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淡闲茶馆另一雅间,也不安静。

“王爷,楼下是法廷尉来拿人。”说话的是一穿着青布长衫的男子,看那模样便知是那坐着的人长随。

天晋国稍微有些家底的男子,家中均会准备一两个贴身长随,好便差遣。

长随在天晋,是最为得体的下人,虽是奴仆,但皆穿着得体,是在主子面前最为得脸的。

在贵女中相对应的便是贴身一等大丫鬟。

“哦?既是法廷尉,你便请他过来,本王要替妹妹谢礼。”

那长随弯着腰行李,“回王爷,法廷尉已被芃姬公主请进雅间。”

那少年听了扬起微笑,“妹妹也在?那看来本王的妹妹是要亲自谢过了。”

长随弯着腰,小心抬眼看了眼自己主子的面色,见主子看着桌前茶杯像是看着什么好玩的物件一样笑着,便知晓这话并不是问话,赶紧将脑袋低下,不再多言。

雅间冒着热气的茶水让空气中变得更为安静了,长随的腰已弯的酸了,那少年才又开口:“刘开,你可还记得,咱们这廷尉大人是几岁中的状元?”

“回王爷,奴才记得,法廷尉是十六岁及第状元,奴才还记得那是成文十六年的事了,那年的状元郎游街惹的京州贵女都去了呢。”

“成文十六年,与本王同岁呢,可本王前不久都有第二个儿子了,这状元郎还是孑然一身。”

“是王爷凛凛威风。”

那少年脸上洋溢起自信的笑容,爽朗的大笑两声,“你这滑头。”当年十个小子,只留了这一个做贴身长随,看来也不无道理。

…………

法一一进雅间,便看见坐着旁若无人品茶的女人,他大大方方的看了一眼,而后双腿一屈,朝着那女人行了跪拜礼,“微臣见过公主殿下。”他将双手拱和在地,额头抵手背,姿态虔诚尊敬。

法一自然是识得眼前女子的身份,回回宫宴最夺目的便是此女。

他身后的长随双眼怔了一晃,便跟着跪下。

那三大丫鬟惊在原地,连呼吸都不由自主的轻慢下来。

她们跟在公主身边已13年,什么样的场面都见过了,却还是惊住了。

在天晋,跪拜礼只上朝对着皇帝才需行的,除上朝外,四品以上的官员即便是见皇帝,也只需要行长揖礼便可。这二品的廷尉在茶馆里向公主行跪拜礼,这是前所未有。

偏那受礼的公主还一脸无事的品茶。

芃姬将茶杯放下,视线转向那贴着地面的堂堂二品大员,只看得见那束的发,一丝一缕均整齐的很,那紫色束发冠也配那紫色长袍官服,想必是家中有一擅长束发的丫鬟吧。

“还请廷尉大人,抬起脸来。”

不是快快起身,而是抬起脸来。三大丫鬟心下更是惊,毕竟这京州哪儿都有可能隔墙有耳。

法一恭敬笔直跪在原地,缓缓抬起脑袋,正对上那张美艳胜花的脸,和那双专注直视自己的眸。他在那双眸中,不再是审案判案的如冰脸色,往常紧抿着的唇弯起一个不易察觉的弧度。

这是她第二次这样近注视着芃姬公主,能够清楚的看见那双眼尾稍长的眼,明明是带着笑的审视,法一却丝毫感觉不到暖意。

终于惹恼了她呢。

“本宫与法大人倒也有过几面之缘,今日才发现,外人传的黑面煞神简直就是胡说八道,这俊俏的小郎君哪里黑了。”

法一长得白,五官也不大,不像是男儿的五官,倒像是京州贵女们精致的五官,放在男人身上,自然是俊俏无比,只显得秀气了些。

芃姬虽是这样说,却并不觉得惊讶,她早已知晓眼前的廷尉是女儿身,也亲眼见过她雾气蒙蒙不着寸缕的样子。她这样说无非是觉得这人相比京州的郎君和贵女们多了些趣味想逗逗罢了。

那是成文十六年,又到了三年一次的科举,父皇点了一位自建国以来最年轻的状元,年仅十六岁。琼林宴上,不仅百官都到了,芃姬知道这几位兄长都想着拉拢新科进士,几个哥哥都不会缺席,她作为唯一的公主,自然不好缺席。

