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合欢
这一日,如铁倒了药汁照例躺着,小屋却来了一位不速之客,瞧着是个与他差不多年纪的美貌少年。
少年从袖中取了一块铭牌,道:“我是无忧,你还记得我吗?”
如铁缓缓摇头,这个少年既有铭牌,应是与他一起住在岚院的公子。他与另外几位公子都不熟。
无忧有些尴尬,主动道:“那日在听海阁,你我曾见过面的。”
如铁只去过一次听海阁,这一提醒就想起来了:“你难道是——在我之前侍寝的那个人?”
无忧苦涩地笑笑。
“你不也受伤了吗,怎么还能……”
如铁想,该不会打板子才不痛吧?
果然,无忧道:“这只是一点小伎俩而已。殿下喜用鞭子,顺从些便没事了,承宠后再赏一顿板子是常有的,负责行刑的侍卫那里我时常打点,听起来惨一些,实际不会真的伤我分毫,这路子岚院人人都有的,不算稀奇。”
如铁不动声色,心里却气得要冒烟了,果然其他人都知道太子殿下的嗜好,甚至还有这么一个不成文的侍寝规律,就他傻不愣登和太子硬扛到底了……哦,不对,他没钱,若让他去挨板子,估计侍卫会对他来真的。
不管怎样,结果都是他受重伤。
无忧感慨道:“自我入府,殿下一直都是那样,不管我使出怎样的手段伺候他,他从来没把我放在眼里,而你,你初来乍到,什么都不懂,却得了他的赏。”
如铁:“……”
他怎么觉得这人就是来找茬的,冷冷道:“无忧公子,我与你连一面之缘都算不上,若你只是跑来冷嘲热讽,还请马上回去。我实在没兴趣继续听你的废话。”
无忧道:“不是的,我来是想请你告诉我,怎样才能讨殿下的欢心。”
如铁嘴角抽了抽,这人是不是脑子有病?但转念一想,暮雪也说过,太子对他十分满意来着。
如铁原打算撵走无忧,一眨眼,又有了别的主意,嘴角勾起了一抹痞痞的弧度反问:“为何我要告诉你?”
无忧见他的语气的确像是知道什么,立即击了一下掌,道:“你放心,不会让你白说的。”
他的贴身丫鬟抱着一只木盒,应声从外头走了进来。
无忧命丫鬟打开木盒,只见盒中有一沓银票。他随意抽了一张出来,晃了晃道:“只要你告诉我,这一张五十两就归你。若我得了宠,盒子里的都给你!”
无忧眼睛微红,满是如铁看不懂的疯狂。
如铁自己也不是什么正经男宠,无忧为何一定要得宠他不想知道,也没兴趣知道。不过无忧说得很清楚了,这张银票是报酬,如铁眼下缺的就是钱,无忧给得出,他当然也要得起。
古人应该不懂什么癖好,如铁委婉地道:“其实我没做什么……或许只是因为无意间反抗了他罢。”
无忧吃了一惊:“殿下莫非是喜欢烈性?”
如铁笑:“有可能。你看我受了伤,却也得了赏。”
无忧得了这个答案,反倒犹豫不决起来,要反抗不难,可是反抗必然会受伤,代价就是几月不能侍寝,到底值不值?
如铁哪管他复杂矛盾的心绪,拿了银票端茶送客,乌鸦嘴地想,该不会这人开了个头,其他公子都要来吧?
晚些时候,除了合欢公子,别的公子都来了,如铁一样卖了卖关子,重复了好几遍对无忧说过的话,短短时间,由一穷二白,一跃成了个小财主。
这些公子看来都是有钱人,如铁喜滋滋点着收到的东西,金银珠宝古董,应有尽有。暮雪走进来看见了,啊啊叫了几声,惊得说不出话。
如铁道:“暮雪,其他几位公子是什么来头啊?”
之前他没兴趣,眼下有了,这些公子背景非同小可,为何陈国公府偏就寻了个他这样的破落户?
暮雪道:“他们都是王公贵族们送给太子的。除了合欢公子出身贫寒,但他是太子殿下在外头亲眼瞧中的读书人,非要纳入府中。”
没想到太子与合欢公子还有这么一段,简直和强抢民男差不多了。如铁脑补了一出太子与合欢之间狗血的爱恨情仇,难怪合欢公子爱琴棋,原来以前是读书人,说不定与他一样,没什么背景呢。
暮雪道:“合欢公子是殿下自己看中的人,殿下待他自是不一样。奴婢听说这岚院就是因合欢公子才建起来的。后来公子们多了起来,合欢公子如今虽侍寝的次数与其他人一样,不过殿下一直让他住着最大的屋子,您来之前,也只有合欢公子得过赏。”
如铁怎么觉得暮雪这意思,大有要把自己抬到太子新欢的位置,不由得一阵恶寒。
他从那堆别人送的东西里,没找到琴谱或曲谱,而是挑出了两本古籍,道:“暮雪,替我把这两本书给合欢公子送去,告诉他,我的伤还未大好,等好了再登门拜访。”
既是读书人,书想必也会喜欢的。之前没那个条件讨好小boss,眼下可以了。虽然他打定主意要逃走,剩下的日子也不想出什么幺蛾子,再者,他不愿留在太子府,合欢实际也是被太子抢进来的……
如铁忍不住异想天开,他们的情形有一点相似,说不定合欢能助他一臂之力呢?
