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梯一打开，楚烨就径直往外走，立在了偏僻的角落。

打电话过来的是肖雅心，“楚烨，你现在在哪儿？”

楚烨左脚踢着右脚尖，捏紧了手机，故作平静的回她，“一个朋友家。”

“那就好。”肖雅心松了口气。

因她这一句，楚烨心底又生出些莫名的期待来。

“你把地址告诉我，家里你那部分的东西我收拾好了，待会儿给你寄过去。”肖雅心依旧是那副软软的调子，好似不知道她这话是在戳人心窝。

楚烨停住脚上的动作，偏头看了等着他的蔺凉一眼，又冷静下来。

“我回家拿，顺便用一下户口本。”

肖雅心软侬的音色未变，“不用了。”

“小若今天上户口，顺便把你的分出去了。”

肖若哪天上户口都一样，改到今天显然是想赶紧把他分出去。

从楚重和肖雅心接受了庄仁劈腿他跟肖若在一起，楚烨就不该对他们有期待，可现在听到他们做的事情，还是忍不住生气。

昨天晚上刚发生的事情，今天还不到中午，他就被分出户口，连东西也被人给收拾好了丢出来。

“你也想希望以后跟我没有关系？”楚烨压了压自己的火气。

比起对楚重的厌恶，他对肖雅心更多的是怒其不争。

“那你也说了要跟先生断绝关系啊。”肖雅心为难道。

“我为什么那么说你不知道么？”楚烨问她，“楚重他什么时候把我当过他亲生儿子，就是他收养的学生也比我更像他亲儿子。他那些养子跟他见面的次数，比我跟他见面的时候不知道多了多少。”

楚重二十年前大学毕业，就分配了工作，当了个大学教授，课并不多，但待在家的时间也同样不多。

不是去见这个养子，就是去找那个。

有时候，楚烨都觉得外面那个才是楚重的儿子，他更像是收养的。

肖雅心不理解他的想法，楚烨肯定是楚重儿子啊，“你怎么这么说先生呢？先生都是为了你好。”

“那些孩子也很可怜啊，他们没有父母，你怎么不知道体谅一下呢？”

楚烨张了张嘴。

他不可怜么？明明有父母，却过得还不如没有。

楚重只觉得他养子没人照顾，哪儿分出过一丝心神给他。

而在肖雅心眼里，楚重怎么做都是为了他好，不管做了多过分的事情，他都合该原谅。

“先生催我了，你快把地址告诉我。”肖雅心又催促道。

她顿了顿，又带着几分抱怨道，“我们对你还不够好么？你那些东西都没有直接扔掉。”

二十多年的亲情，他昨晚狠心说出来一句话，便让这对父母毫不犹豫的把他从楚家抹除掉了。

从始至终，没人想过劝他回去。

他对于楚家，就好似一个外人，只要他露出獠牙，便再没有留下的机会。

明明是八月末，正热的暑天，楚烨却浑身发冷。

他艰难的报了个地址，那边干脆利落挂断了电话，一秒都没多停留。

肖雅心的意思明明白白，她不打算多跟自己说几句话么，也不想知道他以后什么打算。

她心里永远都只有楚重。

以前楚重当楚烨是自己儿子，她也就当楚烨是。

现在只要楚重一句话，她也可以放弃楚烨。

楚烨转过身，缓了好一会儿，才把手机从耳边拿下来。

搓了搓自己的脸颊。

他朝蔺凉走过去的时候，脸上已经挂上了几分轻松，“不用去了，楚家待会儿有人把东西送过来，正好我也不想见他们。”

“要是真的把我当儿子，至少我现男友劈腿亲弟弟的时候，也要阻止一下啊。”

楚烨本是想故作不在意，说出来的时候，却带上了几分真心的难过。

要是他儿子敢这样，他一定要把两个人都打一顿，让他们分开。

“是他们不知道珍惜。”蔺凉握着他的手，拉着楚烨重新进了电梯。

楚烨赞同的点着头，“是啊。”

他说着把自己的手从蔺凉手里抽了出来，又偷偷看了蔺凉一眼。

蔺凉手依旧垂着，眼睛落在前方，好似没发觉他的小动作。

楚烨双手背在身后互相捏了捏，总觉得被蔺凉握过的右手有点儿不太对劲儿。

但这会儿实在是不适合思考这些什么情情爱爱的，他心里还难过于肖雅心方才的态度。

一进家门，楚烨就跟蔺凉错开身，直接朝里走去，“我先去看个电影放松一下。”

楚烨十分自然的走出几步，才突然转身，“放映室的位置没变吧？”

“没有，还是在书房旁边。”蔺凉摇头，“我陪你看。”

“不用。”楚烨立刻道，他也察觉到自己拒绝的太快，连忙亡羊补牢似的又多说了几句。

“你忙你的事情就好，之前也没天天腻在一块。而且我有点儿不好意思。”

