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6

乌鲁克与这个时代的其他城邦一样，位于一片平坦的土地中。

她的西面是望不到边际的沙漠，东面各城邦外据说是高山，也有人说是海洋，总之如那风沙遍布的沙漠一般都是人力无法企及的东西。

而在众多灾难之中，乌鲁克依傍着河流而生。

英明而伟大的王与慈善的神明教会了乌鲁克人将水流引入城内，又入梦来教会他们修建沟渠，使水源能够为己所用。

位于乌鲁克下游不远的乌尔是乌鲁克人的老邻居。与信仰大神安努与金星女神伊南娜的乌鲁克不同，城邦乌尔信仰的是名为南纳的神明。

南纳苏恩是月亮与月份之神，若要说起来的话，他是金星女神伊南娜的父亲，大神恩利尔的长子。

传闻中的月神南纳是一位温和而慈善的男性神明，每当圆月之日这位神明便会化作普通人类的模样——或是老者或是童子，甚至有人声称自己见过穿着女□□仆毛群的南纳。

但信仰的神明温和就不代表着乌尔城邦的人们也是温和的性格了。

这些看起来温温和和的乌尔人在涉及到自己信仰的神明的问题的时候简直就像是一头头气疯了的牛，毫无顾忌地野蛮地攻击侮辱他的神明的一切。

当然这放在大神安之于乌鲁克也是一样。

而这一次的战争——或许可以称为战斗——便是由微服来乌鲁克游玩的乌尔第三顺位继承人在乌鲁克街头听见了乌鲁克人对他们的神明南纳不敬而引发的。

但即使如此，也足以引起一场不大不小的战斗了。

当士兵将这份情报报告给吉尔伽美什的时候就在城头的战斗已经结束，那位气急败坏的乌尔城邦第三继承人在离去前气冲冲地表示乌尔对这个亵渎他的神明的城市宣战。

而后带着他的一众护卫浩浩荡荡地离去。

听到这个事情的吉尔伽美什表情虽然还是保持着一贯的冷淡与漫不经心，但同样身处于这个身体内的纲吉却敏锐地发现原本说得上是平和的王嘴角撇了撇，显露出一个能够说得上是不满的表情。

但如果不是仔细观察或是本人的话大概是无法察觉到这微小的变化的。

下一刻强大而傲慢的王轻轻颔首，略微扬了扬下巴。

“既然如此，应下就是了，”意气风发的王对他的臣民说道，“既然侮辱乌鲁克的神，就应当付出同等的代价。”

于是一呼百应，年轻的乌鲁克人举起武器纷纷响应王的召唤。

多年后某种程度上能够感知到吉尔伽美什真正的情绪的纲吉吐槽，虽然有一部分是因为亵渎乌鲁克的神明，但更多的明明是因为这家伙在乌鲁克的子民刚吹捧完吉尔伽美什带来和平安定的下一秒就打脸才感到恼怒的吧？是的吧没错的吧？

但年幼的、傻乎乎的黄金之王并不知道这一点。

他蹲在吉尔伽美什的意识空间中，深觉现在讨论的是再给他几十年都听不懂的东西。下一秒摸鱼的黄金之王浑身都炸起毛来，战战兢兢地看过去的时候某位理论上正在安排战事的王正站在自己身后。

纲吉还没来得及说话，便被对方一脚踢了出去。

他重新接管了吉尔伽美什的身体。

吉尔伽美什的臣子们弓着腰等待王的号令，因此也没看见他们尊贵的王脸上一闪而过的茫然。

纲吉咳了声，偏了偏头。

“那个……他们，这群杂、杂修是怎么离开乌鲁克的？”

被凶巴巴地红瞳注视着的黄金之王只恨不得呜咽一声，赶紧蹲回没有任何人的意识当中。

但王又怎么会给自己的半身这个机会呢？

用王的话来说就是本来已经够蠢了，如果再蠢一点丢他的脸的话，这种丢人的半生就揉巴揉巴扔掉好了。

思及此的王哼了声，眼见着某人抖了抖才稍微满意。

他满意沢田纲吉就不满意了。

年幼的黄金之王努力思索着这种情况下该说些什么的同时吸着鼻子挺直了腰，努力将王的威仪维持得漂漂亮亮的，简直是世界上最艰难的半身没有之一。

他一面让奴仆取过刻着战报的泥板拿过来，一面问着情况往议事厅走去。

议事厅刚送走长老会议的老家伙们，依照他们的意见便是随便打打就好，当然要是不打就更好了。

但即使是乌鲁克城内最普通的子民都不愿意轻易解决这件事，就只有这些希望安享晚年的老骨头们会意思意思地表达自己的意愿。

因此在老家伙们前脚刚抬脚离开下一步议事厅就迎接来商讨战争的人们……也不是什么奇奇怪怪的事嘛。

咳咳。

纲吉一面神游天外一面听着汇报，虽然很多东西他都还不清楚，但好歹有吉尔伽美什在呢。

这样想着的纲吉端着脸上大概只有0.1度的笑，模仿着吉尔伽美什向来的桀骜与漫不经心。

“您怎么看呢，王？”

有大臣躬身询问。

“吉尔伽美什”垂下眸，轻飘飘地扫了对方一眼。

“哼，看来是让他们休息太久了，”“他”冷笑着坐上主位，乌鲁克的王斜斜靠在纯金打造的座椅上，他一手放在雕刻着花纹的扶手一手曲起托腮，白而纤长的手指撑着精致的脸庞，红眸微虚，却不掩其中凛然到能够直视灵魂一般的目光。

意识之海内的王单手托腮，一手盘在膝上不耐地点着——如果有人能同时观察这二人的话，便会发现这二人此时的姿势几乎能够重合起来——等待沢田纲吉继续会议。

纲吉知道自己应该说些什么。

不论是继续方才的话语还是岔开话题，都只能由身为最高位者的他来进行，但无论如何，年幼的黄金之王也说不出下言。

他无论如何都无法亲口说出，要与另一个城邦开战这样的话来。

因为如果战争发生的话，便会有人[死亡]。

沢田纲吉止不住地瑟缩了一下。

[死亡]并非是一件可怕的事。

年幼的黄金之王清晰地知道。

但是如果有人[死亡]的话，有人像是那个曾经抱着他在暖和的阳光下小憩的国常路大觉那样永远地成安眠的话，便会有更多人感到悲伤。

因此无论如何，他都说不出开战的话语来。

但向来不在意这种“小事”的吉尔伽美什这一次却并不如以往那样恩赐一般为他解围，不论是议事厅还是意识之海，此时都只有一片空寂。

在等待了许久、等到臣子们都开始滴落冷汗的时候，因为主人心绪而漾起一片金光的意识之海中终于发生了变化。

无数金色的光点凝聚起来，恍惚露出一团火焰的模样。

这火焰并不伤人，诡异地悬浮在空中，在王的眼前。

那内里仿佛有橙红色的火苗在摇曳，倒映在赤色的眼瞳之中。