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一日不见

叶寒舟离开的第三天,姑苏城又开始淅淅沥沥的下起了小雨。

阎王阁内的梨花被打落了大半,负责养护花草的老师傅连连摇头叹气,他把阎王阁各个院里的花木查看了一遍,然后拟了一封书信递给了君不归。

上面拟写的,大抵是初春的这场雨对阎王阁花木的破坏,以及根据推算,这场雨会对南渊今年的收成造成什么损失。

老师傅名叫‘王怀安’,早些年曾在南渊皇宫当值,是司天监的一名正五品司仪,由于顶头上司惹怒龙颜因此受到牵连,继而被摘了乌纱逐出皇宫。

“这场雨倒不是什么问题。”

王怀安坐在君不归对面的藤椅上,他捧着手中的热茶忧心忡忡道:“我担心的是……不久后怕是会出现风雪。”

“这都已经是惊蛰了,下雪……应该不可能吧?”

君不归闻言微微皱起眉头:“一旦落雪,今年南渊的收成怕是会受到影响。”

“杏花都被雨打落了,若是再下雪冻坏了树,只怕……”

王怀安微微一顿,他抬头看了一眼君不归,又立即低下了头:“这话南渊帝是不爱听的,但是少阁主,如果今年收成不好,怕是饥民会增多。”

君不归闻言,面上的神情也逐渐严肃了起来。

“况且,今年的税收……比前些年…还多了一成。”

王怀安说到这里握紧了手指,他面上划过一丝恼怒,最终还是不忿道:“南渊帝下令修建的歌台水榭,这可都是百姓们的血汗钱啊。”

“王伯。”

君不归叹了口气:“南渊帝所做的荒唐事多了去了,但这天下毕竟姓萧,我们势单力薄,是真的……有心而无力。”

“是呀,这天下……终究是萧家的天下。”

王怀安抬起头看着君不归,他摇了摇头感叹道:“如果南渊帝能有少阁主一半的气度魄力……整个南渊,也不会是眼下这副模样。”

“王伯这就是说笑了,再怎么着,我和南渊帝那可是八竿子都打不着边的。”

君不归从手旁的书本里抽出一张空白的信纸,他想了想说道:“不过王伯的忧虑也是对的,我先以阎王阁的名义修书一封送往京城,至于南渊帝是否采纳,那就是他的事了。”

王怀安叹了口气,又同君不归说了几句话后便起身离开了,他如今虽已无官职在身,但依旧履行着自己身为司天监的职责,只是效忠的对象…从南渊帝变成了阎王阁。

待书房只剩自己一人,君不归垂下头抚平了桌上的信纸,一边缓缓研磨一边在心中打着腹稿。

提笔蘸了蘸墨汁,就在君不归拎起袖摆准备落笔时却突然顿住了,根据阎王阁这些年收集到的情报,南渊近几年来收成都算不上好,大多数百姓的生活其实并不富余。

如果今年的收成真如王怀安所说,怕是有些地方会出现饥荒,再加上南渊帝又把税收提高了一成……想到这里,君不归皱紧了眉头。

他把手中沾满墨汁的笔放在一旁,双手交叉垫在下巴处陷入了沉思,仅仅是提醒南渊帝注意天时是不行的,还有各地州府的屯粮问题,以及最重要的……压在百姓头上的那几成税收。

想到这里,君不归伸手捏了捏鼻梁,他低低的叹了口气,继而重新拿起了桌上的笔。

半个时辰后,用阎王阁特制的火漆把书信封好,君不归揣着厚厚的信封离开了书房。

距离阎王阁大门还有一段距离,君不归远远的便看到不远处的墙头上蹲着几道身影,这种时候,也就只有它们可以无忧无虑嬉戏打闹。

阎王阁的墙头上趴着三只不同花色的猫咪,其中一只浑身雪白的猫咪叫做大毛,黑白双色的那只叫做二花,身上有橘白棕三色的便叫三花。

君不归走到阎王阁门口,便看到管事青奴正蹲在墙角放置食物,那个位置是专门喂墙头上这些猫的,先前在阎王阁,偶尔叶寒舟兴致来了也会去喂它们。

“这些小东西还真是黏人。”

记忆中,叶寒舟怀中揣着同款发色的大毛,二花还在底下扒拉着他的靴子,努力的想往上爬。

叶寒舟捏了捏怀中大毛的肉垫,望着扒拉着他靴子的二花感叹道:“真的是有奶便是娘,不过以防今后阎王阁变为猫窝,不归,记得给它们净个身。”

“师尊,这样不好吧?”

