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瑶记得, 最开始他发现续尧跟寻常人不同的时候，他还问过明叔, 续尧出生时有没有什么奇怪的事情发生。当时明叔说过, 续尧出生的时候夜晚异常延长。他当时还觉得挺奇怪的，因为就他所知只有神君下临阴间的时候才会出现这种情况。现在发现, 果然不假。

神君法印, 那是只有天界的神灵才能拥有的东西。

“你到底是什么人？”乐瑶问。

“续尧。”续尧说, “天帝最小的儿子。”

乐瑶听了答案, 突然感觉一阵手痒, 想打人！

说起来他和续尧还是在阴间认识的。阴间有个“普生湖”。“普生湖”这名字乍一听都会以为它是个湖，事实上也确实是。但它不仅仅是个湖，还是阴间最难以逃脱的“牢狱”，所以也被戏称为“狱湖”, 或者是“玉壶”。这湖无遮无拦, 被关着的亡魂却很难凭自己的力量逃脱。若想从这里离开, 只有一个办法, 那就是净化自己的怨气。

普生湖有点像塔罗星的福塔渊, 不同的是福塔渊本身就能净化灵魂, 并且什么样的亡灵都有。而在普生湖里, 想要净化怨气全凭自己学习和修炼, 并且能进这里的，也都不是一般人, 不、一般鬼。而续尧又是这些不一般的鬼里最大的麻烦。

酆都鬼王, 灵力强大, 能驭万鬼，生性张狂。

乐瑶也不明白为什么他昔日的父亲，也就是酆都大帝，会让他去感化这么一个混账。但那时候的他没有太多的感情，对他父亲的命令也从不会置疑。

他带着经书，带着一颗平常心去了普生湖，并且开始了每天读经的生活。

太子读经，感化众生，作为鬼，那是必须要老老实实到场来聆听的。但是别的鬼都来了，就续尧这家伙“事儿多”，总是旷课。

乐瑶的重点是感化鬼王，其他鬼只是附带的，其他鬼可以不来，但是鬼王必须到场。但是这鬼王显然十分不给太子面子。

头两天，乐瑶连表情都没变一下，有多少鬼来听，他都讲他的。但是从第三天开始，他不想白做工了，所以就亲手把续尧给抓到了听课现场。没错那时候他的灵力也很强大，虽然他也是后来才知道，续尧并不是打不过他，只不过是想看看他能去抓几回。可以说这人在那个时候就特别嚣张。

上课的地方就是湖边的一处空地。阴间本无光明，到处都是昏暗，唯有那个地方，自从乐瑶去了之后便有了一丝光亮。渐渐的，来听课的鬼都变得比较积极了，唯有续尧，，“提升成绩”全靠乐老师不遗余力地一次次去抓。

但即便如此，乐瑶也从没有放弃过。直到某一天，他突然发现，那些原本都积极来听他讲经的鬼不来了，倒是续尧，每天准时准点过来听讲，俨然成了最好的学生。

“今天为什么只有你一个？”乐瑶当时随口问过。他知道普生湖里大家都很听续尧的，所以那些鬼为什么不来，问续尧就知道了。

“因为我突然发现我很不喜欢他们看着你。”续尧坐在椅子上，翘着二郎腿，胳膊肘支在翘起来的膝盖上，歪头一副悠（吊）闲（儿）自（郎）在（当）的样子说。

“都是来听经文的，跟看不看我有什么关系？”乐瑶皱着眉，颇有些嫌弃，“你就不能坐得端正点么？”站着跟坐着似的，坐着跟躺着似的，连飘都得比别人歪个二三十度！

“不能。”续尧笑笑，“我说太子，你这么执拗做什么？你又不傻，难道你看不出来我根本无意受你感化？”

“那你来做什么？”

“当然是为了来看你啊。”续尧说，“一开始没注意，最近越看越发现你长得好看。看你一眼我感觉一天都开心。看不到你我就好伤心。”

