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酒足饭饱,杯盘狼藉,几口米酒下肚微醺而又不至于醉,加上一天忙碌后缓缓涌上的疲惫,精神放松而又安逸。

甚至于没人愿意开口说话,而更愿意对着天花板上的日光灯发呆。

但这气氛却又再适合聊天不过。

蛙声蝉鸣与寂静的夜晚,灯火就变得像是旅人的港湾。

“我们举杯,那都是梦破碎的声音。”王珩脑袋向后仰着,像是一条失去梦想的咸鱼。

他试图文艺一下,可惜没人接他这茬。

“你们这样不行啊。”王珩摇头叹气,“说好的电影宣传呢,怎么就躺这儿不动了?”

对,说的就是你,小俞别扭头给我装听不懂。

也是没见过你们这样的,一个两个干活干得比谁都起劲,宣传起电影嘴都懒得张。

“我累了。”俞浦深幽幽道。

麻烦反省一下是谁不要脸皮的耍赖撒泼叫他忙得团团转,一天下来连喝口水都是林景铄给送到嘴边的。

王珩毫无自知之明,拍拍桌子,“年轻人!振作一点!”

俞浦深两眼放空翻了个身。

“那光子,你是男主,你给带个头!”王珩转移目标。

方若光有气无力:“《迷屋之双重螺旋》,真的很好看。”

唯一有点激情的只有林景铄了——粉丝卖男神安利总是动力无穷,他脑子不用思考就能出口成章滔滔不绝,令人叹为观止。

松风大大剧本改编得超级棒!

松风大大还能指导道具组!

电影场景能跟小说高度还原,松风大大功不可没!

balabalabala……

“我现在明白为什么你当时非得选小林了。”王珩对俞浦深调侃道,“能演戏能唱主题曲还能搞宣传,这波不亏啊。”

“他很适合盛仪。”俞浦深说,顾及着来之前张彦千叮咛万嘱咐恨不得钉在他脑门上的谨言慎行四个字,停了下才婉转地接上后半句,“当时我码字的时候,旁边就在放《旧时光》。”

《旧时光》是林景铄的出道曲,专辑里少年白衣黑发飒爽风流,不知应了多少人情窦初开时的朦胧幻梦。

他弟那时候迷林景铄迷得不要不要的,天天在家循环播放这首歌,以至于俞浦深做梦脑内都回荡着这个BGM。

至今仍旧稳坐国民初恋之位的林偶像从善如流,在起哄声里清唱了两句《旧时光》——也是《迷屋》电影版的插曲。

林景铄向来以稳到不行的舞台现场著称,开口嗓音清澈悠扬舒缓,CD音质宛如谁不小心打开了音响外放。

旧时光里的你。

遥不可及。

俞浦深瘫平着咸鱼式海豹鼓掌,顺手撸了把乖乖趴在身边的大金毛。

玩了一天Lucky已经很疲惫了,被撸了一下就当自己是个宝宝似的往俞浦深怀里磨蹭,哼哼唧唧脑袋压在俞浦深肚子上,沉甸甸压得人喘不上气。

“哈哈哈要不然今天让Lucky跟你睡吧。”王珩仗着俞浦深被压住动不了,又忍不住蹦跶起来,“我看Lucky可喜欢你了。”

被(橘猫)压经验丰富的俞浦深托着Lucky的脑袋转移到一边,半坐起来,“怎么不让它跟你睡?你不是他爸爸吗?”

“我是亲爸你是干爹啊。”王珩毫不犹豫代Lucky认父,“导演安排的双人床睡两个人都挤,让Lucky跟你睡大通铺多好。”

导演总共给他们安排了三间卧室,两间大床房一间通铺。

安排房间的时候王珩和赵菁夫妻理所当然占了一间大床房,方若光睡眠不好有点声音就会被惊醒,便被分配了剩下的一间大床房。

“你跟小林一块睡通铺没意见吧?”王珩问俞浦深,自问自答,“行我知道你肯定没意见,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

方若光适时爆料:“之前俞老师来剧组探班的时候,也是跟小林住一间房。”

“那更好啊,一回生二回熟。”王珩拍板分配完了房间,又八卦兮兮地卷了张报纸假装话筒,凑到俞浦深旁边,“松风大大采访一下,跟小林一间房睡得好不好啊?”

