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际上夜斗说的每一个字有栖川郁时都能听懂并且理解意思， 但所有字连起来，有栖川郁时就听不懂了。

吃下那块肉后有栖川郁时没有感觉到任何不适，相反， 体验还不错。

他只觉得像是有一股暖流四散蔓延开来， 弥漫到了他身体的每一个角落， 全身都泛起温暖的感觉。

“等等，你说……”有栖川郁时怀疑地重复了一遍夜斗的用词， “人鱼肉？你确定你说的是人鱼肉？”

“是， ”夜斗十分肯定， “我说的就是人鱼肉。”

“这居然是人鱼肉吗？”乱藤四郎倾身，用筷子戳了一下白色瓷碟中散发着食物香气的料理， “看起来跟普通肉类没什么区别……”

身为大家长， 一期一振用筷子拨回了乱藤四郎不安分的筷子， 他顺便回答了乱藤四郎的疑问：“吃起来你就知道有什么不一样了。”

“我一直以为人鱼是神话传说……”有栖川郁时有些诧异，“原来是真实存在的吗？”

在场的人大概只有继国缘一不太清楚他们口中所谓的“人鱼肉”是什么， 他略带疑惑地反问：“人鱼肉有什么用？”

“长生不老。”所有人和非人类都同时回答了继国缘一这个问题。

“你从前没听过这样的传说吗？”膝丸有些好奇， 他以为这是人尽皆知的神话传说。

“我母亲很少会跟我讲这些，”继国缘一平静地回答，“其他人也不会， 所以我并不知道。”

他一个字都没有提到父亲。

没有人对继国缘一表露出一点同情的表情来，继国缘一也同样不觉得自己可怜，对他来说，幼时父亲的不公正对待无法在心里掀起任何波动。

“人鱼确实是神话传说， 但神话传说不代表不存在或者完全虚假。”夜斗出声解释了，“虽然有一些传说的确只是传说， 但至少人鱼是真实存在的，不然你也没办法吃到了。”

“所以， ”有栖川郁时想了想，他的神色显得有些迟疑，“你去宰了一条人鱼……？”

“不是宰，”夜斗纠正了一下有栖川郁时的用词，“我友好地请那条人鱼送了一块自己的肉给我，我并不想杀了那些神话生物。”

加州清光：“用武力友好地请求？”

“一开始没那么粗暴，”夜斗摸了摸鼻子，“但那条人鱼不肯配合，我只好用武力强行让它送我了一块肉。”

有栖川郁时心说，可以，这很祸津神。

“既然人鱼的作用是长生不老，”三日月宗近哈哈笑了两声，“那么主君大人现在就是长生种了？”

“一般来说普通人吃了人鱼肉是会有不良反应的，一般人都会因为承受不了人鱼肉中的力量而死掉……”夜斗絮絮叨叨，“但是郁时可能是个例外。”

有栖川郁时确实没有任何不良反应：“我觉得跟吃平常的食物没什么区别，这样就代表我成功了？”

“应该是成功了，但是……”夜斗也有些犹豫，“不知道你的体质会不会吞噬掉人鱼肉的效果，不过很大可能不会，人鱼肉毕竟是神话生物。”

要是亚人体质连神话生物都能消化，那这神话生物该多没面子啊。

“也就是说，”有栖川郁时脸上的神色有点恍惚，“我长生了……？”

夜斗笑了起来：“你长生了。”

*

在这一天之前，有栖川郁时从未想过自己会有长生不老的那一天。

虽然他是亚人，但亚人也只是寿命有限的人种，并非长生不老——他们也会老去，会陷入永恒的长眠。

只是在亚人有限的寿命中，每一次非自然死亡都能够重生。任何外力都无法导致亚人在寿命已尽之前死亡。

有栖川郁时不是傻子，他早就发觉了自己和夜斗之间并不只是朋友。

但他一直没有主动去捅破这层薄薄的窗户纸——不是有栖川郁时不想主动，只是他清楚人类和神明之间有多大差距。

夜斗身为神明，会比他更明白他们之间存在着什么隔阂。

但既然夜斗不在乎了，有栖川郁时也可以不在乎。

他本来以为自己只能陪夜斗走完短短的几十年而已——但现在不只是几十年了。

有栖川郁时可以和夜斗一起走到时间尽头。

有栖川郁时悄无声息地拉开障子门，进入了夜斗的房间。

夜斗一惊之下立刻一抖穿上了羽织外衣，虽然只有短短一瞬间，但有栖川郁时还是看清了夜斗腰背上留下来的伤痕。

——那一看就是新伤，甚至在往外微微渗着血，夜斗刚刚才把这些伤口全都处理好。

大概人鱼也不像夜斗口中说的那样好对，他只是不想被担心。

“你这几天都找不见人，还弄得满身都是伤，”有栖川郁时坐在了夜斗的身边，“就是为了给我找人鱼肉么？”

