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诶呦解腰,长胖了不少。你都八岁了,得注意养生了啊!”解春潮弯腰把绕到脚腕旁的花猫捞进怀里,把脸埋进它的长毛里深深地吸了一口。

解腰不算太嫌弃他,但还是用肉垫轻轻地把他推开一点:不让吸。

看见解春潮抱着猫在沙发上坐下了,解妈妈转头问他:“你爸用不着你?”

解春潮一手给猫挠着肚皮,一手枕在脑后,很放松地说:“可不是,嫌我碍事呢。我这爹不亲娘不爱的。还好有解腰爱我,是不是解腰?”解春潮把猫举到脸跟前,严肃地问它。

解腰转开脸:再美也拒。

解春潮叹了口气把猫放下,期期艾艾地看向他妈:“我哥呢?解家五口里头除了我还有没有人有真情了?”

解妈妈说:“你哥今天有事就不过来了,他说有空单独去看你。”

解春潮颓废地靠在沙发上:“你跟明执说话吧,不用管你孤独的小儿子了。”

解妈妈有些稀罕了:“你今天是怎么了?平时你有这么爱说话吗?跟明执争宠呢吗?”

解春潮一下噎住了,他这才意识到,不论是王叔也好,妈妈也好,他都不希望他们和方明执接触。因为在他心里方明执就像是一个伤害来源,而他自己又远远不如方明执强大,只能暗暗地抵触自己在意的人和他单独相处。

“哪有呀,我就是……诶呀,什么时候吃饭?”解春潮捏着解腰的尾巴尖,讪讪地说。

解腰捣了他一肉垫,优雅地走到解妈妈脚边,喵喵了两声。

解妈妈把咪咪抱起来放在腿上,说:“就剩个炸带鱼了吧,炖牛肉卤肘子什么的都摆上了。”

解腰惬意地团成一团,发出小小的咕噜声。

方明执很少接触这些宠物,看着解腰软萌的样子,一时间失神没忍住伸手去摸。

没想到解腰突然很凶地喵了一声,抬手就是一爪子,方明执手腕上立刻就起来了三道红印。

解妈妈吓了一跳,忙把猫放在地上,问方明执:“要不要紧?抓破了吗?”

解春潮也莫名心里一紧,起身过来看了看,安慰道:“都没流血,我都不知道给抓过几百道了。”

“不要紧,”方明执在手腕上随意地搓了搓,又笑着说:“我先招惹它的。”

这时候解爸爸端着带鱼从厨房出来了:“先吃饭,边吃边聊了。”

解春潮一坐下就看见了餐桌中间的一道白灼大虾,心里略过一丝不妙。

果然,解爸爸一向偏疼这个小儿子,挨着他坐下之后立即拣了一只最大的虾放在解春潮碗里:“这虾也是刚做好,你妈就记着你爱吃这个,一大早去早市上挑的,做的时候还都是活的,你尝尝,你爸调的味儿还行吗?”说完又看了一眼方明执,也拣了一只到他碗里:“你也尝尝,都是家常饭。”

方明执捧着碗接了:“谢谢爸。”说完目光就又转到了解春潮身上。

本来解春潮还稍微有点尴尬,现在方明执这么不遮不掩地看着他,他反倒释怀了,慢条斯理地把虾肉剥了出来,在姜醋里蘸了蘸,放进嘴里咯吱咯吱嚼了:“爸,你这手艺,天下无敌了。”说完就又揪起一只,不一会儿桌子前就堆了一小堆儿虾头。

解妈妈看不过去,把盘子往方明执面前推了推:“明执也吃,一会儿都叫他吃完了。”

方明执把盘子又推回去:“以前都不知道春潮喜欢吃虾,以后家里要多买虾。”

说者有没有心不知道,但听者肯定是有意。解春潮一下就觉得嘴里的虾索然无味,只是机械地嚼着。

解妈妈却没听出什么不对,只觉得现在年轻人的情感就是直白外露,无奈又纵容地笑了笑。

解爸爸话不多,吃饭吃得快,吃完了象征性地关注了一下方明执的工作。

方明执很礼貌地搁了筷子,两人一问一答地说了几句。但毕竟方家的事也不是一般老百姓能过问的,很快谈话就生活化了,也不知道怎么就说到隔壁小区有个年轻男人被自家的狗咬了之后,没有及时去注射疫苗,不到一个礼拜就病发身亡了。

解春潮听得如鲠在喉,嘴里的饭死活也是咽不下去了。他越看方明执手腕上鼓起的红痕越觉得刺眼,终于把筷子放下说:“爸,妈,我俩先走了,过几天再回来。”

解爸爸一愣:“怎么了?你这饭还没吃完呢,怎么就要走了?”

