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殷牧悠喊了声:“陛下?”

这个声音带着不确认,又轻又软,和以往的殷牧悠不大像。

“嗯?”苏衍的眼里充满了温柔,像由冰雪化开的一池春水。

殷牧悠眉头一紧,觉得眼前的人是真的。

他下意识的望向苏衍的衣袖,只可惜大周的衣衫袖子都极长,也看不出苏衍的手到底有没有受伤。

“太傅怎么走神了?”

“臣……臣养的一只幼豹丢了,不知去哪儿寻找,所以才走神了,万望陛下恕罪。”

苏衍轻声道:“他会回来的。”

殷牧悠诧异极了,同苏衍对视。

对方嘴角微微上扬,那双如黑水银的眼眸里流光转动,透着十足的信任和孺慕。

无疑,苏衍的容貌是绝佳的。

用这样真心的表情望着对方的时候,任谁都会心软下来。

殷牧悠原本来此寿宴就是为了揭穿詹旭然,既然现在苏衍换回来了,也没这个必要了。

慕雪兰的那支舞已经跳完,苏衍又重新回到了上座,摆了摆手:“都说慕小姐的舞是大周一绝,今日也是孤的福气。”

这话带着三分慵懒,并不像方才对慕雪兰上心的样子。

慕舒风连忙给慕雪兰使了个眼色,她脸色泛白,还是强作欢颜的朝苏衍一拜:“陛下谬赞了。”

正当慕雪兰准备退下的时候,詹旭然却故意挑事:“听闻慕小姐和太傅是亲兄妹,慕小姐生得这般动人,眼睛倒有几分像太傅。”

此言一落,慕雪兰明显感受到在她身上多了好几道打量的目光。

她苍白的脸色一时涨红,觉得詹旭然的比喻完全是在羞辱她。

“……老夫也想起了,慕家出美人啊,当初的慕太傅,也是名动大周。”

“老师,您见过十年前的太傅真颜吗?”

“自然见过!当年先帝可总是夸赞呢!”

一提到先帝,这两个字仿佛是禁区一般。

年长些的人都知道殷牧悠为何得了现在这位置,纷纷表示不屑。

苏衍坐在上方,众人的表情他一眼就能看清。

他总算是明白了,原来不是太傅结党营私,太傅反倒受了许多鄙夷和耻笑,当初的他真是被蒙蔽了心智,才看不出来这一点。

苏衍眉头一皱:“今日是慕老爷子寿辰,尔等是要扰乱寿宴吗?”

众人一见小皇帝动了怒,瞬间不敢多嘴了。

说来也奇怪,明明太傅总是钳制着小皇帝,可这小皇帝却偏偏维护太傅。

詹旭然皱紧了眉头,起身望向苏衍,语言之中多有警告:“陛下也说今日是慕老爷子寿宴,他们说说权当家常罢了,陛下何必动怒?”

苏衍瞥了过来,维护殷牧悠之意溢于言表:“正因是寿宴,尔等才更应该管好自己的嘴。”

詹旭然脸色铁青,心道不过是个冒牌货,竟呵斥到他头上了。

詹旭然和殷牧悠结仇已久,他前头都是虚张声势,真正算计的事情却在后面。

他意味深长的看了殷牧悠一眼,还作死的把自己的随从支开了,他应该喝了许多酒?

那药发作起来慢,不易被人察觉,药效却是一流的。

可惜啊,若非殷牧悠手里握着重权,他陡然暴毙会使大周的处境变得更加不好,詹旭然还真想给他下一杯毒/酒。

寿宴很快就到了尾声,许多人逐步散场。

慕老爷子脸上虽然带着笑容,实际心中却很不是滋味。

詹旭然也站起了身:“慕老,我也该和陛下一起离开了。”

“今日多谢詹大人和陛下为老夫祝寿。”

“哪里话。”

寒暄了几句之后,詹旭然便站起身:“陛下身子不好,臣送您回宫。”

对詹旭然,苏衍只冷淡的‘嗯’了一声。

等苏衍和詹旭然一同走出去之后,二楼一下子清冷了许多。

殷牧悠也正准备离开此处,慕老爷子殷切的喊了句:“今歌,什么时候有空,你也回慕家看看?”

殷牧悠的脚步一顿:“不必了。”

慕老爷子站在原地,眼底含着苦涩:“你的脸,可还有治?”