君不归抚摸着怀中的三花,他用怜悯的目光瞅了瞅这三只说道:“以后它们有了后代,阎王阁就可以一直热闹下去,不然等再过上几年…您都没猫喂了。”

“流浪猫一直都会有,我可没有心情伺候它们三世同堂。”

叶寒舟举起怀中的大毛,他捏了捏对方的肉垫,冷冰冰的说道:“把自己这辈子过舒坦就行,后代可有可无,万一整出个不肖子孙,哭都没地方哭去。”

大毛的前爪搭在叶寒舟的手背上,它甩了甩长毛尾巴,朝着叶寒舟软绵绵的叫了一声。

君不归只能无奈的点点头,之后便找青奴替这三只倒霉猫净了身,从那以后,阎王阁方圆几里内,便再也没有见到过其它的小母猫。

想及此,君不归便朝着青奴的方向走了过去,青奴此时正好喂完猫抬起头,看到君不归正朝着自己走来,便点了点头唤了一声‘少阁主’。

“过了个冬,它们竟然比之前更胖了。”

君不归看着撅着屁股吃食的三坨猫团,不由得感叹道:“整天吃了睡,睡了吃,有时候我还真羡慕它们。”

“嗯,除了这辈子只能打光棍,其它都挺好。”

青奴意有所指的说道:“少阁主该不会……又想对它们做什么吧?”

“……没有的事。”

君不归眼皮一跳,下意识挠了挠面颊:“我就是给宫里递个信,顺便想问问青奴姐……那个,师尊他,有没有说他去什么地方?”

青奴抬眼望向面前的少年,她的目光中带着一丝审视意味,但很快,青奴便缓慢而又坚定的摇了摇头说道:“没有。”

君不归闻言有些失望,这几天都没有叶寒舟的任何消息,让他产生了一种莫名的空虚感,整个人就像是被硬生生挖走了一部分。

或许是他的失落过于显眼,青奴便开口说道:“少阁主,每十天阁主便会拟信一封送往阎王阁,到那时自会有他的消息。”

“唉……也只能这样了。”

君不归叹了口气的同时,则在心底里唾弃着自己,怎么还像个还未长大的小孩子,整天屁事不干,时时刻刻都恨不得黏在叶寒舟身上。

他寻思无果,便只能无奈的摇了摇头,同青奴寒暄了几句后便离开了原地。

而被君不归在心中惦念的人,此刻正骑着骏马头戴纱笠,他双目阴翳的看着面前高大的城门,手指不由得抚上掌中的马鞭。

进入城门,直至一处深巷中的客栈门口,叶寒舟从马背上一跃而下,他透过斗笠的缝隙,对面前匆忙赶来的客栈老板说道:“这几日抽空换个地方,这座客栈不能要了。”

“是,阁主。”

客栈老板朝叶寒舟抱拳行了一礼,他斟酌了一番说道:“前些日子有几名西陵的外族人前来,说是要找一位谷姓女子。”

“噢?”

叶寒舟闻言微微挑眉:“他们人呢?”