“嗯。”夜斗发出了轻微的鼻音，他略长的头发落在肩上，发梢牵出修长的脖颈，神明在这一刻看起来显得甚至有点脆弱。

他的语速很缓慢。

“其实我想过很多方法。”

“创造了我这个祸津神的那个人……我和绯叫他父亲大人。他是人类，却拥有神明的特性，他能够永生。但他的永生是附着在其他人类的躯壳上，每隔一段时间就得换一具身体。”

“我想你大概不需要这种永生，所以我根本没考虑过。”

有栖川郁时表示了赞同：“确实，我一点也不想靠夺走别人的身体来获得永生。但你是怎么想到人鱼肉的？”

“父亲大人不是没试过人鱼肉，可他失败了。”夜斗说起这件事时语气轻描淡写，“他好不容易找到了人鱼肉，但他附身的人类躯体完全承受不住，那具身体连一分钟都没撑过去就爆炸了……然后他试了一次又一次，不知道毁掉了多少身体，最后才放弃了。”

“大概人类那样脆弱的身体，根本不可能承受住人鱼肉对身体的改造吧。”

“但是，你不是普通人。”夜斗轻声说，“所以你成功了。”

“我不想在几十年之后失去你。”

夜斗笑了一下，他这次笑起来的时候终于不再带着忧愁了。

“那样的话，对于神明来说也太残忍了。”

“可我现在可以和你一直在一起了。”有栖川郁时单手撑在地面上，他用手掌扶着夜斗的脸让他直视自己的眼睛。

这个姿势之下，有栖川郁时像是亲昵地坐在夜斗的大腿上。

“你不用再担心什么了。”

有栖川郁时像是在承诺，夜斗的喉结微微滚动了一下，随后他慢慢地扬起了笑。

“好。”

“等等……”有栖川郁时猛然想起来了什么，“如果我能长生的话，那就意味着我可以跟你一起从大正一直待到21世纪……甚至待到我出生的时候、甚至更久……可那样没问题吗？”

夜斗立刻懂了有栖川郁时口中的“问题”指什么。

“不行，这么做的话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夜斗立刻皱着眉否决了，“你在21世纪出生，但时空中的那段时间，本来只应该存在一个有栖川郁时。”

“未来和过去伊始是无法重叠的。”

“如果我也出现在那里，会发生什么？”有栖川郁时的脸色严肃了起来。

“短时间、只有一会儿的话也许没事，但同一个时间点不可能出现两个有栖川郁时，如果你在时间点里存在，甚至和我在一起的话……”夜斗神色凝重，“有些事情会改变，你的过去会被改变。”

有栖川郁时理解了夜斗的意思：“也就是说，只要我不和过去的我处在同一个时间点上就没有问题了吧？”

“是这样。”夜斗肯定了。

“本丸是独立于时间线之外的空间，不□□扰。”有栖川郁时立刻找到了解决办法，“只要在我出生的时间点之前回到本丸、再通过本丸回到我遇袭到大正后的时间，就没有问题了吧？”

“这样确实不会有问题了，但是……”夜斗想说些什么，“为了保险，必须提前一段时间回到本丸去。”

有栖川郁时知道夜斗想说什么。

“那样我们得分开至少几十年的时间。”

夜斗将有栖川郁时落下的鬓发别到耳后，神明的指腹很温暖，在手指穿过长发时触碰到了有栖川郁时柔软的脸颊。

夜斗温热的呼吸落在了有栖川郁时的垂下的睫羽上，他眼前像是覆上了朦胧的雾气。

那一刻有栖川郁时突然明白了。

所有的一切都有了答案。

怪不得当初夜斗看他是表情会那么奇怪……像是在看他、在怀念他，又像是在透过那时的他注视着什么人。

那时候他就已经是夜斗的“有缘人”了。

有栖川郁时参与了夜斗自大正开始全部的生活，夜斗身边所有能称得上是朋友的都知道有栖川郁时的存在。

所以他那时候在现代明明是第一次拜访惠比寿小福，惠比寿小福却对他说“好久不见”。

确实是好久不见了。

因为就在将近一百年前，惠比寿小福就已经认识有栖川郁时了。

所有的一切都不是初次见面，而是重逢和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