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施云睡到半夜,突然被吵醒了。
窗外的大街上马蹄疾驰踏过石板的脆响,不止一匹。
窗纸上影影绰绰的映出火光,还有大声呼喊完全听不懂的台儿话。
施云皱皱眉,哆嗦着掀开被子爬下床。
京城还是舒爽宜人的金秋,这里已经飘了雪,要冻死人了。
鄂伦县地处大楚国和大金国交界的地方,人口杂乱,名义上虽是归大楚国治理,实际上却是经常受到大金国的骚扰,三不五时,正大光明。
瞧,这些蛮夷的鞑子都敢打着火把耀武扬威的满城溜达了。
支开一道窗缝,寒冷的空气涌进来。施云搓了搓仅着白色里衣的胳膊,看着外面大街上打着响鼻踏步转圈的几匹黑马。火把闪耀中,金属盔甲特有的冷硬光芒和着大刀的雪亮,带着股子血腥气。
大金国的皇族是台儿族,讲台儿话是他们尊贵的身份象征。
这些人,什么来头?又是要做什么?
领头的那个络腮胡子大声了说了句什么,有两个士兵应声而出,踢了踢马腹往客栈这边过来。其他大概七八个人,重新上马的上马,很快向着街尾的方向奔去。
这是要找人吧?
施云摇摇头。想到一会儿可能会被那两名士兵闯进来搜查,清俊的眉眼就止不住的盛满了厌恶。
那两名士兵很明显有点应付差事,更或者是没那么理直气壮在别人地盘做搜查的事儿。
施云的房间应声开了门,两人只粗略的走了一圈,往床底下看了看,一分钟都没有就离开了。
施云镇定的关上门,侧耳听着那两人上了马,蹄声踢踏着离开。
“你受伤了,出来我帮你包扎。”
灯芯爆了一下,房间内光线忽闪。眨眼的功夫,房梁上跃下一身黑夜行衣蒙着脸的昂扬男子,轻如狸猫,站定在施云三步开外:“你怎么知道我在梁上?”
施云指了指墙角地面:“有一滴血。”
墙角那处光线极暗,不凑近了根本看不出来。
男人哼了一声,紧绷的身体并没放松:“你懂医?”
“黄口小儿也会裹那种简单伤口,”施云瞟了一眼男人右肩头,断了的金属羽箭只剩个很短的箭柄露在外面,目测箭头会入肉比较深:“我是军医。”
“哦?”男人一双漆墨般的眼睛精光四射:“萧家军的军医?”
施云有点不耐烦了:“你治不治,不治就滚,我要睡觉了。”
男人被施云这么骂了一句,身体奇迹般的放松下来,看不见表情,可是能听出来,他的声音含了笑,好像听到了什么好玩的事情:“行,我信萧家军。”
男人个子高身材又魁,即使大马金刀的坐在椅子上,看过去都是山岳般的存在。对比的施云简直跟弱不惊风的小鹌鹑似的。
油灯并不那么亮,施云将它放到最近的位置,依然有点吃力的眯着眼,几乎贴到男人肩膀上去。
这处伤口有点麻烦。箭簇带钩子的形状决定了,想要取出它来必须要划开伤处,可是施云手头没有麻沸散。
桌子上林林总总摆了一堆止血药清创药金针刀片和干净柔软的布巾,唯独没有减缓痛感的。
“还没看好下刀的地方?”男人的声线很低,还带着点哑,特别爷们儿。
施云没好气的瞪他:“我没麻沸散,下刀子怕疼昏你。”
“这个?小事。”男人呵呵的笑,不以为意的样子:“你直接下刀子,我没问题。”
施云四周看了一圈没找到合适的东西,不情不愿的从自己行李里拿出一个厚一些的洗脸巾,叠了几叠塞给男人:“疼狠了就咬着,不能喊出声,知道吗?”
男人黑亮的眼睛看着他,看的施云各种不自在。
“你叫出声我们两个都会麻烦!这是人多嘴杂的客栈!”
“不会。”男人眼角有浅浅的笑纹,露在头巾外面的皮肤也带着仆仆的风霜,跟施云的细皮嫩肉完全没法比:“我不会叫。”
娴熟的拿起自己用惯的刀片,施云全神贯注的压住伤口,目光专注的近乎于冷酷。
箭头果然很深,刺进了肩胛的骨缝。
锋利的刀片划开血肉,男人温热的血沾满了施云白皙的手指,看过去触目惊心。
施云的目光盯着伤口,男人的目光盯着青年俊俏的脸,若有所思。
“你叫什么名字?”
“你管我叫什么名字?难不成还想敲锣打鼓的去军营里感谢我?免了。”施云拿出闪着寒光的箭头,松口气的撒药粉缝针裹纱布。
这个位置裹纱布很麻烦,需要包住右肩受伤的位置,然后绕过左腋下,环一大圈才行。
施云自幼体弱,长大后身量也比一般男子要低矮一些,骨架又是南方人的纤细,是以整个人看过去就小小的,比他实际年龄二十岁还要小不少,仿若一个十五六的少年。
这样的体型,很明显的胳膊就不会多长,围着男人魁梧宽厚的身体缠一圈纱布,整个人都快贴上去了,又累又心塞。
“没事长这么大块头干什么。”施云嘀嘀咕咕的,手上丝毫没有怠慢。
“你怎么跟个小姑娘似的?”男人吸了吸鼻子:“身上还有香味?萧家军一群糙爷们,我还真没听过有你这么号人物。”
“你才跟小姑娘似的!”施云最不乐意别人说这个,给了男人一个范围极广的大白眼:“搞得你跟萧家军多熟一样。好了。不能沾水,这是换的药。你快走吧,我困死了。”
少年揉了揉通红的眼睛:“这破油灯真是要命,眼睛要瞎了……把我毛巾还给我。”男人没咬,从头到尾一直攥着毛巾,这也是施云肯要回来的原因。洗洗还能用。
“送给我了。”男人居然大刺刺的把洗脸巾连着金疮药粉一起收到怀里,不紧不慢站起身:“下次见面,送你颗夜明珠照亮好不好?”