“看你一秒我一天都糟心！”乐瑶瞪，“你到底想不想离开这！”

“我从头到尾都没说过我要离开这，难道不是你主动过来想要感化我的吗？”

“你！”

乐瑶转身就走。

续尧却一把拉住他：“等等！”续尧笑说：“这样吧，你陪我去个地方，我答应你以后一定好好听你讲经，用心听。”

乐瑶实在是不想再跟他耗下去，便一口答应了他。他还以为那可能是个什么可怕的地方，没想到却是一处小树林，一处有数不清的萤火虫的小树林。他自幼长在阴间，却从来不知道阴间还有这样一个如梦似幻的地方。

续尧抓了一瓶子萤火虫给他。这萤火虫已经是灵体了，在瓶子里装个十年八年也不会消亡。

“喜欢吗？”续尧问。

“……”乐瑶硬是没能说出不喜欢的话，因为他确实喜欢。他甚至没好意思告诉续尧，那是他自出生以来第一次收到礼物，一瓶永远不会消失的萤火虫。

“咦？你笑了。”续尧说，“你就应该多笑笑，你本来就好看，笑起来更好看。”

“油嘴滑舌！”太子瞪了一眼，转身就走。

“喂！等等我！”

“不等！”

但是后来太子讲经却讲得更认真了，而续尧居然也如约变得用心起来。

那段时间两人从未有过的和谐。乐瑶不用费劲去抓人，续尧也不会再给乐瑶找麻烦。两人每天至少能在一起三四个时辰，相处起来也越来越直接。

续尧身上的怨气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减，而乐瑶对他的感情也在不知不觉间变了味道。

也不知道具体是什么时候卸下防备，但等意识到的时候，一切都跟开始不同。乐瑶开始变得爱笑，变得爱闹，他就像刚学会玩游戏的小朋友，看续尧做什么都是新鲜的，都想跟从。

而续尧，处处包容，一度把人宠上了天。

如果不是后来两人的感情被发现，也许就不会有后来那么多事情。但是乐瑶变得爱笑，变得对去普生湖这件事特别积极这些都被酆都大帝看在了眼里。而这在当时是绝不被允许的事情。

“腿脚上的嗜血咒是不是那个时候留下的？”续尧在乐瑶身前蹲下来，握着乐瑶的脚踝问道。虽然嗜血咒已经被他除了，但一想到那东西让乐瑶难过了那么久，还是不免心疼。

“我想去找你。”乐瑶低下头，事隔多年让他说出这话的时候语气有些淡淡的。但难过的情绪却并没有减少分毫。

“我们……还有过别的孩子？”

“嗯。”乐瑶说，“父亲发现我们的关系之后很生气，一直反对我去找你。但是当时他也只是关着我不让我出去。后来……”乐瑶想到当时的情况，不由得哆嗦了一下，“后来他发现我把我九成的灵力给了你，想把你私自从普生湖里弄出去，还、还有了你的孩子，就……”

“他封掉你的记忆送你去了阳间。”续尧说出心中猜测，一时感觉整颗心都被揪了起来。他把乐瑶抱进怀里，前所未有的紧。

“你为什么没来？”乐瑶问。并无埋怨，只是想要一个答案。当年他被关起来之后一直在等，因为他把自己九成的灵力给了续尧，按理说续尧可以从普生湖离开。但是续尧却一直没有出现。

“不能去。”续尧的声音闷闷的，说话从未如此艰难，“知道我为什么会被关在普生湖吗？”

乐瑶微微皱眉，摇了摇头。

他也曾问过他父亲关于续尧的问题，但得到的答案永远都是：不该问的不问！

他父亲十分严厉，而他别的事情都可以弄清，却唯独一直没有搞清楚续尧的身份。他一直以为续尧就是酆都城鬼王。

当初他被派去给续尧讲经的时候就感觉奇怪。他贵为太子，还从来没给哪个鬼开过小灶，可偏偏续尧就有这待遇。但是他想弄清续尧的身份，又没人能说得清。

“普生湖里关着的每一个鬼都来自天界。”续尧给乐瑶调整了一个更为舒服的姿势抱着，温声说，“你当时年纪还小，所以应该没听过，天帝最小的儿子，是个比较……闹腾的人。”

