴立即闭了嘴,小嘴抿得紧紧的,她无辜地眨了眨眼睛,觉得清音又变回了开始认识她的模样,一张嘴就呛人得很,明明出门时还好好的。大概是和萧大人闹别扭了吧,看她这副幽怨的模样,倒像是与情人吵架后,嚷着不想再见对方的脸一般。
为什么如此说呢,她因为她这副神情和当初的白玉一模一样。
“不提就不提吧。”烟儿内心叹了口气,而后突然注意到她的不见了,“清音,食盒呢?”
清音随口一答:“丢了。”说着不等烟儿问丢哪了,便道:“你不是想到街上逛逛么,走吧,我和你去。”
烟儿没想到清音今日竟愿意陪她逛街,以往烟儿可是求她都求不来的,而且她不是说过这段时间若无重要之事便不出红袖坊的么?但烟儿识趣的没问是为什么,只笑呵呵的能跟着她上了轿子。
走了一段路程,轿子停在了贵人街口,两人下了轿子,只见面前是一座精心雕凿的牌楼,左右两侧两根高大的柱子盘着金龙金凤,上面一块巨大牌匾,牌匾上刻着“贵人街”三个笔走龙蛇的大字。
贵人街顾名思义,这条街住的大多是达官贵人,王孙侯爵,此处地价昂贵,消费极高,来此地花费的是皆为有钱有势之人。
“清音,真要来这里逛吗?这里的东西可不便宜。”烟儿秀气的眉皱得紧紧的,她还没买东西,已经感觉了肉痛。
清音瞥了她一眼,好笑道:“瞧你这没出息的小模样。反正不花你钱,你想买什么就买什么,我出钱。”
烟儿听见清音骂没出息还噘嘴不高兴,后听她说不用她出钱,瞬间又喜笑颜开,她一咧嘴,露出洁白的牙齿,嘻嘻笑道:“这敢情好!”
清音莞尔一笑,两人便走了进去。
入了街,便见店肆林立,高楼鳞次栉比,隐约透着股纸醉金迷的繁华富丽,街上走路的人不多,不是香车就是宝马。
两人先后去了玉器店首饰铺等店,花了不少银两,清音出手阔绰,丝毫不心疼钱,反倒是烟儿看着钱如流水般流进别人的口袋里,替她肉痛,便嚷着不买了,清音却不同意。
烟儿算是看出来她今日心情不是很好,大概花钱能够让她心情畅快点,索性就随她了。
两人这会儿走到一座富丽堂皇的高楼下,大门正上方挂着红木牌匾,上面写着‘美人阁’。
美人阁是京中著了名的卖胭脂水粉的地方,一直是京中贵妇人及千金小姐的心头好。
两人站在门口,不时可看到一些着锦衣华服的男子携着打扮得美艳照人的女子,或者头戴面纱,被丫鬟簇拥着的贵妇人进进出出。
烟儿忽然想到了一些事,忍不住笑了起来,“清音,你看,这就是美人阁,之前沈大人买了一千两的胭脂送给姑娘,买的就是她家的胭脂,可惜了,姑娘最讨厌这家的胭脂,便把所有的胭脂都分给了坊里的姑娘,沈大人那么一个屈尊降贵来红袖坊找姑娘,结果连姑娘的面都没见到。”
清音闻言脸上不禁露出一个古怪的神色,在清音的印象中,沈墨那个男人就是一个温文尔雅,芝兰玉树的贵公子,她没想到他会做出那般财大气粗,讨好女子的举动。一千两的胭脂,还不如送姑娘一胭脂铺子……
这情情爱爱果然让人变得不像自己,不过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怪得了谁?
“我们走吧,不买她家的胭脂。”烟儿皱了皱眉头,既然她家姑娘不喜欢这家的胭脂,那么她也不喜欢。
清音点点头,两人正要走,美人阁里却走出两人,挡住了她们的去路,清音一眼看去,见是季子昂与一女子,清音不由看了那女子一眼,那女子容貌娇娆,打扮得十分艳丽,眉眼间媚色难掩,一看便是风月场上的女子。
季子昂一转头,与清音的视线接上,见到清音,他眉眼间露一抹欣喜,而后想起自己当下的处境,不由感到一丝尴尬之色,也没和清音打招呼,便和那女子离去了。
烟儿看了清音一眼,见她神色冷淡,不知在想什么,正要问话,清音却微笑了下,“走吧。我们去酒楼喝一杯如何?”
