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我现在也长大了。

余明渊和何望一起回了家,他们进门的时候,正好是饭店。他们的房子位于市郊的半山腰上,环境清静幽雅,周围被大片的绿色植被覆盖,附近有配套的基础生活设施,是一个理想的宜居之所。

何望当初找来余家的时候,打听到余家如今竟然住在这儿的富人区很是惊讶。倒不是一般有钱人买起这儿的房子,而是有钱只是门槛,你还需要一些其他额外的身份地位帮助赢得附近邻居的首肯。

他们现在居住的房子一栋复式的欧式别墅,附带一座后花园和游泳池。整栋房子分上下两层,房前由一块块精心挑选的青色石板路连接到小花园上。石板路分为两道,一道是人行道,两旁栽种着绿芭蕉、粉杜鹃,一道是专供自家的汽车行驶的车道。房子的外墙上刷着亮亮的鹅黄色,落地的玻璃窗此时透出房间内暖融融的灯光。

何望先进的门,一进去他就熟络地朝房内叫道:“阿姨,我们回来了!表哥下午上课到现在,都还饿着肚子呢!”

余母正在吩咐佣人摆桌,听到何望的话,雍容的脸上立刻露出温柔的笑容,她说:“甄妈,记得先把炖好的山药排骨汤端上来,给他们一人盛一碗,这两个孩子肯定饿坏了。”

被叫甄妈的妇人朝余母一笑,手上的活计却不停地说:“太太您放心吧,我这就按您说的做。您呢,就快去看看他们两个!您都叨念他们一下午了。”

“好,那都交给你了。”余母也不推辞,立刻转身去了客厅。

她走到客厅,先看到了小儿子余明渊。小儿子身高早就比她高了,二十刚刚出头的年纪,正是风华正茂的时候。他的长相打小就出色,现在倒像是完全长开了,五官仿佛是工笔画描摹出来的一般,精雕细琢,毫无瑕疵。

“明渊!今天终于知道回家了?”余母迎上去,一边伸手去拿余明渊刚刚脱下来的外套,一边嗔怪道。

余明渊听到母亲的声音,回头看她一眼,见她气色红润,知道她最近过得很好,才笑着道:“妈,我不是给你打过电话吗?你要是想我,就和我说,我马上回来看你。”

余母瞪他一眼,把他的衣服挂到衣帽间的衣架上,说:“你呀,整日不着家,我就是想要多问你几句,你就嫌我烦了。”

余明渊一听,觉得母亲的口气有些酸意,他无奈地回过身,伸手抱住母亲的肩膀道:“妈,你还不知道我?我哪有这意思,对了,姐呢?回来都没看到她。”

余母听到余明渊提起大儿女,顿时满肚子怨气,她一屁股坐到沙发上,抓着余明渊的手道:

“你姐姐现在是年纪越大越不听话了。上次我不是跟你说,她好像跟一个后生偷偷谈恋爱吗?我今天去和罗家太太一起做头发,你知道她告诉我什么吗?你姐姐谈的那个后生,是她公司的一个业务员!那业务员空有一副模样,却是个花架子,要能力能力没有,要钱钱没有,家里还有一对需要他供养的老父老母。你说,她找这样的男朋友,是不是要气死我!”

余明渊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事,不由满脸惊讶。

“妈,罗阿姨怎么知道的?”余明渊问道。

余母见自己的小儿子不相信自己,十分不满地瞪他一眼,却抬头看见何望在餐厅探头探脑,便松开余明渊的手,站起来道:“你不信我的话,那总该信你表弟的话吧,你问他!”

何望听到自己的名字,便抬脚走过来,脸上带着笑道:“阿姨,表哥,你们在说什么呢?”

余母便伸手指着余明渊,气鼓鼓地道:“你问你表哥!”

