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维娜死了。”

棕发绿眸的骑士青年手执一面用晶石打造的圆镜，朝着面前人平静地汇报。

“嗯，我看到了。”

雍容冷艳的金发女人点了点头，面无表情地起身看向窗外。

她的五官近乎完美，头戴精致华贵的金色头冠，颈项修长，丝绸般顺滑的金发一直垂落至腰际。虽然发色不同，但仔细观察的话，还是能从她的脸上看出一点与卡莲的相似之处。

她正是帝国如今最高贵的女人，帝国的现任皇帝，奥克塔薇尔陛下。

亚修将她漠不关心的表情看在眼里，暗暗感慨这对母女在性格上还真是像——虽然像得很隐晦。

当然，这也是他选择卡莲的原因。

“窥实镜已经无法再看到更多的东西了，对吧？”奥克塔薇尔淡淡开口。

“是的。”亚修恭敬点头，“窥实镜只能依赖佩戴者的生命体征进行运作，佩戴者死亡，窥实镜也会自动碎裂。”

与镜子相连的另一端是一块小小的晶石吊坠，由维娜佩戴在脖子上，将她在黑巢里所看到的一切实时传递到镜面中。从镜子里，奥克塔薇尔和亚修可以看到群聚的恶魔、高高在上的魔王、动手杀人的侍从……还有微微讶异的卡莲。

“她看上去过得不错。”奥克塔薇尔回忆着卡莲的模样，平静道，“比我想象得要好多了。”

“确实。”亚修面露赞同，“身上也没有伤，还换了一件新裙子。”

奥克塔薇尔闻言，不悦地瞥了他一眼：“有伤也不一定能看到。”

看来她也并非表现的那么不在意嘛。

亚修了然地垂下眼睫，说：“陛下觉得，魔王刻意演这一出，是为了什么？”

奥克塔薇尔微微沉吟：“为了威胁我们？”

“属下也是这么想的。”亚修娓娓分析，“他将皇女殿下掳走，却没有杀掉她，反而特意将维娜放进黑巢，让我们见到完好的殿下，其实就是一种变相的威胁。”

奥克塔薇尔冷笑：“真是只嚣张的畜生……”

“但是他这么做至少也可以表明，皇女殿下暂时还是安全的。”亚修继续道，“既然他想用殿下威胁我们，必然是想从我们这里得到什么。”

“在没有得到他想要的东西之前，他是不会轻易杀掉殿下的。”

“我明白。”奥克塔薇尔闭上眼睛，轻轻叹息一声，“但这并不能保障卡莲不会在等待的过程受到其他伤害。”

“必须加快救援的进程了。”

亚修：“是。”

*

空旷寂静的宫殿大厅内。

卡莲半蹲在女仆的面前，微微俯身，纯黑的裙摆无声铺开，将血红的地毯映衬得越发刺目。

她想得远远没有奥克塔薇尔和亚修那么复杂。

隔着遥远的距离，她看到了魔王的红眸，也看到了他眼中浮泛的愉悦。

几乎是在一瞬间，她意识到，不能用人类的思维逻辑去分析这个恶魔的一举一动。

他是生性邪恶的魔王，人类在他的眼中不过是一群会哭会叫的蝼蚁。恶魔杀人就像人踩死一只蝼蚁一样不需要理由，所以他命令自己的侍从杀掉她的女仆也不需要任何理由。

他好整以暇地注视她，只是想看她在这种情况下会做出什么样的反应。

卡莲猜测，他应该很想看到她露出恐惧绝望的表情。

但是很遗憾，她并不恐惧，也不绝望。

她甚至感受不到愤怒，只觉得可怜。

就像曾经那个死在她面前的贵族少女一样，她亲眼见证了她们的死亡，却不会因为她们的死而悲痛，只会怜悯一条生命就此消逝。

生命是如此轻微，所以她才更要不顾一切地活着。

卡莲看着维娜那双失去光亮的眼眸，微微叹息一声。她伸出右手，轻轻合上维娜的双眼，而后捧起她逐渐冷却的脸庞，在她沾满血污的额头上，温柔地印下一个吻。

维娜的尸体很快融成一滩血水，慢慢渗透进软实的地毯里。

“你看上去好像不是很悲伤。”魔王的声音自头顶上方响起。

卡莲抬起脸，平静地与他对视：“陛下看错了，其实我很心痛。”