他的逃走大计有些复杂,全靠自己不太容易,若府中有人相助就好了。
无忧那样的,处处以钱开道,肯定靠不住,说不定何时就会出卖他,但是合欢公子,如铁对读书人很有好感,应可以试探一下。
暮雪应了,抱着古籍出门,没过多久,带了一盆莲花回来。
白玉为瓣,琥珀为蕊,墨玉为叶,雕琢得栩栩如生。
暮雪开心地道:“合欢公子直说谢谢,改日再来探望公子。”
如铁眯起眼睛打量着合欢送过来的玉莲盆栽。
古籍换莲?就连他这样的俗人,都觉得风雅无双。
还记得小时候曾被老师迫着背过的古文,莲,花之君子者也……
如铁咂摸了半晌,环顾四周,遍寻不到他想要的东西,最后仍是从那堆公子们送的东西里,找出了一只沉香木簪。
如铁对簪子没什么研究,他瞧中的是簪尾刻的一簇灿烂秋菊。
如铁歉然道:“暮雪,麻烦你再跑一趟,再送一次,说是之前我漏了。”
莲,花之君子者也,菊,花之隐匿者也。
希望对方能懂他的意思。
只是这一次,合欢公子再没回什么了。
无忧那边,硬着头皮照如铁的话试了,下月侍寝时,被太子打得皮开肉绽,但也额外得了一些赏,如铁不知太子赏给无忧的是什么,只不过他不再是除了合欢公子以外唯一被赏的人,没那么打眼也是好事一桩。
受了无忧的鼓励,另外三位公子也各自反抗了一回,陆续都受了伤。暮雪急得不行,就怕照这样下去太子彻底忘了如铁,如铁却满不在乎。眼下岚院恐怕没几个身子康健的男宠了,他有些好奇,这么多人都不能侍寝的话,会不会又进别的新人呢?
再过去一月,大多数公子们的伤仍未痊愈,太子接连三日召合欢公子侍寝,破了雨露均沾的惯例,原来最后的得益者竟是合欢。暮雪悄悄告诉如铁,最近她给如铁煎药,曾听见无忧公子的丫鬟私底下在骂骂咧咧,什么趁人之危,狐媚惑主,虽未指名道姓,想也知道说的是谁,那丫鬟还想撺掇暮雪一起,暮雪不敢应,没过几日,她在岚院就再也没见到那名丫鬟,果然招惹谁都不能招惹合欢公子。
如铁听归听,到底谁得宠他并不放在心上。这段时日尽管他暗地里倒了不少药,伤已好得差不多了,只是暮雪在的时候,他会尽量装虚弱一些,省得暮雪立马激动地去找张公公,把他因“病”撤去的牌子,重新摆回到太子面前。他的计划已想得差不多了,尽管穿成了男宠,一根金手指都没有,老天偶尔还是会善待他一下,他的运气还凑合,半月后恰逢太子生辰,正是逃走的绝佳时机。
如铁已从暮雪处得知,这一日太子会在府中设宴,朝中排得上号的达官贵人都会前来恭贺,太子府一定人头攒动,热闹无比。府中下人在这一日都会忙得像陀螺,若他赶在这一日“突然病逝”,必不会有太多人前来处理,府里大夫也不一定有空,只是一试鼻息的话,确信能瞒过大多数人。而且在这一天出事,张公公他们定会觉得晦气,不会马上报与太子,而是会往后压几日,待太子过了生辰再说,等到那时,别说太子会不会记得他这个人,相信他的“尸体”也早被处理掉了。
装病,装死都好说,之后把尸体送出府,还是或多或少需要人配合的。
如铁把无忧他们送的好东西,送了一大半给岚院守门的侍卫。他是这般想的,若是他“病逝”,一定会是这些离他最近的侍卫最先得信,给这些人一些好处,起码处理“尸体”的时候,他们不会太过粗鲁,再给他补上一刀。
这些侍卫中,有一名侍卫姓祝,在家中行四,人称祝四哥,和如金差不多的年纪,为人忠厚老实,如铁打听清楚了,太子生辰当日,就是轮到祝四负责岚院守卫,如铁便趁着暮雪扶他下床在院子里散步的机会,有意无意与祝四闲聊,得知祝四有个与自己年纪差不多的弟弟时来了兴致,不住地说自己想家想娘想哥哥,暗中一掐大腿还硬是挤了两滴鳄鱼眼泪,惹得祝四有些唏嘘。
祝四想起同样的年纪,自家弟弟正在爹娘膝下承欢,这位公子却只身一人卖入了太子府,太子府是个什么地方,祝四不是不清楚,郁郁寡欢的人多了去了,这位年纪轻轻的公子再想家也出不去,祝四还特意宽慰了如铁几句。
如铁叹了口气,伤感地道:“都说世事难料,我在这府里无亲无故,若有个三长两短,也不知身后能托付给谁,只有求一求祝四哥了。若我有一日去了,还请祝四哥帮忙给我留一点体面,别让我衣不敝体,再帮我通知我的爹娘哥哥,虽活着不能相见,死了还能瞧上一眼。”
说着说着他倒入了戏,真的有几分悲戚。
祝四觉得如铁公子心思重,也着实可怜,他已收了如铁不少东西,别的未必能帮上忙,这一点小事还是能做到的。
祝四道:“公子的伤马上就要痊愈了,千万不可胡思乱想。退一万步,若以后真有什么,有我在,一定会为公子通知家人,不会让公子太过狼狈,公子大可以放心。”
如铁得此一诺,心里一块巨石落了地。在他装死的时候,若能有人护着他,帮他通知家人更好,王氏、如银与他感情不错,应会为他收尸,只要不是就地埋了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