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第 2 章
说“走”似乎并不贴切,因为那道身影更像是从黑暗中剥离出来,仿佛它们本是融为一体,只是暂时地分出了一小部分。
这种诡异的感觉令卡莲下意识绷紧神经。
慢慢的,这个身影越来越近。隐在阴影中的外形逐渐清晰,水洼反射出的微弱萤光照亮了黑暗,也照亮了他的脸。
卡莲有些讶异。
这居然是一张酷似人类少年的脸庞。
来人身形瘦弱,肩膀并不宽厚,有着少年特有的青涩和纤细。他的肌肤苍白没有一丝血色,漆黑的短发垂在脸畔,末梢微微打着卷,鼻梁秀挺,轮廓柔和,整个人散发出一种安静又锐利的矛盾气息。
看上去不像是恶魔,如果卡莲没有看到那双邪异的眼睛。
——那双猩红的、犹如毒蛇般的细锐竖瞳。
确定了,这家伙也是恶魔。只是卡莲暂时还无法判断这种恶魔属于什么阶层,毕竟在恶魔的世界里,瘦小就意味着软弱,而软弱的小恶魔毫无疑问是处于最底层的。
但他又长得很像人类——一副进化得比其他恶魔要好的样子。
卡莲想了想,觉得这或许会是个自救的好机会。
自从她被恶龙掳到这里,龙没见着,反而大部分的时间都是在被那些奇奇怪怪的恶魔围观。恶魔群聚在一起就不好实施她的计划,毕竟说什么都会被打断,根本无法与他们深入交流,更别提蛊惑他们、利用他们达到出逃的目的。
现在好不容易出现一只落单的小恶魔,无论对方是什么地位,她都要试一试,努力为自己制造自救的突破口。
这样想着,卡莲立即走到冷硬的栅栏边,探出脑袋,对小恶魔轻唤:“……你好?”
小恶魔听到声音,停下脚步,微微侧头,向她的方向望了过来。
卡莲这才注意到,他的身后还拖了一条软软的细尾,尾巴隐入黑暗,偶尔划过一道幽冷的流光。
猩红瞳孔在黑暗中漾起艳丽的光,卡莲对上小恶魔的目光,微笑道:“请问现在是什么时辰了?我没有戴怀表。”
小恶魔平静回答:“黑巢里不分时辰。”
卡莲:“……”
恶魔都是这么不好沟通的么?
被如此冷淡地堵住了话题,卡莲并不气馁。她抬手指了指牢笼外的上方,说,“可是我看外面这么黑,好像是深夜呢。”
“……”
小恶魔面无表情地看着她,虽然没有说话,但眼神还是透露出赤|裸裸的鄙夷。
啊,难道她猜错了?
卡莲抿了抿唇,觉得或许可以再聊点别的。
“不是深夜啊,怪不得连一颗星星都没有,看来今天的天气很好。”
“……”
小恶魔依然没有说话,但眼里的鄙视更加明显了。
卡莲:“……”
这个眼神显得她像一个搭讪失败的尴尬直男。
卡莲真不喜欢这种沉闷的性格,就算是恶魔也不行。但是他没有对着她流口水,也没有冲过来抓她,就说明这是一个良好的开端。
卡莲心态放松了不少,她直接掖好裙摆坐下来,然后抱住膝盖,隔着黑铁栅栏对小恶魔招了招手。
“过来聊聊天吧,我一个人待在这里实在是太无聊啦。”
她穿着纯白的宫廷长裙,裙摆繁复精美,坐下的时候层层铺散,犹如一朵绽放于污秽之地的纯洁之花。
小恶魔静静地看着她,视线从她的裙摆缓缓上移,最后定格在她通透莹白的脸上。
她看上去和黑巢格格不入,太过干净脆弱,仿佛不堪一折的蔷薇,即使什么都不做,只是静静地立在这里,也会让人忍不住想要蹂|躏破坏。
小恶魔安静地注视她,几秒后,走到牢笼边,挨着卡莲的位置也坐了下来。
卡莲因为他的这个动作露出了由衷的微笑。
“我叫卡莲,你呢?”她友好地询问。
小恶魔摸了摸下巴,似乎在认真思考这个问题,然后开口道:“……梅洛。”
卡莲:“梅洛?”
“嗯……”小恶魔缓缓地笑了一下,声音低柔动听,“就叫我梅洛吧。”
感觉,还挺可爱的?
卡莲细细打量他的神色,在对方目光扫来之前移开了视线,语气天真地问道:“梅洛,你也是恶魔吗?”
梅洛:“嗯。”
果然是这里土生土长的恶魔。
卡莲故作惊讶:“可是你长得和我们人类很像呢!”
小恶魔:“我的父亲是人类。”
混、混血?
卡莲忍不住想象了一下人类与恶魔在一起的情形,顿时觉得有点肠胃不适。
但她仍然演得很好:“哦?那你一定很厉害吧?”
梅洛再次露出鄙夷的表情:“我的体内有人类的血,怎么可能厉害?”
……懂了,混血才是这里的最底层。
得知对方真的只是一只地位低下的小恶魔,卡莲不由感到了一丝绝望。但她很快便调整好心态,迅速转移到下一个话题。
“和我比还是很厉害的啦。对了,梅洛,你一直住在这里吗?”
也许是前半句安慰了小恶魔,他的神色再次恢复平静:“嗯。”
卡莲继续道:“真好啊,我是这两天刚搬过来的呢。”
梅洛:“看出来了。”
卡莲:“……”
“我从搬来到现在还没有见过外面的风景呢,梅洛你可以自由行动,一定知道外面是什么样子的吧?”她托起尖尖小小的下巴,期待地看着梅洛,“外面也和这里一样一片漆黑吗?还是说有什么不同呢?”
