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第一个梦

旁边慕欺霜听见“小叔叔”这个称呼, 一时间也是愣住了。然而他不知道商清与颜栖与颜临寒之间的那些关系, 脑回路顿时跑到另外一边去了。

自己不在的时候,眼前这俩人到底发生了些什么事啊?

咱啥也不敢说,啥也不敢问。

最怕空气忽然安静。

商清在颜临寒眼中看到了一丝无奈。

虽然无奈, 但颜临寒还是小心地将商清放了下来, 仿佛是在对待一件易碎品。然后他静默了一会儿, 才开口道:“我只比你大四岁。”

商清:“……”

他好像说得没错,商清忽然意识到自己原来比颜栖大一辈,顿时有点心情低落。那以后若是自己和颜栖在一起,会不会被说是那老什么吃什么草啊。

不对, 自己还躺了二十年尸呢, 把这二十年时间减掉, 那也差不了几年了。

商清一想到颜栖, 思绪就难免飘远。

等回过神来的时候,又不免唾弃自己——想那么远有什么用, 这都还没去告白呢, 万一到时候不成功,想什么都是白搭。

不过,颜栖应该……应该不会拒绝吧。

商清说是不瞎想, 结果脑海中仍然晃过许多两人相处的画面,顿时又觉得有了底气。

颜临寒看他眼神飘忽, 垂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于是也就跳过了刚才那个尴尬的话题。直接说:“走吧, 我们先去临安城。”

商清点点头, 收回幻颜珠,将自己变回原貌,三人一同朝着临安城去了。

等到了临安城,就等于进了颜家的势力范围。虽然颜氏天剑湖在城外,但临安城内也绝不缺落脚的地方,颜临寒自然有地方供他们歇息,也不用麻烦去找什么客栈。

颜临寒见他神情不对,问他:“不舒服吗?”

商清摇摇头:“我好像有点累……想歇息一下,可以吗?”

颜临寒当然不会说不行,带着他去了客房,离开之前特意叮嘱:“有事的话,叫我。”

商清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明明取回妄情之后,他收回了不少从前的修为。本该精神百倍,有所进益,结果一路上过来,他只觉得头脑昏昏沉沉,有种挥之不去的难受感。

商清用医术给自己检查了一番,但并未发现什么异常,甚至由于大量修为汇入经脉丹田,他确实已经有了再次突破的迹象。

但好像缺了什么东西。

是什么呢?

商清带着这样的疑问呆在客房里,原本准备静修片刻,调整一下状态,结果他实在是头晕的厉害,竟然昏昏沉沉倒下去睡着了。

商清好像做了很多梦。

……

第一个梦里,眼前是冰冷的灵堂,黑色的棺木,白色的丧幡。

商清听到低声的啜泣在身后缓缓传开,感觉自己头疼欲裂。

他一言不发的站起身,在无数人惊诧的目光下,一剑劈开了那座沉重的黑色棺木。

“商玉宸,你疯了吗?”

“……请节哀。”

商清听到耳边有人斥责,也有人劝慰,但是商清好像没有听到一样,只是看着被他毁去的棺木出神。

棺木是空的,什么都没有,只放着一件逝者生前的衣物。

商清抬手按住额头,感觉脑袋里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搅动,疼得他意识有些模糊。以至于看不清周围人的脸,只剩下模模糊糊的轮廓。

这是谁的棺木?

商清疼得眼中染上一层淡红,连呼吸也像是被扼住了喉咙,艰难地喘着气,费尽全力才让自己站直了身体。

他身子晃了晃,目光落在棺木前的灵位上。

仿佛是费了好大的劲儿,才辨认出上面那几个简简单单的字。

——剑尊云衍之灵位。

商清眨了一下眼睛,一滴冷汗顺着眼角和脸颊滚了下去,刺得他眼眶生疼。

这时他才恍惚地想起,几天前的夜里,归墟天渊降下天劫,滚滚惊雷震彻九州,无数人都远远看着这令人胆寒的劫数。

那时候商清正守着一盏云衍的长命灯,不敢移开目光。

天劫总共劈下九九八十一道,商清仔细在心里数着,直到最后一声雷鸣消失,他想抬手去擦额间的薄汗,却忽然感觉背后有点凉。

窗外吹来一阵夜风,那风很轻,仿佛连一片树叶都卷不起来。

商清眼前的灯芯晃了晃,忽然熄灭了。

一瞬之间,商清脸上血色退尽,他伸出手想去碰灯芯,指尖明显地在发抖。

长命灯怎么会被风吹灭呢?商清想,也许是这灯出了什么问题,检查一下,大概就会重新亮起来。

然而还没等商清的手触碰到灯芯,长明灯上出现了一条小小的裂缝。

然后裂缝迅速地开始蔓延,直到整盏长命灯发出“嘭”的一声响动,在商清眼前化作了一堆残破的碎片。

商清平常反应很快,这次却没来得及收回手。

飞溅起的长明灯碎片划破他的皮肤,扎进他的手心,滴滴答答的落下血来。

温热的血和桌上的碎片混杂在一起,变成一堆脏污的泥泞。

长命灯,存一点精血在内,便与其本命相连。

灯明人活,灯灭人死,如今灯碎了,那人便是神魂破碎,灰飞烟灭。

商清从记忆中回过神来,低头看向自己的手心,那里还残留着一点细微的疤痕,以他的身体修复能力,马上就会消失不见了。

他的视线又重新回到那座被劈得七零八落的棺木中,终于清晰的意识到,他的师父云衍,前往归墟天渊渡劫,没能活着回来。

他喉咙里滚过一丝苦味,终于声音嘶哑的开口,却只有三个字:“我不信。”

