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二更
林稚连忙给殷季服下了几粒回血补气的丹药, 又给他输了小半灵力, 然而殷季身体里的亏空却和寻常打斗时受伤失血过多造成的虚弱不一样,精血系修士根本,如此大规模的掉血,又岂是丹药灵力这些外物所能弥补的?
能维持住修为不掉落, 已经是不可思议的奇迹了。
不,林稚又看了他一眼, 殷季前往拂流堂时便已经是合体期大成接近圆满的修士,没道理这么多年都毫无寸进。且他根基不稳, 看起来竟像是用了什么秘法强行提升了修为。
这是怎么回事?
幸而殷季好歹也是个高阶修士,昏迷了一刻钟便悠悠转醒, 对上林稚暗含担忧的眼睛,不以为意地一笑:
“没事儿,老毛病了。”
林稚对此表示了质疑。
他以前在留仙宗待了那么久,怎么就没见过殷掌门犯过这种老毛病?
殷季艰难地笑了一下, 一口气吸进肺里,也不知道牵扯到了哪里,又猛烈地咳嗽了起来, 好半天才哑着声音说:“当真是老毛病了。以前年纪轻, 出门历练时被凶兽追杀, 拼了老命才跑回来。只是自那以后便留下了余毒,差点儿成了废人。是……”
他微不可察地停顿了一下,“是李临时花了九九八十一天才为我把毒素封住。”
“只是那时毒素已渗进血肉,封住了毒素, 也封住了我的一部分修为,只好从那时候就做个老头子了。”
林稚单刀直入地问:“最近可是有人来过?”
殷季卡了一下,没回答他,坚持把自己要说的话说完了:“不过我要做掌门嘛,显老一点还有威严一些。”
而后就开始闭紧嘴巴,假装自己是个蚌壳。
林稚懂了:“是宗门里的人?他们如今在何处?我……”
殷季装了不到一炷□□夫的蚌壳,瞬间破功,拦住他:“哎,你走哪去?”
林稚按照自己的人设,冷硬道:“杀人。”
“你杀谁啊。”殷季笑开,“你师兄我虽然糊涂,又哪里会不中用到这个地步,那罪魁祸首已经死在了我的手下啦。”
林稚心想,是罪魁祸首,那从犯呢?
他的心情前所未有的烦躁,或许是因为担心远在千里之外的沈焕的安危,或许是对这个便宜师兄的恨铁不成钢。种种情绪堆积,叫他几乎想不管不顾地拔剑而出,痛痛快快地打上一场。
他调整了一下呼吸,勉力压住纷乱的心绪,问:“掌门师兄为何当初要对他们这般姑息?”
殷季别开眼,道:“不是我等心慈手软,说来你可能不信。”
“两百年前,我曾和师尊一道,寻由头对宗门来了一次大清洗,试图找到那人。可是,手段用尽,最终也只找到了一些其他宗门安插进来的探子。”
“我和师尊都觉得不可能,可是当每个人站在我面前时,我确实是打心眼里地觉得他是可信的,如今回想,就像,”他说得有些艰难,“就像是有什么无形的力量蒙蔽了我等的双眼一样。”
他疲惫不已地自嘲道:“或许是天要亡我留仙宗吧。”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他未必真把这事推到“天”的身上,林稚却在一瞬间想到了许多,霎时间脊背一凉,满腔沸腾的杀意都冷却殆尽。
他想,难道这就是“剧情”的力量吗?因为剧情要让留仙宗可是他明明没写过,为什么却会有这样的剧情?当初的那本书,真的是他写下的吗?
他试着沉下心来,在记忆深处扒拉出当初落笔时的一点一滴,然而大概是他穿进书里太久了的缘故,他还模糊记得开坑的初
衷,个中细节,却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了。
他以为自己是局外客,反复提醒自己必将离开,一直以来也从未在这个世界的人身上投入太多感情,可是现在想想,他当真还能置身事外么?
他的冷漠看似保全了自己,可实际上,是不是做错了?
“七师弟?”
林稚忙收回思绪,看向殷季:“掌门师兄。”
殷季道:“如今留仙宗这般光景,你可有什么去处?”
林稚几乎是立刻就下定了决心:“我留在这里。”
殷季:“那师侄呢?”
林稚的指尖都有点发冷,猛地一掐掌心,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道:“我身为仙门中人,自当负一份责任。且他被困在封神山内,我贸然回去,太不明智。”
那可是他方才睡到的心上人,他要把他活着带出来,而不是让自己连他最后一面都没见到,就先死在封神族手下。
封神族既然对沈焕有所求,想必短时间内不会对他太过不利。他要抓紧时间……
抓紧个屁,沈焕竟然敢擅自作主,是皮痒了吗!
可无论他有多坐不住,他还是逼着自己把沈焕的事压到了心底,着手和殷季等人一道,处理好门派内的事务,再依次拜访其他仙门,商议应劫事宜。
不管有什么内情,当年那些各家仙门的天之骄子都是沈焕杀的。他作为沈焕的师尊,在受害方那边也不受待见。
他们去的第一个地方,是拂流堂。
拂流堂并不欢迎他们。
到了山门口,便有守门的弟子把他们拦了下来。一开始还不敢认,待确认了他二人的名姓,嘴上没说什么,眼神却几乎都冷了下来。
只是碍于礼数,殷季毕竟是长辈,才有一个看起来脾气好些的弟子皮笑肉不笑地说了一句:“殷掌门稍待片刻。”
这一等待,便是数个时辰。直到太阳西沉暮色四合,那前去通报的弟子才领命回来,不冷不热道:“二位请随我来。”
拂流堂的掌门于岑正在殿中相候。毕竟是一个大派的掌门人,涵养比起门下弟子要好得多,见到殷季时态度也与往常一般无二,笑容亲切:
“殷兄远道而来,不知所为何事?但凡有我能帮得上忙的,愚弟必然在所不辞。”
又看向林稚:“这位是?”