“你在说你吗？”乐瑶呆。

“嗯。”续尧说，“你夫君我打小就是个刺儿头，是被君父关到阴间反思的。但是你也知道我是什么样的脾气，如果我认为自己没错，谁说什么都没用，所以关是被关了但我从没想过要去净化自己重回天界。如果不是你，我真觉得普生湖也挺好，至少在那儿自在，我愿意做什么做什么，也没人敢唠叨。可偏偏你来了。那时我头一次萌生了想要出去的念头。我想带那个从未离开过阴间的小孩儿去更多的地方看一看，我想对他好，我还想让他看看我的另一面。可是就像酆都大帝知道你跟我在一起之后勃然大怒一样，我老子知道我跟你在一起也很暴躁。他觉得有了你我就更不可能回天界了。”

“然后呢？”

“然后？”续尧的眼神蓦地冰冷，缓缓揉着乐瑶的腺体处，“然后他用你的命要挟我在可以重返天界之前不得出普生湖半步。他把我封印在普生湖，直到最后一次大灾难来临前我都没能再出去过。”他对天帝的怨气越来越多，能出去就怪了！

“那时候很着急吧？”乐瑶伸手抱住续尧。

“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明知道我不可能自己放下还偏偏让我自行化解怨气，但是当时确实没有别的办法离开。我……”续尧顿了顿，有些话终是没说，“后来大灾当前，天地两界倾尽全力去控制局面，所有神君神魂俱散，只有我被留了下来。我想应该是最后给这里留下来一点希望吧。还要感谢你当初送给我的九成灵力，让你父亲在最后关头选择放我一马。或许他也是希望我能找到你的。”

乐瑶没吭声。

虽然记忆有些久远了，但他对酆都大帝的感情仍然十分复杂。

“那你是在大灾之后过来的，我呢？我是怎么来的？”乐瑶问。

“应该是在我身体里属于你那一部分的灵力觉醒，对主人的召唤。”续尧说。

“也对。”乐瑶伸手：“灵力还我！”

“不是已经还了么？”

“什么时候？！”

“昨天种地的时候。”续尧笑说，“不过还没还完，今晚继续。”

乐瑶：“……”

简直不知道该跟这种动不动就满嘴黄－色废料的人说什么好了。不过事情说开了，总好过在心里堵着。他戳戳抱着他一直不肯松手的人：“外面还有很多事要处理吧？你还是先去忙你的好了。”

大白天的天突然说黑就黑，还大晴天的打雷，是个人都会觉得不正常，总要给个官方说法。

续尧说：“你答应不生我气了我才走。我发誓，我真有把握不会让他们受伤害的。”

乐瑶凉凉“哼”一声：“凑和过，还能离是怎么的？而且你看这里。”乐瑶指着长子手上小小的印迹，笑说：“他还是来了。”

续尧反应了一下才明白乐瑶的意思，顿时狂喜：“你是说……”

乐瑶点点头：“嗯。他就是当年那个孩子。父亲……当时应该也不想那样吧。”

不想关着他，也不想让他拿掉孩子。只不过上头毕竟压着一个天帝，才不得以把他送到阳间。但孩子的灵魂应该还是想办法帮他留住了。

续尧忍不住在乐瑶额上重重吻了下：“太好了，这真的太好了。”

乐瑶说：“好了，你先去忙。我要好好看看他们。”

续尧笑着轻轻拍拍保温箱：“那爸爸先出去了，我们晚上见。”走到门口时转头：“宝贝儿，晚上能吃茄子吗？”

乐瑶笑着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