“不想治,不正因为这张脸,我才会被慕家舍弃吗?”

舍弃?

慕老爷子哑然,完全说不出话反驳。

直到殷牧悠离去,慕老爷子才长长的叹了口气。

慕舒风心里极不是滋味:“祖父,难道就这么放任他吗?”

“是咱们慕家对不住他……”

慕老爷子又开始说起今日慕舒风的鲁莽,“舒风,你可是咱们慕家的家主,要顾全大局。今日你也太过针对今歌了,他现在好歹是陛下的太傅!”

“祖父,我并非有意,而是他……”

“错了就是错了,还在狡辩?好生回家反思去!”

饶是殷牧悠再怎么和慕家不来往,他都是慕家的人。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都不懂!

他忽然觉得头疼,不知道自己当年的选择对没对。

不过现在看来,舒风和今歌比下来,差得真是太远了。

有今歌在,可保慕家五十年荣华富贵。

不过事已至此,后悔也没用了。

得了呵斥,慕舒风心里越发不是滋味。他忍了十年,终于在此时脱口而出:“祖父未免也太偏心了,今日还费了心思,让那位寒门学子出来作证,为慕今歌造势。”

慕老爷子气性上来:“你还在顶嘴,今日雪兰要向陛下献舞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慕舒风咬咬牙:“孙儿只是在想,慕今歌把持朝政,名声又臭成这样,还总是连累咱们慕家。总不能一直这样下去?”

“糊涂,现在是送雪兰入宫的时候吗?”慕老爷子一副孺子不可教也的模样,“陛下已经被人钳制十年,会允许外戚独大吗?”

慕舒风方才还陷在嫉妒之中,此刻听了慕老爷子的话,俨然被点醒了的样子,唇色也泛起了白。

的确,祖父说得对。

今日是他太鲁莽了。

慕老爷子皱紧了眉头:“你啊,终究不如今歌。”

寒月凄清,清夜无尘。

昨夜下了雪,放眼望去全是一片白色。银色的月光也洒在了雪地上,仿佛白纱般轻柔朦胧。

殷牧悠在外等了会儿,根本没发现清石。

殷牧悠便打算穿过前面的游廊去祝月瑾的住处,让他帮忙找找清石。

雪一下子打在他的脸上,冷风也灌到了颈口里面,冷得让他发颤。他衣衫的下摆都沾染了地上的白雪,很快就打湿了袍裾。

殷牧悠刚走了几步,就听到不远处传来的吵闹声。

他皱紧了眉头,听出那个声音是苏衍,便连忙将身子隐入暗处。

“今日叫你假扮陛下,不是让你当面给我出丑的!”

“陛下失踪了,我这样扮演陛下,怕是……”

詹旭然冷哼了一声:“你懂什么?若是被慕今歌那厮知道了陛下失踪,他还不趁着陛下失踪这段时间夺权?”

苏衍越听心越凉,舅舅私底下能这么说,也就意味着那夜的马车并非舅舅所做。

自然,也不可能是太傅。

还有旁人?

不知怎的,一个名字骤然间浮现于眼前——苏桓。

见苏衍魂不守舍的模样,詹旭然脸色难看:“不过你今日也算误打误撞,在寿宴上呵斥了我,却让慕今歌掉以轻心,那药已经下到他的酒水里去了。”

苏衍惊诧至极:“……什么药?”

“自然是能让他丑态毕露的药,他是如何得到现在的位置的,我让他清楚的想起来,不好么?”

苏衍的心越来越沉,翻起了汹涌的惊涛。

“走,早些回宫,这事儿不需要我们再插手,免得徒惹怀疑,我已经准备了好戏等着慕今歌了。”

苏衍捏白了手:“这些事情陛下可否知晓?”

“陛下如今失踪,自然是不知的。”詹旭然皱紧眉头,“你扮好陛下便是。”

苏衍紧抿着唇,心里的想法却起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诺。”

这十年来,他误会太傅太深。

外被朝臣影响,内被詹旭然所影响。

久而久之,他便下意识的认为太傅是个奸佞,做任何事情都觉得对方不好。爱则欲其生,恨则欲其死。

今日的事情,狠狠的打了苏衍的脸,让他的心里越发的愧疚起来。

他的心,越来越偏向殷牧悠。

等詹旭然带着苏衍离开,殷牧悠才从暗处走了出来。

他吐出了一口浊气,身体都开始发软,站也站不直身体。

恍惚之间,似有一双手朝他伸了过来,殷牧悠眼神一凛,抽出怀里的匕首刺了过去:“谁!?”