“已经处理掉了。”

客栈老板颔首道:“是烟雨楼那边派人处理的,没有惊动任何人。”

“但是平白无故便少了几人,西陵那边…迟早都会知道的。”

叶寒舟迈入客栈,他径直朝着二楼走了上去:“这座客栈老旧失修,若是一不小心走水……想必也是情理之中。”

“请阁主放心,属下会安排所有人及时撤离。”

叶寒舟闻言点点头,转身去了二楼最里间的一个屋子里,他推开房门,轻车熟路的打开靠着墙角的衣柜。

将里面的东西打包成一个包袱后,叶寒舟便从怀中掏出一包硫磺粉,均匀的洒在了屋内各处。

他几乎没有任何停顿,之后又马不停蹄的离开客栈,只身前往东市一处较为繁华热闹的街巷。

此时已经接近戌时,暮色微暗。

这个时间点,正是一些寻欢作乐的公子哥儿,以及高门大户的纨绔子弟,成群结队出来寻求刺激的时候。

东市的这条街暗地里被人们称为‘最美温柔乡’,仅凭字面意思,任谁都能猜出这里面究竟在做什么勾当。

作为京城最为热闹的花街,这条街上最出名的地方便是两座花楼,一座门口挂满了红色灯笼的叫‘柔香菀’,和它遥遥相望的另一座花楼则是‘竹韵馆’。

柔香菀里都是媚态横生的女性,而竹韵馆则恰好与之相反,里面都是清一色的男性。

叶寒舟前行的脚步微微一顿,他拉了拉面前的斗笠,转身便去了花街右侧的柔香菀。

不等楼里的小厮上前询问,叶寒舟便语气冷淡的开口说道:“我找‘胜雪’姑娘。”

“胜雪姑娘……今日心情不大好。”

佝偻着背的小厮一脸为难,他望着面前戴着斗笠的陌生男子,挤出个笑容期期艾艾的说道:“要不…这位客人,换个别的姑娘陪你?”

“喏,你只需要告诉我……她在哪间屋子里即可。”

叶寒舟从袖中掏出一块银锭,直接抛给了面前的小厮:“剩下的事,不用你管。”

“噢…多谢客官!”

小厮眼睛一亮,连忙伸手接住落下的银锭,继而动作麻利的把它塞入袖中。

朝叶寒舟谄媚的笑了笑,小厮凑上前小声说道:“胜雪姑娘在四层最西边的房间,房子门口放着一盆兰花。”

叶寒舟低低的应了一声,抬脚便朝着一旁的楼梯走了过去,仅是四层楼,他就被不少于十名女子伸手去掀面前的纱笠。

但是无一例外,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将他的纱笠掀开,窥到真容。

四楼西边最里间的房子门口,放着一盆枝叶翠绿的兰花,叶寒舟站立在门前,右手背后左手握拳,曲指敲了敲面前的雕花木门。

等了片刻,里面没有任何人回应。

纱笠下的眉梢微扬,叶寒舟这一次直接后退半步,对着面前的雕花木门,抬起长腿用力踹了一脚。

他这一脚分寸拿捏的很好,即能保证让里面的人听到,又不会破门而入从而显得失礼。

果不其然,房间里很快便传来一阵由远及近的脚步声,伴随着一阵骂骂咧咧的声音,雕花木门被人气急败坏的一把从内打开。

“我看究竟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了!竟然敢接二连三……”

“好久不见。”

望着面前不施粉黛,整个人依旧光彩夺目的美艳女子,叶寒舟掀开纱笠朝她摆了摆手:“是我,叶寒舟。”

“是……是你啊。”

女子把到了嘴边的脏话滚了几滚,最终还是咽了回去:“你,你怎么突然过来了?”

叶寒舟抬眸望向她没有说话,女子警惕的看了一眼四周,继而侧过身,让对方进入房间。

反手关上房门,女子赤着双足跟在叶寒舟身后问道:“你原先几年才来一次京城,今年倒是稀奇,这是第三次了吧?”

“以后恐怕会更多,所以胜雪姑娘……你最好有个心理准备。”

叶寒舟绕过脚下滚落的绣球和零碎的饰品,他微微蹙眉,在屋内的圆桌旁坐了下来。

女子用足尖勾起地上散落的纱衣,她将纱衣披在肩上,翘着二郎腿坐在了叶寒舟对面。

替两人各倒了一杯热茶,女子颇为熟捻的探出手,拿起桌面上依旧燃着的金色烟杆。

缓缓从朱唇中吐出一口青色烟雾,女子半眯着眼睛神色迷离,她撑着脑袋,望着叶寒舟懒洋洋的问道:“你突然来我这柔香菀做什么?是有什么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