他手背在身后，低着头，微抿着唇，耳根泛红，看了蔺凉一眼便飞快垂下眼睛。

活脱脱一副羞涩的模样。

蔺凉手指微屈，脸上闪过一丝无奈，“你去吧。”

不想让他跟着直接说就行，偏偏要在他面前演一遭，要不是他跟楚烨想出国一个月，这次怕是也要被骗过去了。

楚烨连连点头，钻进放映室里，立刻反锁了门。

下一刻又觉得欲盖弥彰，偷偷把锁打开了。

他随手在柜子里拿了部片子放进去。

整个人陷进了沙发里。

蔺凉敲门的时候，楚烨正哭的厉害。

昨天他不能哭，今天他是不能在蔺凉面前哭。

他也不敢把泪沾到衣服上，就拿了纸巾擦着。

又不能用太多，蔺凉太心细了，肯定会发现不对劲儿的。

几张纸巾反反复复用，最后纸都能拧出泪水了。

只好停一会儿，再继续哭。

也不敢声音太大，怕控制不住，被蔺凉听到。

“你的东西送过来了，要看看么？”蔺凉敲了几下门，没急着进去，而是隔着门道。

“我等一下出去看。”楚烨止住泪意，最后抽了张纸擦了擦脸，又是脸上轻松的往外走。

他没跟蔺凉对视，而是先去看自己的东西，“我收藏了很多有意思的东西，你应该会……”

楚烨话说到一半，看到茶几上摆的那个长方形的小箱子，就愣住了。

他的东西再少，也不至于只有一个箱子。

楚烨下意识的掏出手机给肖雅心打电话，想确认一下。

那边没人接。

他又打到楚家的座机，保姆才接了起来，含含糊糊道。

“不是我收拾的，我也不清楚。”

“谢谢。”楚烨怒到极致，已经冷静了下来。

他走过去把箱子拆开。

最上面是几个证书和他的户口本，下面还有个带锁的机械盒子和笔记本电脑。

除此之外，再没其他的东西。

楚烨想着他房间桌子上放的几个剧本以及他这两年的笔记，还有存的那一堆名片，已经屯了许久没舍得用的礼物，忍不住低骂了一声。

他又赶紧把机械盒打开，看到里面放着的日记本，才松了口气。

没想到他之前最想让家里人看的日记本，现在却成了最不愿意落到楚家人手里的东西。

蔺凉的目光也落了上去。

“这些收到书房？”

“随便找个地方收起来就行。”楚烨把电脑拿出来，头都没抬。

蔺凉轻松的把盒子抱起来，又问他，“我能看看么？”

“都行。”楚烨正检查着电脑里的东西，随口道。

他看着没有被删掉的东西，松了口气。

楚烨合上电脑，见蔺凉还没从书房出来，又打算追过去看看，才走出几步，手机响了起来。

是家里保姆的私人号码。

楚烨愣了下，迅速接了起来。

“少爷啊，”电话一接通，那头就止不住的叹气。

保姆姓刘，楚烨平日里都叫她刘嫂，她是楚家的老人，从楚烨没出生的时候就在楚家工作，几乎是看着楚烨长大的。

正是因为如此，才觉得荒唐。

“刚刚先生夫人，还有那个新来的都在，不方便说话。”

她到底是拿着楚重给的工资，也不好当面驳了主人的面子。

“我再干两天，等后天就回老家了。”刘嫂正在路上走着，她压着声音道，“东西本来该是我去收拾的，新来的那个不让，说是不放心。”

还能不放心什么，就是怕她藏东西。

刘嫂当时只觉得肖若小家子气，没想到连肖雅心也同意了。

“最后是夫人收拾的，他也在旁边看着。少爷那些资料都被他给留下了，说是什么快递费贵。”

“夫人不在意快递费，不过看到上面是跟演戏有关的，就做主留下来了，说是反正你也用不上，正好新来的那个也要去s市电影学校了。”

“其他东西呢？”楚烨嗓子哑的厉害，还是逼着自己问了出来。

刘嫂也不拖沓，一并道，“衣服和被子捐走了，余下的杂物，还有堆着的那些礼物……挂到二手网站了。”

这要是说出去，谁信是自家儿子啊？

楚烨眨着眼睛，泪珠滚落在脸颊上，他一手接着电话，另一手已经开了电脑，“肖若提议的？”

“嗯。”刘嫂想了想，又补充了句，“少爷，我是看着你长大的，也多少知道点儿事情，既然这次走了，就别回楚家了。”

“我知道的。”楚烨抹了把泪，看到熟悉的东西，立刻点了拍下。

他家里存着的，是几位师兄还有老师和长辈送的礼物，都不便宜，心意也同样重要。

楚烨怎么都没想到，竟然会被人给转手卖了。

临挂电话前，刘嫂又低声道，“楚先生还夸他做的好。”