挺正常的一个问题,硬是被他贱里贱气的语气内涵出点要被哔掉的隐藏含义。

俞浦深:我怀疑你在公然开车,但我没有证据。

“挺好。”俞浦深微笑,坦然自若,“不介意今晚再来一次。”

一脚油门踩到底,谁先翻车谁认怂。

眼见在俞浦深这讨不到什么好处,王珩又转向林景铄,“小林啊——”他一本正经,苦口婆心,“要是你俞哥半夜打呼磨牙说梦话欺负你,你千万别忍着,一定记得把他踹下去。”

俞浦深面无表情,抬腿给了王珩一jio。

睡觉磨牙被老婆赶出去的人,没资格在这儿逼逼。

……

不过王珩的确有句话说对了。

一回生二回熟,大床房睡过一次再一张通铺摊两个被窝,仿佛也是稀松平常。

俞浦深打开行李箱收拾东西。总共就在这住两天一夜,他也就没有带太多的行李,几件衣服加上简单的洗漱用品,占据了半壁江山的是笔记本电脑和参考资料。

没错,到了这他也无法摆脱赶稿的命运。

再看隔壁林景铄行李箱里三分之一的水乳精华面膜数片,三分之一的衣服鞋子配饰若干,还有三分之一放着Switch和数个游戏卡带,压箱底塞了简装本的《迷屋》第四部 。

多么充实快乐的生活。

俞浦深关上了行李箱。

突然觉得好累,不想码字了。

不过林景铄行李箱里最引人注目的却并非以上那些,而是躺在最上面的毛绒泰迪熊。

“有这个我睡得好一点。”林景铄不好意思地挠挠脸颊,把泰迪熊放在枕头边。

其实之前在剧组他也带了,不过因为俞浦深要借住就临时收到了楚礼房间去,等俞浦深走了才又拿出来。

毕竟一个大男人出门带着个泰迪熊不算睡觉还得放在床头,除了他的粉丝估计谁都会觉得挺奇怪的。

只不过不会当着他的面说出来而已。

林景铄面上强作淡定,又从眼角的余光里打量俞浦深的反应。

俞浦深扫了一眼布料针脚,以一个手作博主的专业眼光评价道:“挺不错的。”

比例自然造型可爱,证明设计水准精良。毛绒料子应该是定制的,市面上寻常很难买到这么柔软的毛绒布,而缝线的针脚细密,线头也藏得很好,填充紧实重心合理才能像这样放在床上不歪不翻。

不是大工厂的高端货就是专业匠人精心制作出的手工成品,俞浦深自己都做不出这么漂亮的泰迪熊。

“我小时候第一次看到的时候就特别想要。”见俞浦深没有表现出什么排斥,林景铄便笑着又多提了两句,“我爸本来答应买给我当生日礼物,结果工作太忙连我过生日这事都没想起来。”

“不过那个泰迪熊是不是这样其实我也不知道啦。”林景铄耸耸肩,“那家店是手工作坊,等我能自己去买的时候做泰迪熊的老店长已经去世了。这个是他孙子按照我的描述做的,隔得时间太长我也记不太清楚细节到底是什么样,估计跟那只也不怎么像。”