解春潮硬着头皮解释:“刚刚明执让解腰挠了一下,我觉得还是得去打个疫苗比较合适。”

解妈妈这时候想起来刚才解爸爸讲的隔壁小区的事,也是心有余悸:“是说,还是去打一针吧,换个安心。”

方明执倒是不着急,还打算和解爸爸多聊两句:“不要紧,没有出血,也没有黏膜损伤,而且家猫如果按时注射动物疫苗,携带狂犬病毒的几率很小的。”

解春潮虽然想离婚,但他可不想让他们家猫背上人命,有点着急了:“几率很小又不是没有,赶紧走赶紧走,打完完事儿了。”

解爸爸看他真着急了,发话了:“去吧去吧,打了保险,省得挂念着。”

解春潮火急火燎地带着方明执出了门,看方明执脸色不是太好,犹豫着说:“要不还是我开车吧?”

方明执淡淡笑了,提着一侧的嘴角:“狂犬病不会发病那么快的,倒是你吃了那么多虾,过敏性休克的危险反而大一些吧?”

解春潮好心被当成驴肝肺,干脆闭嘴了。

过了两个红绿灯,解春潮还在望着窗外发呆,方明执突然问:“是不是……你是不是还是会有一点担心我呢?”

解春潮不想刺激他,把实话说得比较委婉:“我希望你健健康康的,就像我希望心扬和朱鹊都健健康康的。”

方明执抿着嘴低低地笑了,眼睛里却没有一丝笑意:“我待遇还挺高的。”

疾控中心里人挺多,尤其小孩子多,此起彼伏的哭喊声,闹闹哄哄的。

其实解春潮是想在外头等方明执的,但是猛地又想起来方明执好像晕针,还是跟着他进来了。

坐诊的是个宽宽胖胖的女大夫,听说是猫抓的,握着方明执手腕颠过来倒过去地看了几遍,头也没抬一抬,二话不说在诊单上划拉了几笔,“啪”地拍在了俩人面前:“一楼拿药。”

方明执脸上露出了明显的不悦,似乎是没体验过这种平民阶级的医疗服务,正准备开口说什么,就被解春潮拉住了。

“大夫,他这个情况,疫苗是必须要打的吗?不是很多人对疫苗有不良反应吗?”解春潮把方明执拽到了身后,他怕就打个破疫苗,离婚之前还要跟着方明执上次头条,好声好气地替方明执把疑虑问了出来。

女大夫用鼓鼓的金鱼眼看了看他身后的排队的患者,喊了一嗓子:“后头的,可以过来了。”说完抬眼看了看解春潮,嗓子吊得又尖又细:“爱打不打的,反正狂犬病发病了就没救。”

解春潮听她这么说心里就很不痛快了,但不想在医院里惹麻烦,只是低声说:“打针的话,有没有什么需要特别注意的?”解春潮自己不知道被猫挠了多少回,一次疫苗没打过。但他担心方明执这副尊贵的身躯会比较娇气,还是多问了一句。

女大夫越发没耐心:“上网查上网查!别耽误时间!”

方明执今天本来就火气尤其大,看见解春潮不上不下地站在那里,一下就失去了平时的冷静自持,声音又冷又硬:“要是什么都上网查,还要你们……”一句话还没说完,就被解春潮拉出了诊疗室。

“行了。”解春潮拖着他往一楼走:“你跟他们计较,计较不过来的。”

方明执在后面默默地跟了一阵,突然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上次拍胃镜,我不该让你一个人的。”

解春潮无所谓地摇摇头:“上次的医护人员挺好的,没这么不耐烦。”

听他这样云淡风轻地解释完,方明执的脸色更难看了,一直一言不发地拿着药到了注射间。

“你在外面等我吧。”方明执站在了注射间门口,对解春潮说。

解春潮本来想跟着进去,后来一想俩人也不是那个关系了,既然人家自己能行,他硬跟着进去算是怎么回事,也就欣然点点头,抄着手靠在了外间的墙壁上。

方明执晕针是从小就有的毛病,他把药拿给护士之后就觉得领口有些发紧,但也只是深呼吸了几下,觉得不过一针疫苗一针球蛋白,很快就过去了。

可是当冰凉的酒精棉球在皮肤上擦过时,喉咙就涌上一阵莫名的窒息感,他扯开了一粒领扣,尽可能平稳地扶着绷着白布的金属屏风。

“先生,您放松一点。”那个小护士似乎还是个新手,声音颤巍巍的,让人听着就不大放心。

方明执抓着屏风的手越攥越紧,淡青色的血管慢慢鼓了起来,在他紧致的手背上拱出一道道的沟壑。

他转开头,想从医院的消毒水气味里剥离出一丝新鲜的氧气,却不经意间看到透明的弃针箱里,参差交错的注射器在冷光源下闪烁着细细的寒光。

楼道里小孩子的哭声陡然放大了,让方明执的大脑一下停止了思考,他突然就有些摸不清自己置身何处,屏风上的白布刹那间无限蔓延,占据了他的全部视野,他最后听到那个颤巍巍的小护士尖着嗓子喊:“家属!方明执患者的家属……”

他逐渐消散的意识像是一台老旧的蒸汽机车,滚烫而迟缓:方明执患者的家属,不想要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