林稚常年独自在止水峰修行,要么就是一个人外出历练,极少参与社交,因而他对于仙门百家而言,仍然算是一个新面孔。
林稚上前一步,眉目微敛:“罪人林稚,见过掌门。”
于岑笑容渐消,犹豫了一下,小声问:“可是止水峰峰主清寂真人?”
林稚早已料到这一幕,平静道:“正是。”
于岑便欲言又止地望了他一眼,只两人毕竟初相识,有什么话也不便问询,只能客气地夸了一句“林道友好人才”,便又转向殷季,道:
“殷兄?”
殷季从袖子里取出一个半尺见方的盒子,那盒子乃是由上等黑镜玉打造,颜色极浓郁深沉,边沿偶尔闪过一线婉转的流光。
这是储存极珍贵的事物时才会用到的容器。
于岑一愣,没有第一时间伸手接过,皱眉不赞同地说:“殷兄与我多年交情,怎的今日反倒生分起来了?人来便是,这礼我可都不能收。”
殷季道:“是我留仙宗对贵派弟子的赔罪礼,还请于掌门收下。”
于岑的手指在扶手上轻叩几下:“这事不当怪罪殷兄,怪只怪封神族妖孽太狡猾,我知晓留仙宗也损失惨重,底下弟子不懂事
,殷兄莫要与他们一般见识。”
仍是没有收。
殷季一咬牙,正要豁出去,林稚却拦住他,对于岑道:“劣徒造下杀孽,是林某教导无方,某愿一力承担。只是仙道劫数已至,掌门仁义,还请网开一面,给鄙派弟子一条生路。”
封神族所图甚大,仙门要联合起来,这道理谁都懂。可仙修那么多,如今的留仙宗虽然仍可算是顶尖战力,却也并没有顶尖到了缺之不可的程度。
这种卑微的祈求的话,不该让殷季来说。
林稚一字一句说得十分清晰:“至于林某,任凭掌门处置。”
于岑于岑:“林道友这话的意思是?”
殷季道:“近来妖族动作频繁,仙道子弟每每在外出历练时死于他们手下,行事这般猖狂,必定有所依凭。”
殷季道:“其他各门派,我亦会与林师弟一一拜访。只要能让我门下弟子有个归处,留仙宗分给各位,也没什么。”
于岑不动声色地问:“那依殷兄之见,他们的依凭是什么?”
殷季把林稚拽回去,道:“不知于兄可否发觉,原本同境界的妖修虽说会比我辈仙修要强上一线,但也强得有限,近来,其实力却是完全碾压我辈。且妖族本来各自为政,互有龃龉,如今也隐隐有尊封神族为王的意思。”
于岑点点头:“殷兄说得是。”
殷季压低了声音道:“我听闻,封神族大逆不道地,要造神。”
于岑沉默了一会儿,轻飘飘地道:“这话,是林道友告知于你的。”
林稚坦然道:“是我。”
于岑脸上现出沉吟之色,忽而道:“殷兄可记得,封神族是什么时候改名的么?”
殷季一愣,皱眉思索片刻,不确定道:“我于古籍上看到,似是在……五千年以前?”
封神族一开始也不过是龙族的一支,虽然实力属于上乘,但也没有到“封神”的地步。
于岑道:“天光墟有言,封神族在无数年前,曾有一个族人坐地成神。可这一族改名却是在那之后,也不知他们是寻到了什么逆天的机缘。”
他又默然沉思了许久,才道:“殷兄与林道友所言,我是信的。”
殷季眼睛一亮:“那?”
于岑:“留仙宗统领仙道这么多年,殷兄与我又是老交情了,我怎么会不管?只是,哎。”
殷季道:“其他各门派,我亦会与林师弟一一拜访。只要能让我门下弟子有个归处,留仙宗分给各位,也没什么。”
此言一出,于岑也维持不住和蔼沉稳的神色,震惊失色:“殷兄,这话可说不得,快收回去!”
他眼神有些严厉,殷季知趣地闭了嘴。
他如今顶着一张稚气未脱的少年的脸,尽管林稚两个都明白他不是有心如此,但还是神奇地从他低头的动作里读出了几分委屈的意味。
于岑脸上彻底没了笑容,拧着眉道:“这话本不该我这个外人来讲,可是,殷兄都当了这么多年掌门了,处事怎的还是这般……不妥当?”
“留仙宗弟子得了你的庇护,若是能轻易投入别的门派,又哪里值当你这么护着?若是不能,殷兄这么做,也不怕寒了他们的心么?”
殷季低眉顺眼地听着,也不反驳,只道:“家师当年属意的掌门人选本也不是我,只是师兄们运气不好,我不过是捡了个漏罢了。”
他的赞同并没能让于岑的脸色好转。
于掌门面有菜色地看了他半晌,到底想着在年轻人的面前给他留点面子,不再多说,提点了几句:
“修真界人口那么多,便是万里挑一的好苗子,每年也能有无数个。一下子损失了这许多弟子,心痛自然还是心痛,可是说句不好听的,纵是没有那一遭,那些弟子能顺顺利利活到你我这个岁数的,又能有几个?你若真有心重修旧好,破费免不了,但又哪里会让你整个留仙宗都消失?你当我于岑是什么人。”
殷季作洗耳恭听状。
于岑没好气:“殷兄以后还是多留几个心眼,你方才那话若是让心术不正之人听见了,只怕以后,修真界当真就没了留仙宗的立足之地了。”
殷季虚心接受,一个字也没反驳。
拂流堂算是解决了,拜别于岑,他们又马不停蹄地去了别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