但这不妨碍他从一只泰迪熊延伸到喜欢所有泰迪熊,连带着喜欢上一切毛绒绒温柔又可爱的东西。

比如月琴娘上次微博抽的猫爪挂件——羊毛毡的猫爪主体肉感十足粉粉嫩,肉垫处用了噗叽噗叽的硅胶材质,看图片都能脑补出摁上去的美妙触感。

想要。

林景铄想着就拿出手机,登录微博小号想看一眼月琴娘有没有开奖。

殊不知某位手作博主就离他五米不到,在编辑的夺命连环催下不动如山。

的确,上车前五分钟俞浦深压着死线搞定了他的杂志约稿,可短篇集的修文工作还在难产中。张彦那边万事俱备,只要他稿子一到马上就能送印厂打样,所以恨不得追在俞浦深后头一日三遍地催稿。

他知道俞浦深不是改不好稿子,只是单纯地在逃避面对自己的黑历史——此处张彦必须补充说明一句,俞浦深眼里他自己的作品全都是黑历史,不管好坏张彦到现在没听俞浦深说过哪个作品能让他满意的。

修文还是回去再修吧,今天忙了一天脑子都是糊涂的。

俞浦深心安理得地放置了张彦,从行李箱的资料书里挑挑拣拣,拿出一本《子不语》翻看起来。

短篇小品文,有注解有插图,还是他喜欢的裸脊线装本。

睡前看个三五十页。

快乐。

……

一夜静悄悄地过去,兴许林景铄的泰迪熊真有什么魔力,俞浦深这一晚睡得格外香甜。

还梦到了刚把皮卡捡回家时,小奶橘嗷嗷叫着跟他玩毛线球的模样。

一大早空气清新,赵菁和王珩准备着早饭,见林景铄从房里出来便问:“小俞还没起吗?”。

“嗯,可能昨天有点累到了。”林景铄答道。

之前俞浦深之前跟他住一间房的时候,那还不是睡一张床呢,他起床稍微有点动静俞浦深也会迷糊着睁眼看看情况,再倒头睡回去。可今天直到他起床收拾好出门,俞浦深还裹在被子里沉沉睡着。

“我跟你说吧,”王珩用肩膀撞了撞赵菁,“小俞熬起来比谁都能熬,一睡下去那也没个头的主儿。早饭不用管他,尤其他最近还赶稿子,上午肯定得睡过去。”

“你这话说的。”赵菁横了王珩一眼,用筷子把早饭拨了一份出来,又招呼方若光和林景铄吃饭。

这才避免了俞浦深面临睡醒没饭吃的窘境,事实上他只比林景铄晚起了半个小时。

赵菁把早饭又给俞浦深热了热,给他安排上早饭后便带着Lucky出门散步。而林景铄和方若光老早就吃完饭出去消食顺带晨练,都没赶上俞浦深迷迷糊糊梦游着走出房门的场景。

院子里只剩下了俞浦深和王珩。

王珩抱着茶杯坐在俞浦深边上,嘬着茶水跟他闲聊。

——这也是导演组需要的桥段,两个圈子不同又有着交集的老朋友闲聊,哪怕不自觉也总能聊出点观众们喜闻乐见的八卦。

“说起来,你这次准备休息多久?”王珩问。

写点约稿修修旧文都是小打小闹,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休息消遣,他问的是俞浦深准备什么时候开个正正经经的新坑。

俞浦深也没瞒着:“其实已经在准备了……也不能说是新坑,算我以前的旧文重写吧。”

这还是翻以前黑历史翻出来的脑洞,就写了两三百字便再无下文,从此压在文档深处积灰。

但是现在翻出来再看,俞浦深觉得那是个有趣的,突然让他有灵感想要写下去的故事。

俞浦深又道:“应该不会是长篇,激情开坑连大纲都没有,调剂心情的。”

“《迷屋》实在写得太疲了,我得好好缓一阵子。”

他们群里有个作者喜欢形容完结一本书像是失恋,五味杂陈怅然若失。那俞浦深跟《迷屋》就得叫离婚,黏糊了七年藕断丝连。

就是想开始第二春,脑子里下意识浮现出的还是熟悉的影子。

“准备写什么类型的?”王珩又问,“还是悬疑?”

“谈狐说鬼之类的。”俞浦深摇头,勾起唇角笑了笑,“名字叫《妖闻志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