何望最知道怎么哄余母,也不管余母的拒绝,十分坚定地伸手扶住余母的胳膊,说:“我问表哥干什么,我不问他。阿姨,我都饿死了,你们还不摆饭啊?我看到甄妈在盛排骨汤,我闻到味道,都差点走不动路了。”

余母就是有天大的怒气,一见到小辈说自己肚子饿,也就生不起来气了。

她道:“瞧我忙着说你尚玥表姐的话,都把你们俩忘了。走,我们先去吃饭。有什么事,先吃完饭再说。”

何望一边亲热的扶着她,一边用撒娇的口吻道:“还是阿姨对我最好,最心疼我。”他说完,扭头给落在两人身后的余明渊打眼色。

余明渊收到他的提醒,朝他笑了一下。等何望回过头,余明渊的笑容就像被水洗过一般,一点一点消失在脸上。他拧起眉毛,看着母亲和何望有说有笑的背影,心想,若不是他知道何望只是寄居在家里,那单看他和母亲的相处,可能还以为他们才是一对货真价实、毫无隔阂的母子,而他才是那个外人。

餐桌上,余母又把话题引到了余尚玥身上。也不怪她总是想到这件事,实在是余尚玥这个选择让她十分不满意。

她说:“明渊你说,你姐是怎么想的?前两年,孔家好不容易跟我们家冰释前嫌,愿意重新和尚玥重新谈婚论嫁。那个孔家公子更是对尚玥言听计从,什么事都依着她,她呢?孔家是什么样的人家,就是让我现在重新给她再挑一门亲事,那也找不到一家比孔家更好的了!婚姻嫁娶,本来就是结两姓之好。她现在找个身无长物的姓张的,姓张的一个月赚多少工资?你姐一个月光是美容护肤的费用,就能让张家三口人吃半年的!”

余明渊其实也没听过余尚玥提过自己的事,可见余尚玥这一次把这事蛮得有多深。

“妈,你现在知道的这些,都是外人跟你说的。等姐回家,你好好问她,把事情问清楚,再做打算。”

余母一听他这话,气得把筷子啪一声拍到桌子上,“明渊,你到底关不关心你姐姐?你以为她不清楚我的态度?她就是太知道,所以才不敢告诉我们。小心翼翼地把这事瞒着,直到哪一天事情暴露,她才会说。”

余明渊一惊,何望坐在余母下手,眼珠从怒火中烧的余母转到明显没动余母发怒的点的余明渊身上,张口道:

“阿姨,表姐兴许是还不明白您的苦心,所以才瞒着您。您呀,也别因为一个外人,伤了和表姐之间的感情。”

余明渊听了他的话,目光忍不住放到何望的脸上。

何望倒是没觉得他看过来的视线有什么可奇怪的,反而安慰地朝余明渊笑笑,示意他安抚余母的事全都交给他。

余母果然听了他的话,情绪好了许多,扭头对着何望说:“你表姐之前就是被孔家悔婚的事情伤到了心,现在她不敢再和那些门当户对的人家交往了,所以跑去找了个一穷二白的。可是她知道什么,有钱的会干出没德没品的事,难道没钱的就清白正直了吗?”

何望说:“阿姨,您是有生活阅历的人,又是尚玥表姐的母亲,怎么会不为她着想。等尚玥表姐明白您的苦心,肯定会听您的话的?好了,别生气了,女人多生气会变老的!您看,我还没吃饱呢,被您吓得,连筷子都不敢拿了!”