“是么？”梅洛俯下|身，苍白的掌心轻轻贴上她的胸口，“可是你的心跳也很平稳。”

说归说，上手干什么？

卡莲面不改色地后退一步，顺从地垂下眼睛：“我的心跳一向如此，很少有频率加快的时候。”

“很少？”

梅洛继续上前，以微微压迫的姿态靠近她，俯视她。

“也就是说，还是会有频率加快的时候？”

卡莲隐隐觉得自己此时和他之间的距离有些危险。她下意识用余光扫视四周，却发现不知在何时，大厅里的恶魔居然全部消失了。

感觉……很糟糕。

她一边慢慢向后移，一边冷静反问：“陛下一定要对我的心跳如此好奇吗？这并不是什么值得关注的事。”

梅洛闻言，发出一声轻笑，“那你觉得什么才是值得关注的事呢？”

她觉得，她当然觉得如何离开这个鬼地方才是最值得关注的事。

卡莲看着对方明知故问的眼神，柔和地展露微笑。

“我觉得比起我，还是您的事情更值得关注。”

梅洛挑了下眉：“比如？”

“比如，您为什么要把我抓来这里，为什么要伪装成低阶恶魔的样子戏弄我，又为什么要把我从地牢转移到其他房间。”

其实卡莲的问题还有很多，比如是谁帮她洗了澡还换了衣服，他们俘虏她的目的究竟是什么，以及帝国是否有人向黑巢透露了她的行踪……

问题太多，多到她都懒得一个个提问。更何况她也不觉得魔王会老老实实地回答她，毕竟这家伙糊弄人的本事很有一套。

梅洛似乎也没料到卡莲会直截了当地问出这些问题，他耸了下肩，慢慢站直身体，而后懒散地开口。

“我什么时候要抓你了？”

卡莲：“？”

许是看出卡莲眼中的疑惑，他脸上浮起好整以暇的笑意，慢悠悠道，“抓你的人不是我，我只是听说法夫纳抓了一个人类皇女回来，刚好我闲得无聊，所以才想过去看看而已。”

卡莲：“？？？”

不是他抓的？所以罪魁祸首其实是那只智商低下的笨蛋龙？

梅洛第一次见到卡莲露出这么不冷静的表情，心情顿时变得更加愉悦。他忍不住抬起手，摸了摸卡莲柔软的长发，继续愉快而耐心地说：

“而且，我原本可没有和你搭讪的打算。是你主动叫住我，还要和我做朋友，我想要改变朋友的居住环境，让朋友过上舒服的生活，这难道不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吗？”

卡莲：“……”

谁要和你这个心理变态的大魔王做朋友啊！

她微一侧头，避开梅洛的手，然后低垂眉眼，冷淡地说：“陛下是恶魔，而我是人类，我们种族不同，算不上朋友。”

“可我们的很多看法都很一致，不是么？”梅洛也不气恼，眼中依旧含着隐隐笑意。

卡莲：“陛下应该清楚，那都是我故意迎合您的说辞。”

“嗯，”梅洛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似乎对此并不在意，“可是我很喜欢。”

神经病吧你。

“迎合您这种事，很多人都能做到，而且可以做得比我更好。我不配做陛下的朋友，还请陛下送我回地牢吧，只有那种肮脏阴暗的地方才适合我……”

卡莲振振有词，但梅洛却像没有听进去一样，突然伸出苍白修长的手指，轻轻抵住卡莲的唇。

卡莲的声音戛然而止。

“不用这么生疏地称呼我，我不习惯。”魔王定定地凝视她，宝石般浓艳剔透的眼眸中映出她的面孔，“还像之前那样叫我的名字吧。”

他的名字？他的那个糊弄人的假名字吗？

卡莲对上他的目光，眉眼一弯，突然柔柔地笑了。

“好的，如您所愿。”她放缓语调，柔软的唇瓣一张一合，带着湿润的吐息轻轻擦过他的指腹——

“墨菲斯托陛下。”

话音刚落，少女的唇便离开了他的手指。

然而那种丝丝缕缕的触感却仍然停留在他冰冷的指尖上，如同蔷薇花茎上的刺，细细密密地扎进他的皮肤表层，令他不得不在意。

梅洛垂下眼睫，视线下移，果不其然，看到了她微微上扬的唇角。

她是在挑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