蔺凉出来的时候，就看到他顶着红红的眼睛，在不断的刷新着网页。

一共十八件，这会儿已经挂上五件了，他手里的钱根本不够。

肖若又是贱卖，他刷新一下就卖出去了件。

楚烨手抖着给肖雅心和楚重拨了电话，两边皆是没有人接，他没有拨第二次，而是迅速把另外几件拍下来。

楚烨听到动静，抬头看向蔺凉，多了分拘谨，又刷了下网页，才开了口，“你能先借我点儿钱么？”

“我导师给我推荐了一个角色，大概九月中开机，十月份就能拿到钱。到时候就能……”

“买什么？”蔺凉在他旁边坐下，看了眼网页。

楚烨这会儿急着把东西买回来，楚家那边没人拦着肖若，再晚钱货两讫，他根本追不回来，只能自己咬牙拿钱拍下，“他出的基本上都要买，大概还有十三件。”

“这些是……”他怕蔺凉不同意，还想仔细的说一下东西是怎么回事。

“等一下。”蔺凉没听他解释，看刷新后又上了一件，立刻打了个电话，把楚烨指着的那个id报了过去。

“全都买。”

“嗯。”

说话的功夫，又被人拍走了一件。

楚烨急的坐立难安，也不好催促蔺凉，支着耳朵，半天一个字也没听到。

那头助理确认了网址，还在问，“不惜一切代价么？”

蔺凉安抚的握了握楚烨的手，又应了一声，“嗯。”

等挂了电话，他才道，“过两天东西就会全送过来。”

楚烨松了口气，看到又卖出了一件，只好祈祷着，能保住几件是几件吧。

“不用担心，我已经让人在处理了。”蔺凉帮他关了网页。

“嗯嗯。”楚烨神色怔愣，心不在焉的应着，背上也卸了力，没把手从蔺凉的掌心抽出来，反而往里送了送，仿佛这样能汲取到一丝温度。

“谢谢，多少钱你到时候告诉我就好，我一定会还你的。”

“嗯，我不会跟你客气。”蔺凉捏了下他的手。

楚烨这才安心，他舒了口气，慌乱过后，心底又抽疼起来。

如果他身边没有蔺凉呢？说不定他借钱的这个功夫，东西已经被别人拍走了好几件。

更何况他能向谁借钱？这些礼物都是他几位亲密的好友长辈送的，他绝对开不了这个口问人借钱，而其中又有他大师兄二师姐这些出了名的，若是他们送的礼物被人转手卖了的消息走漏出去，他更是买不回来了。

蔺凉看出他脸色不好，又看了眼时间，“先休息一下，下午去领证。”

楚烨这会儿实在打不起精力去做别的事情，却没办法拒绝蔺凉。

“我把剩下的那部分电影看完。”他点了点头，又缩到了放映厅的沙发上。

他没哭，只是眼睛红的厉害，指甲在掌心留下一个个月牙，却又不敢再继续用力。

眼睛落在屏幕上，心里想的全是楚重，肖雅心，还有他那个弟弟，肖若。

楚家……楚烨目光空落落的，肖雅心这次彻底把他们之间的最后一丝情分断了，他日后绝对不会再对着他们心软。

那些东西他就当是丢在垃圾桶里了。

·

“该吃饭了。”蔺凉敲了门，没人应声，他推门进来的时候，就看到上面放映的是一部熟悉的短片。

等他走到楚烨面前，楚烨才回过神来，眨了眨红通通的眼睛，“这个片子太感人了。”

蔺凉又扭头看了一眼。

“去吃饭吧。”楚烨怕他看出来端倪，连忙关了片子。

午饭也同样是从餐厅订的。

楚烨吃的慢，等两个人出门的时候，已经快两点了。

他认不清车的牌子，上车的时候也没有在意，比起房子来说，蔺凉有车已经不是什么让他惊讶的事情了。

车子在路上拐了个弯，自小在s市长大的楚烨，歪头看了眼导航，“不是去民政局么？”

“先去个别的地方。”蔺凉见他这会儿心情好转，也跟着缓和了神色。

“哪里？”楚烨看着上面的目的地，那块并不是什么特别出名的地方。

蔺凉没直说，“待会儿就到了。”

楚烨更好奇了。

他跟着蔺凉从车上下来，才发现是一家糖果店。

“来这里干什么？”楚烨嘴上说着，脚下十分诚实的迈了进去。

十分钟后，楚烨抱着一个三十厘米高的空瓶子出了店门。

他看了看蔺凉手里跟自己高度一样但装满了各种糖果的瓶子，脸颊陷了一下，不满道，“为什么我的是个空瓶子？”