余母闻言,噗嗤笑出声,她伸手点了点何望的额头说:“我的能量那么大啊,就这样你就不敢吃饭了?看你表哥,脸色动没变一下。”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余明渊几乎歪头朝余母轻笑了一下,说:“妈,我不就是多吃了一口饭,值得你这么挤兑我。”

“我不挤兑你挤兑谁?谁让你是我儿子。”余母笑着道。

吃完饭,余明渊回自己的卧室,洗完澡,他穿着睡衣去了小书房。小书房的窗户正对着后花园和游泳池,晚上的月亮很亮,青霜一般的月光从窗口投进来洒了一地。余明渊没有开灯,接着黯黯的天光,走到窗户边上。

晚上的后花园点了花架上的led彩灯,花架下有三三两两的人影穿过。余明渊定睛看去,原来是余母再布置花园,估计是要在家里举办聚会,所以便早早的开始忙碌起来。

余明渊沉默地看了一会儿,正要离开,突然视线的余光看见何望走到花架下, 余明渊停下了脚步,微微打量着何望。

何望明显有事要找余母,他脸色凝重,余母不知道其意,但看到何望的脸色,立马挥手遣走了佣人。她把何望拽到木质长椅上坐着,表情焦急地问何望。

何望对着她说了一会儿,余母听得表情变了几变,最后重重地握了何望的手。

余明渊的目光落在母亲的脸上,他看了许久,最后回身走到小书房的开关前,伸手打开了室内的灯光。

他随手挑了一本书放到手上,坐在沙发上,安静地看了起来。果然,没过一会儿,小书房的房门被人敲响。

“明渊,你在里面吗?”是余母的声音。

余明渊把头从摊开的书本中抬起来,道:“妈,我在,你进来吧。”

余母还是穿着在花架子那套衣服,估计是进来的急,连出去披得保暖针织衫都忘了脱。

她看着余明渊在看书,像是松了一口气,随手把门关上,坐到了余明渊身边。

“明渊,我……”余母看着余明渊的眼睛,原本肚子里打好的腹稿一时不会到为什么突然堵到了嗓子眼,吐不出来,犹豫好半天,只道:“……这么晚了,你还没睡吗?”

余明渊把书拿到一边,往余母身边坐了坐,把头靠在她的肩膀上,说,“没有。妈,其实我最近一直在想以前的生活。”

小儿子难得缠她,余母的眉目柔和起来,说:“想到以前的什么?”

余明渊道:“我在想,我现在也长大了,您的身体也好了,姐姐也找到了新的男朋友。我们从这儿搬走吧。”

余母突然整个人僵住,她握着余明渊的手不由用了力,“从这儿搬走,你怎么会这么想?”

余明渊点头,他直起身,看着母亲,目光沉静地说:“以前是我们家是迫不得已,蒋先生给了我们那么多帮助,我们总不能一直这么享受他的帮助,而不报答他吧?我就想,我们现在就搬出去,自己生活,以后靠自己的双手,慢慢回报他。”

“那、那我们搬去哪儿……?”余母声音因为紧张,她自己都没发现自己的尖细了许多。

余明渊说:“我想过了,我们就在东城区那边找房子住。正好姐姐在那儿上班,如果她想回家也方便。”

“东城……东城那儿……”余母那早就被她遗忘的关于住院、关于狭小的几乎伸展不了手脚的出租屋,她的脸色倏然苍白下来,“一定要去东城吗?留在这儿不好吗?”

余明渊垂下眼睫,细密的睫毛在眼睑下形成一小片浓重的阴影,只听他声音清晰的说:“妈,我不可能永远跟着蒋先生。晚断不如早断,再说了,”他抬起眼睛,乌黑的眼珠凝视着母亲,“你难道不想我独立起来吗?我是人……又不是生来就是谁的玩物……”

“不是!你不是!”余母的眼泪霎时落下来,她抱住余明渊的肩膀,哭着说:“是我害了你,明渊,是我害了你,是我的错……”

余明渊伸出手抱住了余母的后背,他抬着头,看着书房内的天花板,声音轻轻的说:“没有谁害了谁,妈,我就是突然不想再过这样的生活了。”

“好,我们不过了!我们就搬到东城,明渊,妈什么都听你的。”

余明渊笑了笑,但那笑容非常的短暂,很快就从脸上消去。

“妈,以后我会自己工作,赚钱养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