谁知琼林宴上,父皇却提起了齐王世子齐世郎,话里话外都是要给她点驸马的意思,为了低调出去透透气便未带奴仆,就这一次便着了道。

终究是她大意了。

在那晚她稀里糊涂的与人交合,一个月后便发现有孕。她中了药之后根本不记得知当晚的人长什么样,便一直在查。

查到这状元郎的时候,她几乎已经认定就是这个人,同样中途离席,同样不曾回宴。所以她进了法府,想亲自询问一番。见到的便是正在沐浴的女状元郎。

想到此事,芃姬的眉便皱起,心里头也不痛快了。

“微臣多谢公主称赞。”法一端正的一字一句的回答。

芃姬的那点不痛快便被压下了,这女廷尉正儿八经的样子还真讨她的喜。谁能知道这黑面煞神是个沐浴时爱玩水的娇女子。

“廷尉大人赶紧起身吧,不知道的还以为本宫不懂礼硬要堂堂二品大员行跪拜礼呢。这本宫也一把年纪了,要是在加上这点坏名声,可就不好议亲了。”

正在起身的法一身子一顿,这是在怪自己多管闲事影响她的亲事了。都说芃姬公主倾国倾城,精通诗书,曾拜柳絮大师门下,潜心学习画技,如今芃姬公主的画一画难求。就凭着这,芃姬公主被捧为京州第一才女,成了贵女们学习榜样。可只有法一知道,这位贵女榜样,王城第一才女,是个脾气差的。

成文十六年,琼林宴上,她这位出身商户的状元却并不是主角,有侯爷府的嫡子榜眼,还有尚书家的长女探花,后面更有高门大户的二百进士。被象征性的灌了酒后,见皇帝离席他便也偷着溜了。

不知走到了何处,安静的宫殿却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她朝着声音一探,却发现个全身脏乱的乞儿正偷偷摸摸的,她下意识便用一颗石子了结了这人。原本想尽快离开那宫殿,偏偏听见了瓷器破碎的声音,好奇心使然,便往殿里走去,见到的便是刚刚宴会上那一见入眼的公主。

“给本宫滚出去”这便是当初两人第一次说的话。当时法一就知道,这公主的脾气可不像传言那样,温婉恭谨。

淡闲茶馆雅间里,法一弓着身子,“公主乃千金之躯,自是不乏郎君求娶。”

芃姬轻呵了两声,将话题揭过,“原本就是要请廷尉大人饮茶的,大人请坐。”被这定亲一事烦恼了五年,现在是一提就烦闷的很。

法一毕恭毕敬的坐下,芃姬对着丫鬟们示意,后者极有眼色的退出门外。法一也示意自己的长随离去。

三月的天即便外头已经有了阳光,这室内还是阴冷的紧,雅间还烧着暖炉,炉上坐着热水,芃姬起身拿了滚烫的热水给法一泡了茶。

斟酌了一番还是开口,“原本该敬大人一杯佳酿以谢识人之恩,偏今日本宫身子不宜饮酒,只得以热茶替之了。”

两人一杯热茶下腹,便又陷入了一室寂静之中。

芃姬除了觉得这人有趣外,还有一个打算。五年前,她的几位兄长不乏有朝这年轻状元伸出橄榄枝的,据暗桩回禀,均是被眼前这人轻松婉拒。

五年前不过是一出身商户的状元,她并无兴趣。可如今,父皇对她们这六兄妹均有防范,要是得了父皇宠臣的靠拢,不说廷尉掌管司法大事,便是帝意她也能早一步得知,加以防范。

就眼前来说,拉拢这法牢酒,有利无害。

而她手里头又捏着这人的把柄,真是天时地利。

明明女儿身一样可以科举考状元,这人偏是要女扮男装,必是有所求或是有所避才会冒险犯下欺君之罪。

正当她在斟酌如何开口时,对方却先一步说话:“殿下还请明鉴,牢酒惩办罗世子皆因职责所在,万万不敢针对公主殿下。”

法一再三思索之下,便觉是因最近京州四处传言自己针对芃姬公主,不给皇家留半点脸面的事,让殿下在意了,才会在今日提及这“识人之恩”。

她是半点也不想讨殿下的嫌恶,如若皇帝给她选的人是良人,她自是会好好成全。可偏偏都是些不成器的,那些人有哪一个能配得上眼前这人。

她该是要配这世上最好的才是。

芃姬似乎没想到她会提起这事,她还以为这法牢酒是个刚正不阿的,断不会向贵族示弱。

这些小事自己原本也没放在心上,“廷尉大人这样说可是误会本宫了,你替本宫认清那些人的本质,本宫感谢还来不及了,又哪里来的责怪。”

“公主大义。”法一只敢恭敬夸了一句。今日会面并不在她有准备之下,不敢多言惹来怀疑。

“只是本宫尚有一事不明,我天晋律法明明白白的写着,有才之人皆可走科举的路子为官,不限男女。”说到这个女字时,芃姬停顿了一下,“廷尉大人何苦要女扮男装呢?”

法一惊诧抬头看向对面那人,眼中似乎在说着“你怎么会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