至少也给他一颗两颗啊。

蔺凉单手抱着糖罐，另一手屈指敲了敲他那个空瓶子，“礼物。”

“这个怎么能当礼物？”楚烨瞪大眼睛。

至少得蔺凉手里那个给他才算是礼物啊。

再说了，他也很想吃糖的。

他都这么惨了，还不能吃一个糖么？

“瓶子我买的，送给你的，不算是礼物？”蔺凉有理有据。

这话确实无可反驳，楚烨有些气闷，他抱着瓶子坐在副驾驶上。

觉得自己就跟着瓶子一样，什么都没有。

惨兮兮的。

而蔺凉，就像是个坐拥金矿的大老板。

抱着金山在自己旁边晃悠。

楚烨突然有点儿怀疑，蔺凉该不会是不喜欢他了吧？

他狐疑的盯了蔺凉一路。

“一共六十六颗。”蔺凉在民政局前面停下车，把罐子拿到了自己腿上。

“你买的时候我也在，知道了。”楚烨没好气道。

蔺凉见他脸上染上几分生气，轻笑了一下，继续说着，“不开心的时候可以找我来拿一个。”

他说话的时候，已经拿出来了一个放到了楚烨掌心。

“我现在挺开心的。”楚烨心虚道。

他觉得掌心的糖果烫的厉害。

“嗯，我知道。”蔺凉没去看他，低头把罐子认真拧上。

“开心的时候我主动奖励你一个。”

楚烨盯着他侧脸看了一会儿，默默的攥紧了掌心的糖果。

又觉得太蠢，干脆拿出来塞到了自己嘴里。

把糖纸放到了自己的罐子里。

楚烨看着孤零零的一片糖纸，又瞄上了蔺凉的罐子，“那要是吃完了呢？”

“吃完了就不能不开心了。”蔺凉道。

他说这话的时候，认真的看着楚烨的双眼。

楚烨被他眼底的认真摄住，愣了几秒，才移开眼睛。

“这也不是我能控制的啊。”

他满不在乎的说着，拉开车门先下去了。

走到玻璃门前面的时候，才注意到里面映像里，自己的嘴角是弯着的。

楚烨抬了下手，看到身后跟过来的蔺凉，故作自然的拍了下衣角，抿直了嘴角，扬着眉梢进了门。

一进大厅，楚烨顿时紧张起来。

登记的时候，

楚烨在想他吃着糖跟人说话会不会不太好，还是闭嘴吧。

照相的时候，

楚烨又想，

刚刚吃的糖是什么味道的？

怎么感觉味道怪怪的。

明明是粉色的糖果，怎么吃起来跟蔺凉身上香水的那种味道一样。

等走出民政局，他又捏着小本本发起了呆。

蔺凉看他盯着红本本看了一路，还特意道，“我放卧室，晚上接着看？”

“不行。”楚烨立刻放下了手。

“放在书房就好。”

跟他日记本锁在一块吧。

“我先去洗个澡，待会儿做饭。”蔺凉见他闪躲着眼睛，又问。

“要一起去洗么？”

“不了，我想起来还有点儿事情没做。”楚烨寻了个借口，抱着自己的电脑走了几步，又扭头。

“书房可以用。”蔺凉把糖罐摆在流理台上，朝卧室走去。

楚烨抱着电脑进了书房，胡乱戳了戳键盘，他哪儿有什么事情要做，就是想离蔺凉远点冷静一下。

他脑袋现在已经不太会转了。

他在书房坐了会儿，又想到了早上看的电影。

趁着蔺凉在洗澡，摸进了放映室。

毕竟他还说了这部电影感人，万一蔺凉进来看到了怎么办。

楚烨凭着印象在架子上挑了部剧情片，打算替换掉他之前看的那部，反正一个镜头未必能认得出来是哪部片子。

楚烨替换好，又把硬盘放回去的时候，一时兴起翻过来看了眼背后的影片信息。

他拿的时候随手抽的，也不知道这部看过没。

楚烨这般想着，看到后面贴的信息却愣住了。

跟其他上面详细的介绍不同。

这个硬盘上只有简单的一行字。

《岛》 蔺凉 1862

楚烨顿时心如擂鼓。

他舌尖抵着牙齿。

完了，这回西瓜味儿的糖果，真的变成蔺凉味儿了。

·

今天是六一儿童节，别的小朋友都有礼物，我没有。

爸爸说我太贪心了，明明已经过的这么好，还想要礼物。

可是我过的一点儿也不好。

我也想做个小朋友啊。

刘嫂偷偷给了我一个糖果。

我又开心了。

希望明年六一的时候，能收到一罐糖果。

开心的时候可以吃，不开心的时候也可以吃。

如果这样太贪心的话，

那一个也行。

——《楚花花日记·六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