君长欢吃痛,手已经被尖锐的匕首划破:“今歌,是我。”

殷牧悠转过头去,看到的却是君长欢的脸。

月色之下,乌云都被寒风吹得散开了。君长欢那张精致温柔的脸,便悄然浮现在他的眼前。

殷牧悠终于知道他下了什么药,呼吸之间都吐出了几分灼热:“长欢,你怎么……在这儿?”

“今歌,你怎么浑身都在发烫?”

“我……身子不适,你扶我回太傅府。”

君长欢一摸他的额头,担心极了:“你都病成这样了,还是找风自楼要个客房休息下!”

殷牧悠脑子混乱一片,只看见君长欢嘴在一张一合,完全听不到他在说什么。

殷牧悠呼吸都粗重了三分,身体软得不像话,如果不是君长欢扶着他,殷牧悠现在就能倒下去。

原来的剧情里,今天中药的人不是君长欢吗!!

他还以为君长欢没来寿宴,这件事就直接被蝴蝶了呢,怎么就换成了是他?

殷牧悠一口老血哽在喉咙里,身体越来越热了。

月色下,君长欢看到了他此时泛红的脸,像是打翻了的泼墨山水。

他的喉头滚动了两下,心跳得飞快。

“今歌?”

“先……找个地方。”

君长欢点了点头,小心的扶着他往前方走去。

而这边,詹旭然正打算送苏衍回宫,就听人急忙过来禀告:“大人,属下方才看到君世子扶着慕今歌走了。”

“什么?不是找了个好男色的纨绔,怎会被一个君长欢给截走了?”

“属下原本打算引诱慕今歌去那边的,可君世子在场,属下实在不好现身……”

詹旭然脸色铁青:“哼,算他慕今歌好运!”

苏衍笑着的脸逐渐凝重了起来,嫉妒和担忧像是一只小虫,不断的啃食着他的内心。

为何此刻陪在太傅身边的人不是他?

詹旭然还有事情需要处理,便不宜在此久留,吩咐了宫人几句,便上了另外一辆马车。

可他还是仔细的看着苏衍上了马车,才彻底放下了心。

四周都有那么多人看着,苏衍根本就无法离开。马车行驶得越快,苏衍的心就越是煎熬万分。

“该死!”

他低低的吼了一声。

若是自己记得没错的话,君长欢可是对太傅有非分之想!

等好不容易躲开了詹旭然的耳目,苏衍深吸了一口气:“停车!”

李德忠靠近了过来:“陛下,怎么了?”

“孤身上的玉佩不见了,应当落在风自楼了。”

“哟,那可是愉妃娘娘留给您的,奴这就吩咐人回去找找。”

苏衍眼神极冷:“既是母妃留给孤的,就不可假手于人,回去!”

李德忠虽然是太傅府的人,平日在苏衍面前最为恭敬,自然不可能违抗他的命令。

“诺。”

马车又重新驶回了风自楼,苏衍好不容易甩开了那些宫人,凭着气味寻觅起来。

他不能以这个模样去见太傅,会吓着太傅的。苏衍变回了幼豹的模样,他一瘸一拐的跑了起来,凭着气味朝远方走去。

夜风拍打在他的身上,苏衍心乱如麻。

被人护着的感觉是这样好,一旦沾染,瞬间就会上瘾。

对比之下,苏衍才发现詹旭然的关心有多么劣质,让人作呕。

等好不容易寻着味道靠近,刚一到那个房间,就听到一阵压抑而暧昧的声音。

那声音酥麻到了骨子里,原本清冷的声音染上了欲,听在耳朵里瞬间变得炙热。

“今歌,你到底是被谁下了这药?”

“长欢……唔,你出去!”殷牧悠苦苦压抑着,呼吸也变得粗重。

君长欢满脸通红,看着这样的殷牧悠,他的心都跳快了几拍。

他想起那夜被殷牧悠所引起的绮思,心痒难耐的说:“我、我可以帮你。”

苏衍站在门口,听得血液都冲到了头顶,眼睛赤红一片,恨不得立马冲进去把一口咬死君长欢。

帮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