烟儿有些诧异,但没有拒绝,“好。”
两人离开了贵人街,坐上轿子,去了一家市井热闹之处的一家酒楼,酒楼不是很奢华,但胜在里面环境干净整洁,酒菜也不错,她们来过这里几次。
两人上了二楼,楼上桌椅窗户皆是古典风,看着十分大气,墙壁上还挂着一些山水画,看着既大气又有几分诗意,两人坐了靠栏杆的位置,这个位置极佳,可观楼下众生百态。
“烟儿,你不是想知晓我和季子昂的关系么?”
三杯酒下腹,清音感觉腹中热辣辣的,脑子也在发热,她突然有了倾诉的欲望。
烟儿之前一直就好奇她和季子昂的关系,闻言立刻停下来筷子,要说有比美食更吸引她的事,那就是听别人的恩怨情仇,烟儿杏眸顿时闪闪发亮:“想的想的!”
清音不由微微一笑,而后用着柔和的嗓音慢慢说道:“那一年,我还是个无知小女,因为多读几本诗书,便动了个求才慕色之心,偶然一次游湖,便与季子昂偶遇了,我与他对了几首诗,他的容貌气度与才华打动了我……”
想到那些久远的事,清音眼眸中浮起淡淡的伤感。
趁她追忆的间隙,烟儿一脸向往道:“这不就是书上描写的才子佳人的故事?”
清音闻言摇头笑了笑,什么才子佳人的故事都是不切实际的幻想罢了。
“回去后,我也有过茶不思,饭不想的日子,梦里想着他的音容笑貌,期待着他如诗中说的那般,蟾宫折桂而后上门提亲,可惜等来等去,却没等来他,只等来了家中巨变……”
清音顿住不说了,显然那一直是她心中难以承受的痛。
烟儿敛去了笑容,想安慰又不知如何安慰,便道:“这个我知晓,不说了吧。”
清音点点头,继续道:“后来我们在京中重逢了,那时我才知,季子昂也一直对我念念不忘,他本想功成名后,回去向我父亲提亲,却没想到我家遭遇了变故。”
因为喝了酒,清音没办法保持清醒的头脑,只是想到哪便说到哪,“我如今已堕落风尘,已经不是当年那举人家的小姐。而他脚登青云梯,扶摇直上,我们有着霄壤之别,又何苦再做纠缠,我是想着从此不再相逢得好,也省去见了他,不禁追思起过往荣华……”
“可是他又一次找上了我,还是要我当他的妾室,你说好不好笑?他明明已经定了亲……”她笑着说,可是她的目光却透着一抹忧郁。
她有傲骨,性刚烈,想着断不肯为人妾室,而且季子昂的行为让她对他彻底的失望了,那曾经有过的心动也再也感受不到。
烟儿以为她仍对季子昂念念不忘,以为她是看到方才季子昂与别的女子亲密的画面而受了刺激,直到她突然说出那些话:
“都说人是喜新厌旧的。季子昂算是验证了这句话,可为什么有的人却能够从一而终?人与人的区别为何如此大?”
烟儿愣了下,隐隐觉得不对劲儿,她看着有些醉意的清音,然后对上她那双浮着水光的眼,她不觉问了句:“清音,你说人与人的区别不会是指季大人和萧大人吧?”
清音闻言一滞,突然沉默下来,她拿起酒杯,又饮了口,白皙的面顿时浮起一抹桃色。
她的沉默验证了烟儿的猜想,她这不是在追忆旧情人,倒是在为新情人而难过,她说了这么多话,不过是为了那一句人与人的区别为什么如此大?她醉翁之意不在酒,她只是在抱怨萧大人就是忘不了他的亡妻。
烟儿从未觉得自己如此聪明过,但她现在需要冷静一下,她拿起酒也喝了小口,脸顿时皱巴巴,清音分明是为情所困才想要借酒浇愁。
她真希望自己的想法是错的。烟儿之前虽是怂恿她去勾引萧成,但这可是有前提的。烟儿一改娇憨之态,认真的劝道:“清音,你若想和萧大人逢场作戏倒是可以,若要动真心的,我劝你别,萧大人可不是什么沈大人,人家心里是有朱砂痣的,还是个永远都活不过来的朱砂痣,你怎么和人家去比?”
清音伸手扶了下因为酒意上涌而有些晕眩的头,回想了下烟儿说的话,不由笑了下,并不当真,“你胡说什么,我怎么可能会喜欢萧大人?”
烟儿撇了撇嘴,不是很相信,“你最好心口如一。”
清音愣了下,而后无奈地笑了笑,却没再反驳,只拿起酒壶倒了酒,继续自顾自的饮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