自始至终,男人没揭开蒙面的黑布,施云也丝毫不好奇。这个男人除了过于高大魁梧的身材,没给对方留下太多的印象。
“不行!那是我的毛巾,洗脸用的!”施云急了:“不是新的,用过的,旧的!谁说送你了,那是借你暂用的。”
“用过的我也不嫌弃。”男人肯定笑了,因为他的眼睛弯弯的,比天上最亮的星星还要闪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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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云被送到萧家军大营,陪同顺带着监视的两名官兵交了差,总算松口气。
哎这位自幼号称神童的施家小少爷可忒难伺候了……
赫赫有名的太医院第一把交椅被贬到大西北充军,可把太医院那帮幸灾乐祸的人笑的不行。
施家倒了霉,从皇帝面前的红人急流直下。施云父亲更是连家带口的一起贬到了西南那边的边陲小镇去当七品芝麻官。施云这位学富五车饱读医术的,美其名曰是调任西北大军做军医,其实说白了就是充军,跟流放没啥两样。
萧家军的大营气势极盛,黑压压的一大片,排列整齐的望不到头。最起码施云这个小个子是踮起脚尖都望不到头。
施云进了军营快十天,闲的长蘑菇,连萧晫的面都没见着。
提起威赫大将军萧晫,整个大楚国上下没人不竖个大拇指的。
铁骨铮铮,顶天立地的真爷们儿。十三岁就临危受命,从军上了战场,一次次的浴血沙场出生入死,渐渐磨出了一柄锋利到刺眼的国之利刃,彪悍勇猛无人可挡,令敌人闻风丧胆。
大楚国上至八十的老妪,下至三岁黄口小儿,无人不知威赫大将军的威名。
只是这人极少回京城,常年远驻边疆,震慑周边蠢蠢欲动的邻国,大多数人竟只是知其名不知其貌,传来传去的,离谱的让人想笑——
据传萧晫身高九尺,声如洪钟壮似铁塔,双臂神力可徒手裂马云云。
以讹传讹的结果就是,老百姓敬仰这位保家卫国的大将军之余,也多了很多的畏惧之情。有偏远乡村的妇人,恐吓啼哭不止的小儿时,就说威赫大将军来了。一吓一个准儿。
民间另有一种说法,威赫大将军年过二十八尚未娶妻,就是因为他的样子太吓人了……
施云在京城还得意的时候,不是没听过别人八卦萧晫。他其实也有点好奇。
这个男人,传奇的有点不像真实的人。
据说早些年皇帝曾给萧晫赐婚的,姑娘是礼部尚书家的,知书达理,长得也不错。可是皇帝召了萧晫回京,那姑娘不知道听说了什么,死活不肯嫁,甚至迎亲前几天的凌晨,直接挂了梁。
当然,人是没死成。不过违逆的结果是龙颜大怒——
不嫁是吧?不嫁就去当姑子吧。
好好一个二八年华的姑娘,削发为尼,后半辈子就只有青灯礼佛了。
施云听过一个下流的版本,关于尚书家姑娘悔婚的原因。
说这秘密的人是京城里出了名的纨绔子弟,真假及夸张成分都有点令人质疑。
不知道什么人传了话给尚书家姑娘,说她要嫁的郎君身怀巨器宝物,一般女人根本降不住,新婚之夜就得流血身亡什么的。
这样的混账话让迷信又不太情愿的姑娘大惊失色,愚昧的宁可死也不嫁给萧晫。
此刻,无所事事的施云双手抄在冬季棉袍的袖口里,蹲在帐子外面晒太阳。
冬天的太阳照在施云白瓷般细腻光洁的脸上,几乎能反光。
“施云。”同僚方江兴冲冲走过来:“将军回来了。”
施云哦了一声,吐掉嘴边衔着的草棍:“然后呢?”
方江搔搔脑袋,傻乎乎的:“没然后了啊。哦不对,”就在这片黑土地降生的黑小子扬扬眉毛:“快到拜山节了,说不定今年将军能跟我们一起乐呵乐呵。”
拜山节是西北边陲的重大节日,不亚于汉族隆重的春节。
当地的人民穿上自己最好的衣袍,拿出家里最好的食物酒水,什么活都不干,休养生息的过上将近半个月的好日子。
“往年你们怎么过的?”施云有点好奇:“萧将军给你们放假出去玩?穿新袍子发羊腿和大碗酒?”
方江哈哈大笑着摇头:“怎么可能。大金国那边虎视眈眈,我们又不是老百姓可以什么都不管。不过过节时候会有顿好吃的是肯定的,只是将军一般不参加。”
“那不就得了。”施云闲闲的摊摊手:“今年也不会出幺蛾子。”
只是这回他可猜错了。
作者有话要说:新篇。架空历史,轻松向,每晚20:00更新。不会太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