他脑袋里仿佛有钝刀在划,又说了一遍:“我不信。”

商清转过身,仿佛一道孤僻的黑色剑影,离开了这座冰冷得让人窒息的灵堂。

他仿佛听见身后有很多人在叫他,叫名字的、叫师弟的、叫师侄的……很多很多,语气都不尽相同。

但是都不重要了,商清没打算停下来,他将所有人的声音都抛在身后,一言不发地离开了重华宗。

梦总是变幻得很快,于是梦境中,商清从重华宗到归墟天渊,不需要现实中那么长的时间,只有短短一瞬。

归墟天渊在九州之外,是鲜少有人踏足之地。

商清站在归墟天渊的入口前,却无法进入。那年的他刚刚二十岁,即使是仙道中出了名的少年天才,但面对归墟天渊,他修为完全不够看。

天渊的风像是刀子一样刮过来,但商清仍然固执得不肯离去。

或许是上天垂怜,商清竟然在归墟天渊前等到了一个人,一个他好像认识的人。

这人一声金纹玄袍,眉眼锋利。明明是个鬼修,却不让人觉得阴森恐怖,反而透出一股尊贵又肃杀的气息。

在商清遥远的记忆中,他见过这个人。

那还是在他很小的时候,甚至还没有拜入重华宗门下。并不十分清晰的记忆里,云衍似乎跟这个人有所争执,最后不欢而散。

但并非是仇敌,更像是多年老友之间的争吵。

那人从归墟天渊中出来,也没预料到外面居然会有人守在外面。等他看清了商清的脸,像是明白了什么,朝他道:“你来做什么?若是找你师父的话,可以回去了。”

商清脸色苍白,唯有眼睛里一片淡红。

那人极为短促的笑了一声,也听不出什么意味,他说:“你还挺凶,不过说实话,你师父的神魂是真散了。在成圣的九九天劫之下被人暗算,就算是他,也不可能活下来。”

商清猛地抬起头来:“你说……什么?”

“就是你听到的那样,这世上,不是每个人都希望云衍成圣。”那人说话的语气淡然,既无伤心,也并非幸灾乐祸。

他在指尖幻化出一点雾茫茫的碎片,十分微弱,仿佛马上就要消失了。

“尸身你是别想找了,早在天劫下成了灰。”那人说,“我在归墟天渊里走了一圈,也只找到这么一小片魂魄碎片,至于剩下的碎片……毁掉并不容易,大概是被人收走封印起来了。”

商清看着那人之间的魂魄碎片,忽然间红了眼眶。

他性子有些孤傲,极少对人俯首,此刻却是毫不犹豫地跪下,俯身一拜:“请您救我师父。”

这人是能自由出入归墟天渊的鬼修。

商清知道,他一定有办法。

那人听商清求他,忽然冷哼一声:“救他?费心费力还未必能讨着好,反正他死了对我也没什么坏处,我何必去费功夫。”

商清没有起身,只是又说了一遍:“求您,救我师父。”

那人目光沉了下来,注视商清许久,最后也没说答不答应,只是莫名说起了另外的话:“妙手神匠魏庭曾打造过三盏灵灯,分别名为引魂、寻魄、转灵。他死后这三盏灵灯不知道传给了何人,你猜得到吗?“

商清声音暗哑,语气却坚定极了:“我猜不到,但是我会找到它们。”

那人听了,似乎很满意商清的回答,笑道:“答得好,我等你的消息。”

……

眼前景象倒转翻覆,梦境再次变幻。

第二个梦里,周围又忽然变得很热,他在岳阳城外。

似乎正值盛夏,耳边是聒噪的蝉鸣,头顶上是灼热的阳光。

商清坐在城外的一间小茶馆里,听着茶客们的闲言碎语,无非是谁家的后院妻妾争风吃醋,勾心斗角,最后闹得甚为难看,还险些出了人命。

商清看向城门前。

那里伫立着一座刑架,用来将城中犯了重罪的犯人示众,以儆效尤。

刑架上吊着一名女犯人,听说她已经在这里被吊了两天。

女犯人被粗糙的绳索捆住双手,脚尖正好离地一寸,所有的重量全部集中在纤细的手腕上,仿佛随时都会断掉。

天气太热,刑架上被人砸了许多腐烂的菜叶或是其他秽物,滋生出难闻的味道,根本没有人愿意靠近。

商清从茶馆中起身,在烈日之下一直往前走,停在了刑架前。

他一身衣衫虽不说华贵,但也是精致整洁,在一片污脏腐物之间显得格格不入。但商清似乎并不在意,他取出一个水囊,将盖子揭开,凑到了那个女囚犯嘴边。

女囚犯头发糟乱,身上隐隐露出许多皮肉外翻的伤口。

她面色如土,双唇干涸得快要裂开,却依然能从五官轮廓看出,曾经有一张清秀明丽的脸庞。

两天在烈日下暴晒,她喝了几口水之后,终于有力气看清眼前的东西。声音沙哑地问:“你是谁?”

商清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反而问了一句:“你是魏庭的女儿,魏初夏?”

女囚犯艰难的点了点头,一双眼睛却亮得惊人:“你要找那三盏灵灯,对吗?帮我杀一个人,它们就归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