梅洛语调平淡:“没什么不同,只有人类更多一点。”
卡莲睁大眼睛:“人类?是被你们抓来的奴隶吗?”
“不。”梅洛摇了摇头,“是被吃剩下的人类。”
卡莲:“……”
这天没法聊了。
她尴尬地陷入了沉默,梅洛也没有主动说话,只是安静地坐在一旁,过了一会儿,突然开口。
“你想看看吗?”
卡莲被他的主动吓了一跳,开心地眨了眨眼睛:“看什么?外面的风景吗?”
梅洛点头,然后起身,一言不发地步入黑暗,慢慢消失不见。卡莲看着他的这一举动有点懵,不明白他究竟想要做什么。
如果是要带她去看外面的风景,不是应该先把地牢打开吗,怎么自己一个人跑了?
莫非是去拿钥匙了?
卡莲不想过多地猜测,这种无意义的、无根据的猜想只会让她本就疲惫的大脑更加混乱。于是她趁机起身,拍了拍裙摆上的浮尘,然后谨慎地后退一些,站到一个相对安全的位置,安静地等待梅洛回来。
过了没多久,梅洛果然回来了。
卡莲注意到他的手里并没有钥匙一类的东西,反而拿着一根细细长长的、青白色的棍状物体。
是武器?
卡莲压下心头疑惑,看着他慢慢走近。
“看。”梅洛走到铁栏外,伸出手,借着微弱的水光,将手里拿着的东西展示到卡莲的面前。
卡莲垂下眼睛,仔细辨别着这个熟悉的、微微发臭的物体。
“吃剩下的人类手臂。”梅洛说,“你也可以吃,应该还算新鲜。”
卡莲:“……”
梅洛将这半截手臂塞进铁栏递给卡莲,卡莲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犹豫几秒,最后还是有些勉强地收下手臂,然后将其珍而重之地放到地上,诚恳道,“谢谢你,解决了我的燃眉之急。”
梅洛闻言,好看的唇角微微上扬:“不客气。”
卡莲笑得很勉强。
如果忽略那只灰青色的、血淋淋的手臂,她或许还会觉得这只小恶魔亲切友好有礼貌。但那只手臂的存在感实在是太强了,又散发着腐烂的腥臭,让她很难不去在意它的存在。
但换个思路想想,虽然她无法接受这种东西,但对小恶魔来说,这就是他的食物,换句话说,他只是在和她分享自己的食物——
好像,也可以理解?
这么一想,卡莲的心情又平和了许多。
她对梅洛笑了笑,满足地说:“今天能和你聊天真是太开心了,你明天也会来吗?我一个人在这里实在是太无聊了。”
她期待地注视着梅洛,清澈的双眸湿润剔透,犹如月色下的湖泊,在黑暗中泛起幽蓝的光。
梅洛垂眸思考。
“也许吧。”他说。
又是一个模棱两可的回答。
卡莲对这样的回应并不在意,她眉眼弯弯,目光专注,清甜柔软的声音含着轻快的笑意,“那我等着你哦。”
梅洛没有再说话,他看了牢中的少女一眼,唇角似扬未扬,转身缓步离开了。
*
卡莲短暂地小憩了一段时间。
其实她已经非常困了,但睡了这么一会儿对她来说也已经足够。
以前和她的兄弟姐妹明争暗斗的时候,为了防着他们半夜突袭,她经常整宿整宿不睡觉,时间久了,睡眠对她来说似乎也不再是一种必要的需求。
一定要说的话,她还是更希望那些恶魔能给她一些食物和水——人类食用的那种。
她摸了摸自己微凹的小腹,轻轻叹了口气。
很快,地牢外再次嘈杂起来。
又是几只丑得奇奇怪怪的恶魔来到地牢门外,他们盯着卡莲看了一会儿,突然吹了声口哨,紧接着,一匹样貌奇特、瘦骨嶙峋的白马长驱直入,在卡莲面前停了下来。
卡莲这才看清,这不是白马,而是一匹全身上下只剩下森森白骨的“尸马”。
尸马的眼眶处是两个黑漆漆的孔洞,孔洞里挂下两根莹莹发光的蛛丝,蛛丝末端相互缠连,捆着一只没毛的死鸡。
卡莲:“……”
这什么意思,杀鸡儆猴?
她小心谨慎地拿起那根越发腐败的断臂,举到胸前充当防身武器。
“她不是有食物吗?这样陛下还让我们送吃的给她?”一只恶魔看到她手里的断臂,不满地嚷嚷。
“陛下让我们干嘛就干嘛,你还敢质疑?”另一只恶魔立刻斜睨他一眼。
“没有没有,我没有质疑,我只是随口一问,你不要乱说!”
“哼,你最好是这样。”
“你这话什么意思?你想搞鬼?!”
“那得看你对我的态度!”
两只恶魔针锋相对,吵着吵着便撕咬起来,一旁的尸马若无其事地点了点前蹄,对着卡莲乖乖低下头颅,将无毛鸡呈到她的面前。
“……”
卡莲觉得,它这是让她接下的意思。
听那两只恶魔的对话,这只鸡多半是他们的陛下——也就是统领黑巢的魔王,施舍给她的食物。
至于那位神秘莫测的魔王为什么要给她食物……
可能是怕她再这么饿下去,肉质会变柴吧?
总而言之,她终于等到人类的食物了。但还有一个问题令她有些为难——这是一只生鸡啊。
卡莲看了看温顺的尸马,又看了看那两只打得头破血流的恶魔。
——不知道梅洛有没有处理这只鸡的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